第101章
第101章
為什麼那樣看我？聖子抿唇。
但他也明白, 自己已經離開大陸太久了，洛伊一定不認為自己會就這麼出現在他的麵前，說不定還以為自己隻是他的一個幻覺。
他想要上前, 告訴洛伊, 自己不是幻覺。
可下一刻, 身後卻有一人先一步走了上前。
那人擁有著熟悉的銀發, 聖潔的長袍垂地，身上每一寸都精致得像是藝術家精雕細琢而成，一雙銀眸如同大陸上最耀眼的寶石。
聖子想要上前的腳步就這麼停在了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著身前的人。
那是“他”。
不，那是依據他的形象, 塑造出來的幻像。
原來, 洛伊真的看不見他……
“聖子”垂著眼，輕聲道：“洛伊, 我好想你。”
“他”站在了洛伊麵前，輕輕撫摸著洛伊的黑發，一旁的聖子這才發現，洛伊的頭發竟然不知何時已經長長了，還在腦後紮了個小辮子。
究竟過了多久？
聖子抬手, 想去摸那股辮子，可就像是水流被拂開般，他觸及之處，所有影像都散開了。
他害怕麵前的洛伊就此消失, 連忙收回了手。
而身旁的“聖子”, 在他動作時, 一刻不停地說著話, 漸漸地, 竟從“我好想你”，變得奇怪了起來。
甚至，“他”微微張口，似乎是感到害羞，銀眸中一陣閃爍，輕聲道：“洛伊……我可以吻你嗎？”
吻？！
聖子瞪大了雙眼。
像是心中的防線被擊破，他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發絲在他的動作之下飄散在他的麵前，將他通紅的麵龐小心遮住。
吻……吻洛伊？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哪怕與洛伊相擁，甚至是坦誠相見，他也隻是以恢複體溫、停留在大陸為目的，從來沒有想過……這樣深入的事情。
眼見“聖子”就要低下頭，將雙唇印在洛伊臉上，或者……是其他地方，而坐在床上的洛伊隻是微微仰起臉，靜靜看著“聖子”動作，他顧不得回想自己的心路曆程，慌忙撲了上去，想要攔住“聖子”。
哪怕隻是自己的一道虛影，他也不想看見……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慌亂間，他忘記了自己無法觸碰所見的一切，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手穿過“聖子”與洛伊的身體，抓了個空。
而此時此刻，那個“聖子”似乎就要吻上麵前的洛伊。
聖子不忍地閉上了雙眼，甚至抬起手捂住了臉，不敢再看。
許久，才驚慌地微微張開一點縫隙，側著臉看向“聖子”。
可他的虛影卻停滯著動作，仿佛一座雕像，失去了靈魂。
發生什麼了？聖子小心翼翼放下手。
“……對不起。”
洛伊嘶啞的聲音緩緩響起。
“殿下給予世人同等的愛意，可我卻卑劣至此，竟然想占有殿下……”
他重重地閉上了雙眼，落下的眼淚隨著“聖子”的影子一同歸入虛無。
“哪怕隻是殿下的幻象，我也不該玷汙。”
聖子怔怔地抬起頭，眼中倒映著洛伊的模樣——
那是個失落的、痛失愛人的男人。
不是什麼罪惡者，不是光明騎士。
他漸漸明白過來，剛剛“聖子”所說的一切，不過是洛伊想對他說的話。
洛伊……對他是這種感情嗎？
聖子還來不及深想，門外便傳來一聲呼喚聲。
“殿下。”
“進來吧。”
洛伊抬起了頭，輪廓鮮明的臉上空無一絲情感，眼下青黑，顯得他的眼窩越發深邃，下巴、臉側泛著青，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打理了。
他甚至沒有打理微長的頭發，從床上站了起來，似乎就要以這個形象接待來者。
沉重的大門被緩緩打開，露出門外的金發男子。
主教以利亞！
聖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他依稀記得，是以利亞背叛了神殿，將黑暗神帶進了神殿，才導致神殿落入黑暗神的手中。
可為什麼在他離開神殿之後，洛伊反而與以利亞待在了一起？甚至，看以利亞的模樣，似乎對洛伊還很是尊敬，絲毫不像是麵對敵人的模樣。
而洛伊看著這個曾經背叛神殿的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語不發。
以利亞垂下頭，“奧拉維大人有事要議，請到主殿。”
奧拉維？黑暗神？
聖子神色恍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們為什麼會有關係？
可是，今日光……路易斯不是說了魚希櫝伽，神殿沒有被黑暗神把持？
混亂中，他看見洛伊稍稍頷首，跟在了以利亞身後，往外走去。
聖子也想跟上去，可在水流之中，他卻像是處處受阻，難以緊隨洛伊身後。
轟——
在聖子的手觸及門板的那一刻，一道不可抗拒地力量襲來，將他從門邊、從這個宮殿裡彈開。
聖子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怎麼了？”
光明神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看向聖子的眼中滿是關切，似乎並不知道聖子經曆了什麼。
聖子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回到了他在神界的宮殿，躺在了床上。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光明神溫柔笑道：“我看見你躺在草地上睡著了，就把你抱回來了。”
“即使你已經成為神了，也不該就這麼睡在外頭，我看了……會心疼的。”
光明神一反這一段時間來若離若即的態度，口吻中滿是寵溺。
他抬起手來，想要輕撫聖子的額發，看見麵前的聖子隻在一開始不適應地躲避了一下，就停住動作，乖乖坐著任他動作，臉上的笑容越發醒目。
很快，他就能得到……他的玨了。
……
神殿中，洛伊的神色越發沉凝，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下顎線都收緊了許多。
以利亞走在前頭，卻始終不敢完全忽略身後的洛伊，時時刻刻注意著洛伊的步伐。
他已經見識過這個男人的可怕了，更難以忘懷對方孤身殺進被他們占據的神殿時，那瘋狂的眼神。
也正是因此，洛伊在他的心中，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倚仗聖子寵愛的“花瓶”騎士了，而是——
一個瘋子。
自出生起，便眾星捧月般受人寵愛的以利亞，即使是被黑暗神誘惑著加入黑暗陣營，也不曾遭遇過慢待，哪裡想得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踩在腳下，絲毫反抗之力也無，離死亡隻差一刻。
哪怕那把劍再偏一點……
以利亞渾身冒起冷汗，不敢再想。
這時他突然發現，洛伊的腳步似乎比平時要慢，似乎在等待什麼一般。
在繞過拐角的那一瞬，他稍稍停了一下腳步，側過身去看聖殿的門。
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人打開那扇門，從中走出。
但可惜的是，除了守在門口的守衛，他什麼也沒看到。
主殿正是從前聖子端坐著接受神官祈禱的地方。
站在這裡，洛伊似乎都能聽見聖子的歌聲，空靈地縈繞在神殿的上空。
然而睜開眼，看向最上方的神座時，幻想中聖子的身影轟然崩解，重構成黑暗神的身影。
在看到奧拉維靠近神座的那一瞬間，洛伊的手瞬間就移到了身側，握緊了掛在腰上的聖劍，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是預發攻擊的姿勢。
“怎麼？你以為吾坐上去了？”奧拉維也半側過身，一臉冷漠地看著洛伊。
洛伊卻還是冷冷地看著他，兩人對視之時，竟一時之間不知誰才是真正的黑暗神。
許久，奧拉維才讓過身，露出斷去一半的另一邊角。
他黑著臉，從鼻子裡哼出氣來：“看好了！吾可一根指頭也沒碰著它。”
看見神座上，自己設下的法陣未受到一絲破壞，洛伊的神色才緩和了一些，可手卻還握在劍上，一刻也不肯放鬆，兩眼警惕地盯著奧拉維。
麵臨洛伊這樣敵對的模樣，奧拉維斷去的角似乎也隱隱作痛起來，卻礙於自己尊貴的身份，不肯示弱，隻是生硬地說起正事：“把你叫來，是想要告訴你，儀式就快要準備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已經好了？
洛伊冷硬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鬆動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他所等待的那一刻，就要到來了。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了。
“儘快。”
他的聲音很低，卻極具力量，仿佛沉悶的雷聲，於神殿中響起。
聖子突然被驚得震了一下。
“打雷了？”他皺起了眉頭，看向光明神，“是你控製的嗎？”
“……路易斯。”
光明神隻是笑了笑：“不，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遵循著既成的規律運行，無須我乾預。”
“是嗎？你負責什麼呢？”
“我負責響應信眾與神官的祈禱。”光明神說著，於聖子麵前展開一道畫卷，畫卷中是大陸上的所有人，隨著他們跪地祈求，無數光點從畫卷中浮現，投向光明神的軀體內。
“這是什麼？”聖子指著那些光點，光點來到他的指尖，眷戀般繞著他的手指打轉。
“彆動，它是信仰之力，以此時你的力量，接受信仰之力隻會遭受反噬。”
光明神飛快伸出手，將光點攏住。
收住光點後，他還借此握住了聖子的手，“信仰之力是神力的來源之一，也就是說，信眾越虔誠，我的力量便越強大。”
他俯下身，朝著聖子靠近，“同時，我也能感受到，你對我的信仰，是最為虔誠的，我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是從你這傳來的。”
“玨，你做的很好。”他的眼中滿是柔意。
聖子卻沒有立刻回應，隻是紅著臉，猛地抽出了手，捂著手，竟一言不發就從光明神身邊逃離。
這是守禮的他，近來做出的最出格的事。
可看著這一切的光明神，心中卻毫無責怪之意。
隻可惜，將玨帶到神界之後，他就感受不到來自玨的信仰之力了，否則，此時，他一定能感受到更充盈的力量……
不過，沒關係。
他總還有機會，感受到這一切。
第102章
第102章
確定自己已經離開光明神的視線了, 聖子的腳步才漸漸慢了下來，卻沒有因此就放鬆警惕，臉上仍然泛著紅暈, 好像還在害羞。
他逐漸意識到, 他在神界的所見、所聞、所知曉, 都在光明神的掌控之下。
在草地上遇到的水窪, 為什麼奇妙地與大陸相連？還讓他看見了洛伊對自己的幻想，以及洛伊疑似與黑暗神勾連的場景？
光明神完全可以避免讓他看到這一切，但他沒有。
……聖子忽然一怔，猛地意識過來，他經過了之前看到洛伊的地方。
隱約間, 洛伊的聲音透過草叢, 緩緩傳了過來。
聖子腳步一滯，腳尖指向草叢, 似乎就要像之前一樣，被洛伊的聲音引著離開。
但很快，他重重地閉上眼，羽翼般的睫毛不斷顫動，好像正忍受著什麼痛苦。
他緊皺眉頭, 睜開了雙眼。
隨後，頭也不轉，徑直朝著自己的宮殿走去。
他離開後不久，長廊便迎來了它的主人。
光明神嘴角含笑, 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洛伊的呼喚聲便憑空消失了。
但做完這一切後, 他的臉色卻蒼白了幾分, 眼中的金光都黯淡了幾分。
……
聖子像是再一次沉入了水中, 隻不過，與過去不同的是，此時包圍在他身邊的，是溫水。
他渾身都暖洋洋的，嘴角不覺間勾起一抹笑來。
忽然，眼前一陣發亮。
聖子一開始被那極致的光紮得眼睛睜不開來，但很快，那抹光亮漸漸淡化，顯露出眼前的一切。
是神殿。
聖子浮在空中，居高臨下看著神殿。
他就像是一陣風，時而掠過神殿的殿角，時而掠過草地，時而躍入水中透過水麵看湛藍的天空。
這個神殿不同於他記憶中寂靜而空無一人的神殿，許多身穿長袍的人來來往往行走在神殿中，想要取得力量，便進行祈禱，他便會掠過那些人的手心，偶爾是頭頂，把對方的頭發吹得一團糟，這樣，他就把力量“授予”給對方了。
但偶爾也會有意外。
他竟然被一個人抓住了。
那人嘴角含笑，“這是什麼？”
一旁的接待者忙將他從這個不懂事的新神手上救下來。
“這是至高神。”
他被救下來了，慌忙逃到了對麵的屋頂上，隻露出一雙眼，警惕地看著這個陌生的人。
卻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好奇。
神殿已經很久沒有新神了。
他總是悄悄跟在這個新神身後，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卻總是被對方抓住，或是被揪著小尾巴，不讓離開。
“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新神不像其他神一樣，對至高神滿懷敬意，隻覺得祂像是小孩，總是惡作劇地吹開他的衣服、吹亂他的頭發，為此，新神穿上了長長的神袍，將頭發也留長，笑眯眯地看著這個至高神抬著自己的衣服與頭發亂飛。
“我很好奇，新神是怎麼誕生的。”他想讓對方把自己放開，便老老實實地回答。
“很簡單，”新神微笑著，輕聲回答，“有黑暗的地方，人們才會向往光明。”
“黑暗越是強大，人們對光明的向往便越發強大。”
“神便是這麼誕生的。”
他知道這個新神掌管著黑暗與光明的轉換，還以為這個毛頭新神想亂來，忍不住警告：“你要是把白天黑夜的時間弄亂了，恐怕我不得不懲罰你。”
新神搖了搖頭，笑中滿是無奈，“我隻是打個比方。”
但他總感覺，這個新神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為此，他在之後仍然緊緊跟在新神身後，但這次不是因為好奇，而是為了監視。
還好，新神勤勤懇懇，絲毫差錯也沒有。
甚至有一手好廚藝。
發現這一點時，他忍不住捏了個形體，坐在新神為他準備的椅子上，亮著眼準備就餐。
可在看到他的模樣時，新神竟然笑得差點把手上的盤子摔在地上了。
他正掙紮著用自己捏出的身體拿起桌上的刀叉，見狀羞得失去了形狀，“咻”地從桌上飄開，躲在樹上一刻也不願下來，新神端著盤子求他下來，他才屈尊紆貴飄下樹，卻怎麼也不肯再捏形體了。
新神忍著笑，自告奮勇要為他捏個身體。
他看著盤中的食物，猶豫了一會，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新神便把他捏成了個小孩。
他邁著小短腿，爬不上椅子，又開始惱怒，覺得新神捏得還不如他好。
新神任勞任怨，把他抱上了椅子，還喂他吃飯，他才消停下來。
但之後新神再怎麼說，他都不願再捏身體了——當然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不再吃新神做的食物了。
神靈都有人形，他作為至高神，當然也有人形。
他終於找到了形成人形的方法，得意洋洋地出現在了新神麵前，新神一定想不到，他原來是有形狀的，嚇得笑容都沒有了。
但是之後，新神又常常讓他變成人形。
他卻並不喜歡人形時拘束的感覺，總是不願變成人形。
“既然這樣，”新神背過身，“我就不帶你去大陸了。”
大陸？
他睜大了眼。
他從來沒去過大陸，隻是從神界的人口中稍稍知曉一些大陸的事。
他也從來想不到，他原來還可以去大陸。
“可以嗎？”他繞著新神飄來飄去，心裡很猶疑。
“隻要一會，我們馬上就會回來。”新神說。
“你不想看看，大陸是什麼樣子的嗎？”
他飛的速度更快了，把新神長長的頭發都弄亂。
但最終，他還是停住了動作，化為人形。
這一次，他終於知道，大陸是什麼樣子的了。
帶著糖果、玫瑰花的味道，還有新神的溫暖懷抱。
但他也有疑問，指著牆上粘貼的告示輕聲念道：“什麼什麼……哪裡有黑暗神？如果有黑暗神的話，我應該能在神界看到呀？”
新神半蹲下來，側過臉看他：“隻是大陸上一切懼怕黑暗的人捏造出來的偽神罷了，不必在意。”
“是執掌黑暗的神，還是什麼神？”
“他們懼怕什麼，就稱什麼為黑暗。”新神說。
他的忘性很大，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了。
因為接下來他隻想著該怎麼做，才能讓新神帶他去新神還是人類時居住的地方，但新神卻不肯。
“已經成為廢墟了，”新神輕聲說，“不是什麼好地方。”
一片汙泥，怎麼可能從光明之地誕生？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一直到他下意識要到某個神的後院裡偷摘一些花，卻發現那裡的花隨著主人消失，而失去了生機，他才發現，神殿上的神正一個接著一個地隕落。
此時，新神已經不能叫做新神了，他在大陸受到的供奉越來越多，神力越來越強大，即使是神殿中的神，也都要尊敬地稱他為光明神。
但在他的心中，對方依然是新神。
是弱小的新神。
他穿過敞開的窗戶，鑽進了新神的被窩裡，把沉睡中的新神叫醒了。
他心裡清楚，神之所以會隕落，不過是因為他們從大陸上得到的信仰之力變少了，不足以維持神體。
他們都會隕落，那麼新神呢？
他蹲在新神麵前，眼淚落了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落淚。
可新神卻抱住了他，輕聲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消失。”
即使其他神都消失了，他也不會消失。
漸漸地，神殿中的神逐漸變少，到最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送走了最後一個隕落的神，百無聊賴走在神殿中。
在有人祈禱時，他再也不會弄錯，祈禱的是誰了。
他也再也不需要擔心，他會不會遇上壞脾氣的神，發現他糟蹋自己後院的花時，追著他跑了。
這個神殿中，陪伴在他身邊的，隻有新神了。
他穿過空無一人的長廊，打開了新神宮殿的大門。
新神準備好一桌食物，溫柔地看著他。
他努力揚起笑，朝著對方走去。
可在邁出步伐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失去了渾身重量。
他低頭看，看見自己努力化出的人形，漸漸消失了。
原來至高神也是神，沒有神信仰的時候，也會隕落。
……
薑明玨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的夢境。
【宿主，宿主！】989焦急的叫聲將他從睡夢中喚醒，【宿主你嚇死我啦嗚嗚嗚！】
989越想越難過，兩隻機械臂捂著眼大哭，淚水從機械手的縫隙裡噴出來：【我、我突然和宿主斷開連接，怎麼聯係也聯係不上……我差點以為，又要發生上個世界一樣的事情了嗚嗚嗚嗚……】
在989的哭聲中，薑明玨終於緩過神來了。
“彆哭，我沒事的。”他忙安慰腦海中的989，將它的淚水勸停了，才緩緩把剛剛他在睡夢中看到的事說出來。
他問道：“989，宿主會連同扮演角色的回憶也一起扮演嗎？”
989翻起眼花繚亂的數據，包括主係統交給它的各種信息、係統論壇中的各種帖子，翻得它一雙電子眼都冒出蚊香圈來：【……嗚嗚我找不到……它們都沒有提及類似的情況……】
【按常理來說，角色的回憶，是在宿主到來時就設定好了的一串數據，隻有在劇情涉及到角色過往的時候，我們才會把這一段數據輸給宿主。】989晃了晃腦袋，終於把蚊香眼晃掉了，【宿主應該……不需要扮演回憶中的角色吧？】
它的聲音還有些不確定。
【因為按照規定，應該是宿主為角色扮演服務，而不是角色為宿主服務……】
是嗎？
薑明玨垂下眼。
可他在夢中時，根本感受不到異樣感。
就好像夢中的“他”，的的確確就是他自己。
他就好像真的回到了過去，與光明神度過了幾千年的光陰。
但在劇情中，聖子被身為主角的洛伊殺死後，就再也沒有後續了，怎麼會有這一段劇情？
第103章
就像他過去經曆的許多世界, 所有角色的劇情，都在他扮演的過程中慢慢完善，不再是原小說的簡單梗概。
薑明玨長舒一口氣, 從床上坐了起來。
敲門聲緩緩響起。
“醒了嗎？”光明神聲音從門外響起。
“進來吧。”
光明神將殿門打開, 手上端著切好的水果, 走了進來。
卻看見床上的玨轉過頭來, 銀發瀉下，一雙銀眸中無悲無喜。
就像是，
被喚醒的神靈。
……
人來人往的路上。
嬌小的神總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他，還以為自己的人形看起來很奇怪，終於還是忍不住化為風團, 消失在所有人的注視中。
他輕聲勸了很久, 也沒能將神勸回來。
於是，他從路邊買了亮晶晶的糖果, 誘惑神靈現身。
神靈隻現身了一會，叼走他手上的糖果，就消失了，他甚至還來不及說，要把糖紙拆下來才能吃糖。
“這是什麼？”空中猛地飛出一塊五彩斑斕的糖紙, 落在了他手上，是神靈把糖紙吐出來了。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聲。
也許是他笑得太過分了，神靈之後再沒說話了。
他一開始還能控製住自己，卻最終忍受不了冷清, 張開嘴, 想要呼喚神靈：
“——”
他突然意識過來, 他不知道神靈的名字。
或者說, 神靈是沒有名字的。
他們都是從人類變來的, 因此有最初的姓名，但神靈不一樣，祂不是人類。
他隻能盲目地，向四處呼喚。
沒有任何回應。
似乎有一縷風拂來，他就追逐著風的方向跑去，可那陣風遭遇了草叢、樹林、湖泊就消失了。
隻剩下衣袍淩亂的他，茫然站著。
“你在乾什麼？”身後突然傳來神靈的聲音。
風團憑空摟著一包糖果，好奇地問他。
“哪裡來的糖？”他沉默了許久，才問道。
神靈絲毫沒有意識到他風起浪湧的內心世界，隻是笑眯眯回應道：“剛剛你買糖的店，店主送了我糖果！”
為了一包糖，神靈可以憑空消失，不打任何招呼。
因為祂並不認為，他們是朋友，或是彆的。
祂是神靈。
不屬於任何人。
……
洛伊收起聖劍，抬起頭來，透過濃重的黑暗，看向高大的神像。
他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卻又自覺玷汙，收住了腳步，單膝跪了下來。
“聖……吾主。”他不願移開自己的雙眼，就這麼怔怔地看著頭頂高大的神像，現出執著的虔誠。
神像雪膚長發，嘴角含著笑容，似乎是仁慈，又似乎帶著一絲狡黠，雙手交叉放於腹前，雙眼緊閉，仿佛在靜思，又似乎在小憩，下一刻就能睜開雙眼，柔柔地看過來。
每一縷發絲、每一根睫毛都被精細地雕出，可想而知，雕刻者必然是抱著滿懷的愛意，一點一點將其雕下。
隱約聽見了奧拉維的喊聲，洛伊才回過神來，抬起頭來，奧拉維從裂口邊緣露出頭來，皺眉下看，卻除了濃重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隻隱約看得出來，這下方是一間密室。
一旁的西奧多焦急地原地揮翼，著急要看見自己的主人，猛地一頭重重地頂開麵前的奧拉維，將碩大的腦袋塞到縫隙上，卻什麼也看不見。
這畜牲！
奧拉維嫌棄地看了一眼西奧多，卻沒敢攻擊對方，而是站了起來，遠遠地伸著一手，拎著對方的羽翼：“喂！你這樣堵在這裡，就是你主人再怎麼身強力壯，也上不來！”
當然了，如果是過去的他，自然很樂意看到洛伊陷入困境中。
但現在不一樣，他們可要進行儀式呢！
西奧多不耐煩地剁了剁腳，嘴裡發出難聽的叫聲，但還是讓開身子，不再堵在縫隙口。
前些日子，他們以拯救聖子的名義，在大陸上召集了不少人，就是為他們登上神界的儀式做準備。
儀式的地點就在神殿中，光明神神像所在的大殿中。
他們要擊碎光明神的神像，再憑借光明神因此破碎的神格，獲得登上神界的階梯。
但在攻擊光明神的神像時，整個神殿地動山搖，從地板開始迸裂，位於中心的洛伊就這麼掉了下去。
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了，這麼久不上來。
奧拉維倒是並不覺得，這麼一道裂縫，就能殺死洛伊，憑著洛伊的實力，甚至能夠輕易打敗他，將他斷角，也不知道在失蹤的這一段時間，他是怎麼提高自己實力的，太可怕了……想到這，他忍不住吃痛地捂住了頭頂的斷角。
哼，但他願意與對方合作，絕不是因為懼怕對方的實力，畢竟再怎麼說，他也是黑暗神，與光明神分庭抗禮！他隻不過想把聖子帶回大陸，他樂意從光明神那奪回任何東西！
奧拉維立刻收回了思緒，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不過，洛伊要是再不上來，他恐怕就要下去看一看，這下方究竟有什麼了。
地下，洛伊緩緩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了神像前。
他看見難免沾了點灰塵的神台，四下找不到擦拭的布巾，就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條，折了兩折，在神台上輕柔地擦拭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停住動作，再一次跪了下來，抬頭仰視這無名神像。
“——”
他低下了頭，一手搭在心臟處，沒有直呼神像主人的名字，而是默默地在心裡祈禱。
無論在這之前，這座神像是否有信眾，但至少此時此刻，祂擁有了一位信徒。
直到奧拉維再一次催促，他才戀戀不舍地站了起來，回到縫隙邊，雙手雙腳扒著牆上的石板，渾身肌肉鼓起，向上攀去。
奧拉維就快要失去耐心，往縫隙底下跳去時，黑暗中便猛然浮現洛伊柔和的臉龐。
洛伊雙手扒在縫隙邊的石板，一躍而出。
“儀式繼續。”他一看見奧拉維，臉上的表情便驟然冷了下來。
奧拉維本想張嘴詢問這下麵有什麼，但不知為何，看見洛伊這幅模樣，他還是閉上了嘴。
這一次，儀式很成功。
光明神的力量在他們的攻擊之下被漸漸削弱。
看著蛛網似的的裂紋在光明神神像的表麵漸漸展開，奧拉維心中越發激動。
他終於將光明神擊敗了！
這一千年來，他雖然被稱作黑暗神，卻漸漸意識到，他根本不能算作是神。
如果他是神，為什麼他對付的是人，而不是光明神？
他一次次崛起，將大陸致於黑暗中，光明神的信眾就一次次強大起來，將他封印。
他的到來改變了什麼？嗬，是大陸對光明神的信仰越發強大了，說他是黑暗神，倒不如說，他也是光明神的工具罷了。
隻有在黑暗中窺見光明，光明才顯得越發珍貴。
奧拉維猛地暴起，蒼白的皮膚上一寸一寸綻開脈絡，背後浮空現出黑色的羽翼。
裂紋逐漸蔓延至光明神慈愛的臉上，將他微笑的嘴角、溫柔的雙眼都刻上可怖的紋路——仿佛不再是可敬的神靈，而是邪神。
轟——
無數白光從神像縫隙射出，以最熾熱的溫度，投射在神殿中所有人的身上。
洛伊像是被投進了最炎熱的煉獄中，渾身上下的皮膚都現出灼燒的痕跡，就連衣角也燃燒了起來。
他嘴裡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叫聲來，卻還是堅定地站在原地，雙手緊握聖劍，一步一步往神像走去。
即使看不見神像，他也無畏地直視神像，即使張嘴就會遭遇焚燒，他也大張著嘴，怒吼道：
“毀滅吧！”
隨著那一劍劈下，自神像射出的光芒就像是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那道縫隙朝著神像逼近，重重落在了神像的頭上。
長劍砍在神像身上，隻停滯了一會，便勢如破竹般，砍了下去！
洛伊隻覺自己的身體控製著長劍，重重地落下，下一刻，卻像是失去了身體的桎梏，沒有了全部重量。
他輕飄飄地浮在空中，眼前是無數光點。
在他靠近時，光點便緩緩展開，一幀一幀放映著他從未見過的畫麵。
一開始是黑暗的——被送入神聖的神殿，卻被主教喚入宮殿中……於是他殺死主教，將現場布置成主教被黑魔法反噬的模樣，讓人們相信，主教是邪惡的，自己則受神的指引，殺死了他。
為了嘉獎他的奮勇與正義，神殿留下了他，他成為了最年輕的主教。
他逐漸意識到，消滅黑暗，才是製造光明的最完美方法。
於是他在眾人的信仰中，成神了。
在光明之中。
他也迎來了，生活在神界之中的光明。
洛伊抬起頭來。
無數光點圍著他旋轉。
是微笑的神，是開心的神，是對著一桌美食大快朵頤的神。
是他的神……不，不是他的神。
他本就是在黑暗中滋生的神，在極致的光明中，總是難免現出馬腳來，不由得生出嫉妒、貪婪、憤怒、恐懼……
在欲望的驅使之下，他將神界變成了隻有他們二人的美好世界。
可他想不到的是……
至高神也會消失。
神站在他的麵前，一寸寸消失。
“不！”洛伊目眥欲裂，猛地向前伸出手，好像要將消失的神拉住。
但他伸出的手卻隻是將光團揮作無數光點，在他的手離開後，又恢複成原來的影像。
洛伊向後飄去，“不，殿下還活著……這一定是假的……”
可他的淚水卻抑製不住般，從眼角落下。
第104章
洛伊繼續向上飄去, 周圍的光團隨著他的靠近緩緩展開，顯示出無數畫麵，卻再也沒有玨的模樣。
他伸展開雙臂, 飛快向上遊去, 一邊向四周掃視, 以期在光團中看到想看到的人。
在這不停的尋找之中, 他幾乎忘卻了時間，隻是機械地重複自己的動作。
不知尋找了多久，他的精神內部仿佛忽然竄出一股電流般，令他渾身都僵了一刻。
——一個光團裡，隱約出現了熟悉的臉龐！
他立刻急停, 換了個姿勢, 朝著那個光團遊去。
但出現在光團內的玨，卻隻是一個堅硬的麵龐——用大陸上最昂貴的寶石製成, 由大陸上唯一的神靈一筆一劃雕刻成，卻終究不能夠真正重現其主人的柔軟。
正是從這個光團之後，消失了的神靈再一次出現了。
以神像的形態。
如果失卻信仰，會使神靈消失，那麼, 就由他為他的神靈取得信仰之力。
為此，他生出犄角，化出無數黑暗的化身，在大陸上製作黑暗。
唯有信仰至高神的人, 才能在這一場浩劫中獲得拯救。
終於——
光團中的他看見了神像中生出的幼小的胚胎——是信仰之力凝結而成的至高神！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 難以掩蓋這無邊的喜悅。
他每日都會來到至高神的神殿前, 細細查看神像中的胚胎, 看他一點一點長大, 有了五官，有了小手小腳。
然而，忽然有一日，神像中的胚胎竟然消失了！
若不是隱約感應到神靈的氣息仍然存在在神殿中，他恐怕就要失控了。
但他還是廢了一番波折，才終於在神殿中看見了——
擁有柔順銀發的聖子。
看著光團中的畫麵，洛伊卻緩緩皺起了眉頭。
一個高大的男人，主動靠近天真純潔又美麗的聖子，還是以那種眼神，好像一刻也不願意移開視線，還哄騙聖子，說自己是什麼眷屬，一看就不正常！
如果洛伊那時在現場，他一定會警告聖子，把對方趕出神殿！
洛伊不忍見到聖子受騙，卻因為聖子的存在，忍不住仔仔細細查看麵前的光團，害怕錯過聖子的所有模樣。
好小的殿下，應該不超過十歲吧？
洛伊隔空輕撫著光團中聖子稚嫩的臉蛋，眼中滿是柔情，但這股柔情卻在看見聖子身後高大的男人時驟然破碎。
男人將聖子抱在懷裡，教他認字，還給他講故事，甚至為他唱歌，哄他入睡。
洛伊緊皺眉頭，下頜線都收緊了，冷冷地看著影像中的男人，恨不得取而代之。
小時候的聖子，一定又軟又可愛，會不熟練地、奶聲奶氣地教訓不守規矩的聖職者，還不會唱聖歌，就自己躲起來偷偷練習，因為是尊貴的聖子，怕黑也不敢說，隻敢藏在被窩中，隻露出翹著發絲的頭頂。
但洛伊也有一絲疑惑，為什麼聖子從來沒有說過這麼一段過往？他也從來不知道，原來聖子過去還有一個眷屬。
他暗自咬牙想著。
光團中的聖子漸漸長大，他的眷屬卻一點也沒有變化，依舊年輕英俊，若非身上的聖袍，恐怕離開神殿行走在小鎮上時，會受到無數少女擁簇。
聖子第一次坐上主殿的神座使用神力時，他卻感受到了神力流失的感覺。
原來，他創造的神，使用的神力，竟是從他身上取得的！
對於神來說，力量流失，是最為致命的，他卻抑製不了眼中的笑意。
他終於得到了他的神！
“誰是你的！”洛伊看到這裡，忍不住罵了出聲。
真是無恥、邪惡、自戀！
在洛伊看來，說是聖子是這個家夥的了，倒不如說，是這個家夥，已經全身心屬於聖子了。
就像他一樣。
儘管洛伊心中滿是對這個男人的嫉妒、憤怒，還有一絲羨慕，他也無法拒絕承認這一點——他已經不是唯一一個完全屬於聖子的人了。
他憤憤地向上看去，試圖從中看見自己的出現，卻隻看見聖子驅除黑暗、祈禱、用餐、與那家夥相處的日常，始終看不到自己的出場。
我在哪裡呢？洛伊幾乎有些焦急了。
無數光團從他的眼底滑過，留下影子的隻有聖子的模樣。
在這個過程中，至高神與光明神的神殿合二為一，甚至連神像都熔為了一體，隻有神殿最尊貴的人才能查看。
看那個什麼光明神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得意得很，自從知道聖子的神力是從自己這得來的，洛伊看他的鼻子就要翹到天上了，更不用說，連兩個人的神像都合為一體。
甚至，洛伊懷疑，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肯定也離不開他的推波助瀾！
傳神諭給自己的神使，告訴他們自己想和至高神合並……洛伊相信他一定是做得出這種事的！
雖然神靈沒有了信仰之力，會就此隕落，但此時此刻的至高神，使用的卻是他的神力，隻要他的信仰之力還存在，至高神就不會消失。
更何況，他也害怕人們發現，至高神的神像與聖子的長相竟然出奇地相像。
洛伊在心裡唾棄對方的所作所為，幾乎想將對方暴揍一頓，卻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欲望，繼續看下去。
漸漸的，他的內心竟逐漸驚慌起來，卻並不是因為看不到自己。
而是因為，光團中的聖子，身體竟然漸漸變得虛弱了起來。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身為聖子，擁有神力，擁有神靈的眷顧，往往都會活到滿臉皺紋的時候，就算提早死去了，也是在與黑暗生物戰鬥的過程中死去，怎麼會不明不白地虛弱而死？
光團中的光明神也有著相同的疑問。
他不斷消耗自己的神力，不僅是想要維持聖子的生命，還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麼導致了聖子的虛弱。
他終於得到了答案。
原來，是因為他。
聖子的神力來自他身上的信仰之力，感受到了真神就在身邊，總會抑製不住，想要回到他的身上。
此時此刻他的神情，與光團之外的洛伊，竟是出奇地一致。
看著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聖子，洛伊恨不得鑽進光團，代替他承受痛苦。
聖子緊皺眉頭，痛苦地喘息著。
他本該連動彈都難以做到了，卻還是睜開了雙眼，緊緊盯著床邊的高大的眷屬。
“我們……還會相見，對嗎？”他輕聲道。
眷屬單膝跪在床邊，輕聲回答：“會的。”
聖子在聖歌的簇擁之下，閉上了雙眼。
光明神卻悄悄離開了。
他走到神殿的中心，看著被自己藏起來的神像，光團回到了這裡，已不再是胚胎的模樣，而是他最初見到的，至高神的少年模樣。
雙眼緊閉，嘴角含著微笑，與他雕刻的神像幾乎一模一樣。
光明神閉上眼，淚水落了下來，砸在地上便化作了兩道人影，一光一影。
這是他的兩個化身，在此後，將代替他行走在大陸上，尋找他的神靈。
做完這一切，光明神的影子似乎黯淡了幾分。
他在原地靜站了一會，便化作太陽似的光團，往神界飛去。
光團之外，洛伊渾身都僵硬住了。
他的眼中倒映著最後一刻，光明神化出的人影，其中之一，與他有著相同的長相。
那一瞬間，他像是被痛擊了腦袋，無數回憶浮現，卻隻是浮光掠影一般，隻閃現了一刻，就爭先恐後消失。
他好像被砍成了兩半，一半受著無數記憶的折磨，另一半則冷眼旁觀，微動薄唇：“是的，沒錯。”
“你就是我的化身。”
“否則，你如何解釋，為什麼你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他？”
“你的所有愛意、所有承諾、所有努力，都是我給予的。”
“你就是我。”
洛伊頭痛欲裂，渾身都止不住地縮成一團，卻用儘渾身力氣，將自己的身體硬生生伸展開了。
“不！！”
“我隻是我！”
他艱難地睜開雙眼，怒視麵前的人，那人的麵容很是古怪，像是由三張臉同時構成，眼中滿是冷漠與悲憫。
“我愛他，隻是因為他是玨，而不是因為你！”
他怒吼道，手中不知何時化出一道長劍，猛地朝前砍去！
麵前的人像轟然破碎，連同周圍的所有光團，都被這一劍劈成了兩半！
所有影像都化作光點，四處散開，縫隙漸漸展開，露出湛藍的天空，寂寥的神界。
光明神站在他的麵前，身上浮現出一道金色的裂紋，麵色蒼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他捂著身上的裂紋，弓著身，冷漠地看著麵前的洛伊。
他的麵前躺著一對犄角，其中一隻斷了一半。
洛伊一刻也不敢停下，雙手緊握長劍，衝了上去，與光明神纏鬥在一起。
光明神沒有任何武器，身上的裂紋還一刻不停朝外流失著神力，正是如此，在與洛伊的對戰中，他竟漸漸落於下風。
洛伊則越戰越勇，突然，他瞥見一個破綻，便重重擊去。
光明神慢了半步，隻能迅速側身，用肩膀擋住了這一劍。
洛伊見不能迅速將他消滅，就要收劍，接上下一擊，光明神卻先他一步，將他的長劍死死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這麼想殺死我？”
光明神的聲音很輕，卻猶如一道雷，在洛伊的腦海中轟然炸開：“你難道不知道嗎？玨的神力，是從我這裡得來的，如果我死了，你猜，他會怎麼樣？”
他會怎麼樣？
洛伊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一瞬間，洛伊的眼前，竟浮現了至高神消散的模樣。
消失的身體，就像是花瓣，一瓣一瓣從身上散開。
忽然，他不可思議地向下看去，看見一隻手穿入自己的胸膛，握住了自己的心臟。
原來，他的心臟是這個樣子的。
可惜，不是聖子的形狀。
光明神嘴角含笑，在洛伊的眼前，將那顆不斷跳動的形狀捏爆了。
洛伊的雙手還緊緊握在長劍的劍柄上，卻已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倒了下來。
渾身的神紋都黯淡了下來。
結束了。
再也沒有人與他爭搶了。
光明神虛弱地晃了晃身體，卻最終沒有倒下。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洛伊與漸漸消失的犄角，沒有顧及身上的裂痕，隻是換了一身衣服，遮住了裂痕，就轉身離開了。
按照他的計算，這個時候，玨應該已經醒來了——當然，醒來的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但他在喂給神靈的食物中做了點小小的改動，不會傷及神體的改動。
他先回到了自己的宮殿，將做好的食物一一拿出，擺在了桌上，悄悄把神靈的座位，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又忍不住整理了桌上放置的餐具，把餐巾疊了兩次，才緩緩推開殿門，往玨的宮殿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金色的餘暉，那是流失的神力，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隻要大陸上的信徒多祈禱幾次……也許就能恢複了。
但當他站在緊閉的宮殿之前時，還是動用了神力，將地上的痕跡都掩蓋住，免得被新生的神看見了，把他嚇到了。
他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神袍，確定沒有一絲痕跡露出來，才輕輕動手，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還在睡覺嗎？真是貪睡的神。
他不自覺勾起笑來，推開了門。
但他看見的，是空無一人的宮殿。
玨去哪了？
他在宮殿中尋找了一圈，又走出宮殿，四處尋找。
他的腳步過於急促，甚至動用了神力，正是因此，他身上的裂痕一步一步地伸展開，就像蛛網。
終於，他還是在神界的入口看見了那道嬌小的身軀。
神靈背對著他，腳前隻有那把孤零零的長劍，什麼洛伊，什麼黑暗神，都已經失去了蹤影。
無數金色的神紋圍繞著他旋轉，好像要保護他，又好像隻是想與他親近。
光明神漸漸停下了腳步，輕聲喚道：“……吾主。”
神靈聽到了他的聲音，卻沒有立刻回身，而是蹲了下來，拾起長劍，才慢慢轉身。
雪白精致的臉上是至為冷漠無情的模樣。
至高神掌握的，是規則。
神界的規則，眾生的規則。
隻是過去的神靈過於稚嫩，不明白這一切。
“您……想殺死我嗎？”看見玨的模樣，光明神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至高神盯著他，“你製造黑暗，使得其他神靈隕落，甚至破壞規則，擅自造神。”
光明神露出一抹苦笑：“恐怕我不能如您的意，如果我死了，您就會消失……”
“不。”至高神輕聲說，“隻要有信仰，我就不會消失。”
他身後現出光團，是在黑暗驅散之後，被他救下來的無數人朝著他跪地祈禱的模樣。
“更何況，現在的我，還不是真正的神靈，我隻是人類。”
至高神垂下了眼，就在那一瞬間，他背後被光明神捏造出來的羽翼便化作無數光點，回到了光明神身上。
在這股暖流的作用下，光明神身上的裂紋都愈合了許多。
但他的臉色卻越發蒼白，像是石化了一般，現出僵硬的質地。
“與我對戰吧。”至高神輕聲說，“就像你與洛伊、與黑暗神作戰那樣。”
光明神卻露出一抹微笑，單膝跪了下來。
他雙手張開，像在擁抱什麼，又像是要將自己全身心奉獻給麵前的神靈。
“我願受戮。”
……
原來，死亡是這種滋味……他活了太久，已經遺忘了這種滋味……
光明神被長劍釘在了地上，渾身的神力仿佛沙漏般，飛快流瀉。
不知道，等會玨會不會去吃飯……他還是人類，應該是需要吃飯的……
他用力睜開眼，緊緊盯著麵前的至高神。
他看見了他的淚水。
……
薑明玨迷路了一天，才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他重重推開木屋的門，驚訝地發現，屋子裡乾淨整潔，他搗鼓了許久，才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洛伊不知何時，在屋子裡設置了法陣，每隔一段時間，就將屋裡整理一遍。
當然，如果薑明玨晚一點來，這裡的法陣就會失效，那麼迎接他的，就會是雜亂的屋子。
落滿灰塵，結滿蛛網的那種。
薑明玨暗暗鬆了一口氣，想喝口水，卻一不小心踢到他架在椅邊的長劍，砰地一下摔在地上，把他嚇了一跳。
他忙把劍撿了起來，用手帕擦了擦劍身。
劍身布滿了神紋，被他擦拭時，發出流水般的光芒，追逐著他拿著手帕的手指。
擦過長劍，薑明玨把它妥善地放在了牆邊，卻突然在衣櫃背後看見了一本書。
那是什麼？
薑明玨伸著手，努力探去，摸索了許久，才終於摸到那本書。
他把那本書扯出來，坐在地上，打開了書頁。
慢慢地，他的臉紅了起來，猛地把書合上，臉上的溫度卻始終降不下來。
【啊！洛伊怎麼有這種書啊？】腦海中的989立刻開始大聲斥責，【太便態啦！】
“也……也不至於……”薑明玨小聲說，“我好像聽他說過，有本奇怪的書是誤買的……”
【可是他都不扔掉，一看就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989義正言辭。
薑明玨抿緊下唇，卻也沒有把書扔掉，而是重新塞回衣櫃後。
還好，因為有法陣的存在，衣櫃後沒有一絲灰塵，否則他就算是看到了那本書，也不會冒著被弄臟手的風險將它拿出來。
接下來住在洛伊木屋的這一段時間，他在門口種了無數花，自己嘗試做了飯，卻險些把木屋給燒了，做出來的菜要麼太鹹，要麼太甜，989就偷偷占領了路過魔獸的身體，用前爪給薑明玨做飯。
但不知為何，從某日起，桌上突然憑空出現了一桌食物，而989不知何時，睡著睡著，竟然被傳送到木屋外了。
那把長劍，則莫名其妙，被包裹得好好的，出現在了薑明玨的床上，被他緊緊抱著。
989有些猶豫：【要不，我還是回宿主腦裡啦。】
薑明玨還來不及說什麼，989就好像看到了什麼，被嚇了一跳，迅速從魔獸體內鑽出，縮回了薑明玨腦裡。
薑明玨一臉奇怪，回過頭去，長劍斜放在床邊，好像一個高高站起的人。
之後，任憑薑明玨怎麼問，989也不告訴他，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其實，就算989不說，他也大概想得出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大概，是被一把張牙舞爪的劍給嚇了一跳罷了。
他暗中使用了神諭，讓現任聖子替他在大陸上粘貼尋寵啟事，尋找名叫西奧多的翼獸。
現任聖子效率很高，很快就在神殿地下找到了翼獸。
地下什麼也沒有，隻有空空的台子，也不知道翼獸在等待什麼。
薑明玨偷偷現身，把被關在神殿中的西奧多領回來了。
西奧多看到他的瞬間，激動地滾倒在了地上，露出柔軟的肚皮，側著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好像想讓他摸摸。
好吧……
薑明玨努力伸手，順毛摸了摸西奧多的肚皮，西奧多卻一合翅，把他整個人都抱到肚皮上了。
當晚，西奧多大搖大擺擠進了狹小的木屋，腦袋靠在床邊，陪小主人睡覺。
但沒睡多久，它就被一道人影拖了出來。
它委屈地從鼻子噴氣。
即使是前主人，也不能這麼對它！
那個壞人卻一點也不顧它的心情，轉身回到了木屋。
他站在床邊，緊緊盯著床上沉睡的薑明玨，悄悄俯身，吻了下去。
薑明玨動了一下，他就好像被嚇住了，猛地沉入一旁的劍裡。
床上的沉睡者，嘴角卻緩緩勾起。
是個柔和的笑。
病弱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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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大改）
“事辦得怎麼樣？”薑明玨仰著臉問道, 卻並沒有看向麵前的人，而是漫不經心地脫去手套。
黑色手套在他的動作下被迫抽離，露出底下潔白的手, 淡青色的脈絡猶如一幅畫, 極生動地繪在手背上。
高大的男人猶如一座山, 冷淡地站在他麵前, 沉聲道：“蘇先生已經到酒店裡，也看到合同了。”
“很好。”薑明玨露出一點笑容來，他的眉眼如畫，五官極具藝術品的細膩美感，卻常年蒙著病色, 顯得有些陰沉。
但又似乎裹挾著一股揮之不去的, 脆弱感。
他並不正眼看這個剛為他辦過事的男人，隻因對方是他小叔派來的人, 明麵上似乎是什麼都聽從他的吩咐，但背地裡——不知往小叔那通報了多少事。
不過這一次，他恰恰希望對方能恰如其分地、仔仔細細地將這件事通報給他的小叔。
也不知道，當原弈知道，他包養了個男人, 會怎麼想？
想著，薑明玨臉上的笑越發情真意切了。
他捏著手套，帶著點輕蔑，緩緩塞進了男人的領口, “賞你了, 謝助理。”
事畢, 他朝著那男人低頭盯著手套, 來不及反應, 便往電梯走去。
在電梯門關閉的那瞬間，他看見謝經理抬手把他“賞”的手套扯了下來。
電梯門將他的視線阻隔，因此謝經理把手套扯下來後，是扔了，還是怎麼了，薑明玨並不知道。
不過，他也並不在意。
要是事後發現他把手套丟了，那更好，他就有由頭懲罰對方了。
當然，這並不是他真實的想法，而是此時他扮演的角色，應該會有的想法。
不久前，他與989被傳送到了這個小說世界。
小說名為《甩了渣男後替身和白月光在一起了》。
他即將包養的蘇錦昇，正是小說中的主角，書名中的替身。
他在被渣男包養以後，卻漸漸將一顆真心都托付給了對方——直到渣男白月光回國，他才發現，原來他一心一意付出的人，將自己當成了替身。
他嘗試著說服自己，渣男對自己是有愛意的，卻在渣男一次又一次的辜負中，消磨了對渣男的情感。
他最終決定離開渣男，卻難以愈合內心的傷痕。
在此過程中，白月光竟被蘇錦昇的愛所感動，漸漸愛上了蘇錦昇，他不僅幫著蘇錦昇從舊愛的陰影中走出，還助益蘇錦昇的事業，使其成長起來。
故事的結尾，蘇錦昇終於完全放下心結，與白月光在一起了。
至於渣男，則被送出國外，最終死於病痛。
薑明玨在這個世界需要扮演的，恰恰是渣男，而這個渣男竟然還是個病弱紈絝。
他早已習慣了沒有病痛的感覺，卻在剛穿過來時，被這具身體的各種病症折磨得連路都不想走。
本來他應該在發現蘇錦昇的存在後，每日開著車跟在蘇錦昇身後，甚至把對方的背景查得一乾二淨，但因為病痛，他休息了好幾天，沒有外出，至於蘇錦昇的資料，也隻是淺淺看了兩眼，隻記住了蘇錦昇的長相。
不過渣男嘛，總是要顯得對主角很不在意的樣子。
電梯一路上行，薑明玨竟漸漸感覺有些氣悶。
幸好，在他眼前發黑之前，電梯“叮”地發出了極悅耳的聲音。
他強撐著走出電梯，呼吸到了清爽的空氣，終於緩了過來。
酒店最頂端隻有兩間總統套房，謝珺告訴他，是正對著電梯的那間，所以薑明玨想都沒想，就將門卡放在電梯對麵的房門感應處。
門應聲打開了。
門後是客廳，柔軟的沙發上坐著個人。
他有著一頭柔軟的頭發，睫毛與眉毛的顏色都比較淡，眼瞳是少見的淺褐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晶瑩剔透，五官很深刻，卻因其氣質而顯得很柔和，眼角因為經常微笑而有些下垂。
此時，他兩隻手握成了拳，搭在膝蓋上，總是上彎著的嘴角也許是因為緊張，抿緊抿平了，顯出憂慮的模樣。
一聽到玄關傳來的響動，他身體一顫，像是被嚇了一跳，頭還低著，小聲道：“薑先生……”
他像是在看恐怖片，明知他即將見到的很可能會是一場噩夢，卻仍然控製不住般，微微抬起眼，向前看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擦得鋥亮的皮鞋。
再往上，是被寬鬆的褲子勾勒出纖細形狀的小腿。
那雙腳一步一步踏了過來，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好像與蘇錦昇的心跳聲合了拍，又好像，是那腳步聲勾著他的心跳，一聲一聲追著跳動。
那雙腳繞過茶幾，似乎要往他身邊走來。
蘇錦昇渾身都僵住了。
他還記得，他今天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包養。
哪怕是為了自己的母親，才答應這種事，但每一次想起這個字眼，他還是會感覺羞恥。
他心裡靜數，照著薑……薑先生的腳步，再七八步，也許就要走到他身邊了。
為此，他的手心都黏膩地生出冷汗。
可他想不到的是，就在此時，那雙腳就停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前，隨後，敞著外套的上身、纖長雪白的手指與弧度優美的下巴猝不及然撞進了他的眼底。
蘇錦昇好像被燙到眼睛了，連忙收回了視線，將視野小心地收在了自己的腳邊。
這時候，他才慢一拍地意識到，薑先生，和他的想象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