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以為,麵前這個看起來和自己一般大的,過分好看的男生,也是警方的人。
卻沒想到,他竟然是沈老師的朋友。
但是…沈老師已經不在了,沈老師,是因為她才不在的!
她又有什麼臉麵,再麵對沈老師的朋友?!
“對不起…”陸夢婷啞聲開了口,神色淒然,“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沈老師,真的真的太對不起了…我,我沒法把沈老師還給你了,怎麼辦…還不回來了…再也還不回來了…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沈老師一定恨死我了…我…我隻能以死謝罪了!”
她尾音陡然變得淒厲,“罪”字音落下的瞬間,陸夢婷竟就又向右邊跨了一步!
離開了那方相對安全的交叉處,她此時所在的位置,兩邊都已是懸空。
無論向前還是向後一步,都可能徹底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聞冬原本介紹說自己是沈溪的朋友,本意自然是想要讓陸夢婷放鬆警惕,隻是聞冬沒想到的是,在他介紹完後,鼻尖充斥的味道中,灼辣確實在變淡,苦澀卻刹那間變得更加濃鬱,甚至,還又多出了一股大海的腥味。
聞冬認真分辨這複雜交融的味道,意識到陸夢婷悲痛不減,竟又突然添了自責與悔意。
什麼樣的情況,才會對死者懷有自責,以及後悔?
聞冬暫時來不及深思這背後可能指向的答案,正要繼續同陸夢婷講話,就聽身旁季凜開了口,他沒再故意試探叫「夢婷」,也沒像聞冬一樣稱呼「小陸」,而是直呼了陸夢婷的全名,嗓音是他一貫的溫和淡然,隱約之中,又透著兩分循循善誘的意味:“陸夢婷,其實你知道的,死亡,是並不能謝罪的,它不過是你一個人的解脫,你是清楚這一點的,對不對?所以,你隻是想尋求解脫罷了,卻為它冠以謝罪的名頭,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你的沈溪老師,真的就能原諒你嗎?”
像是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會被這樣理解,陸夢婷下意識反駁道:“不!不是…我才不是為了我自己解脫,我是真的,真的覺得自己不配活下去了!”
講這句話的時候,陸夢婷身上散發出的海腥味變得愈發濃鬱,近乎到達了一個巔峰。
那是極其強烈的自我譴責,與極深的悔意。
聞冬想,她大概是真的覺得自己不配活著。
但表麵上,聞冬卻露出了一份恰到好處的詫異神色,反問道:“你怎麼會這麼想?連錢書那種…”
大概是他長此以往的教養,讓他很難講出粗口,於是說到這裡,聞冬不自覺略微停頓一下,才接上話頭:“他那種爛人,都還活得逍遙自在,你為什麼要覺得自己不配?就是退一萬步講,你是真的沒了求生的渴望,難道不也該親手了斷了那個爛人,再去想自己的出路嗎?”
人的情緒是真的很奇妙,有的時候,即便人類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仇恨比愛意更長久,仇恨比愛意,更能為人類提供一種精神支撐。
顯然,聞冬深諳此道。
果然,陸夢婷有了短暫的動搖,至少,她的注意力被引去了另一個方向。
這次聽到「錢書」的名字,陸夢婷沒有再突然陷入精神失常,她遲疑一瞬,忽然看向季凜,問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警官,你是警察對不對?你們調查清楚了嗎,那個姓錢的禽獸,到底是不是殺害沈老師的凶手?”
陸夢婷這個問題問得確實太突然了,因為在這之前,她一直是被當作嫌疑人懷疑的,可她此時此刻,卻突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一時之間,饒是聞冬和季凜,也很難去判斷她的居心。
聞冬還特意分辨了一下鼻尖的味道,可聞到的,除了在提到錢書之後,陸夢婷又明顯多出了一種仇恨的情緒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太過特彆的味道。
季凜神色不變,不動聲色反問:“為什麼這麼問,或許,你知道什麼?”
可陸夢婷又閉了嘴,一副三緘其口的模樣。
季凜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他不緊不慢向前走了一步,直直看進陸夢婷的眼睛,溫聲道:“陸夢婷,我知道,其實你與我們,一直是站在同一邊的,我們擁有同樣的目的,那就是,儘快找到殺害沈溪的凶手,將那個人繩之於法,給你的沈溪老師一個交代。”
說到這裡,注意到陸夢婷的表情有所鬆動,季凜又緩緩向前走了半步,緩聲繼續道:“雖然我還不知道,你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覺得對不起沈溪,但我至少能保證一點,那就是,如果你真的心懷愧疚,還想要彌補,那麼真正該做的,絕不是就這樣一跳解千愁,而是應該儘可能配合我們,儘可能為我們提供出你所知道的信息,畢竟,能早一天將凶手繩之以法,你的沈溪老師,也就能早一天瞑目,你讚同我說的嗎?”
陸夢婷的身形繃得很緊,像是正在同自己做一種極致的拉扯。
大風獵獵,吹鼓了她的白T恤,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愈發單薄而清瘦,像隻瀕臨極限的鳥兒。
她下頷緊繃,好像下意識要點頭,卻又生生忍住。
片刻後,她沒有回答,隻是淒聲問:“你們真的就這麼信任我嗎?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那個凶 手,或許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不得不說,陸夢婷不愧為天資聰穎的優等生,這種時候了,腦子都還能轉得這麼快。
季凜正欲開口,就見聞冬上前一步,同他並肩而立。
“沒有,”聞冬語氣溫和而篤定,自帶一股天然的信服力,他又重複了一遍,“小陸,沒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因為,沈溪生前,曾和我提到過你。”
季凜微偏了下頭,隨即,他便意識到了,這不過是聞冬的一種策略。
分明在最初聽到「陸夢婷」這個名字的時候,聞冬所表現出的,是完全的陌生。
顯然,沈溪從未同聞冬提起過陸夢婷。
不過,對於現在的陸夢婷而言,這份毫不猶豫的信任,尤其是來自於沈溪好友的信任,又是如此重要。
退一步講,如果陸夢婷不是凶手,那她自然會被聞冬的話所打動,從而願意配合他們;而倘若陸夢婷真的是凶手,可她的悔意並不作假,這份信任也能夠進一步喚醒她的良知亦或勇氣,甚至讓她自首。
果然,陸夢婷明顯愣了愣,看向聞冬的目光中,不自覺含了兩分近乎希翼的光。
片刻後,她開了口,嗓音很輕,就像是怕驚擾什麼一般:“真的?沈老師他…他怎麼說的?”
在陸夢婷不知不覺間,聞冬和季凜已經走到了平台的圍欄邊。
與陸夢婷之間,還隔著一條廊道的距離。
聞冬刻意抬手,比了一下陸夢婷和他之間的距離,試探道:“沈老師說了不少…你要不要先回來,我們坐下慢慢說?對了,忘記告訴你,我是學美術的,你如果想的話,我還能把你和沈老師相處的畫麵,給你畫出來。”
他一連開出了兩個條件,還都是對於陸夢婷而言,極其具有吸引力的。
陸夢婷的動搖愈發明顯,聞冬能夠清晰聞到,她身上的苦澀,灼辣還有腥味都在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像陽光烘烤大地般的味道。
那是希翼的味道。
聞冬暗自鬆了口氣。
他想,勝利近在眼前,也算沒辜負唐警官對他們二人的期望。
終於,陸夢婷動了。
她向左走了一步,重新回到了兩條廊道的交叉處。
聞冬和季凜誰也沒有再說話,隻是一瞬不瞬,認真注視著陸夢婷的動作。
陸夢婷在原地,緩緩轉了個身,麵朝向了聞冬和季凜。
隻要再從這條廊道原路返回,她就可以聽到沈老師對她的評價了!
陸夢婷以前從來都沒想過,或者說不敢想,沈老師竟然會和他的朋友提起她。
或許,還能讓沈老師的朋友,給她畫一幅和沈老師相處的畫麵
陸夢婷不太想死了,就是真的要死,也要等聽過,看過,再幫警察一起抓住殺害沈老師的凶手之後再死!
這樣,等她真的再次見到沈老師,也能稍微有那麼兩分底氣,去求他的原諒了。
陸夢婷這樣想著,終於抬步,踏上了重返生機的路。
她扶著一邊的護欄,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說來也奇怪,這窄窄的廊道,她剛剛走來的時候,甚至都根本沒有扶護欄,也沒有感到絲毫畏懼
可現在要返回去了,還扶著護欄,陸夢婷卻根本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聞冬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和陸夢婷的腳步,契合在了同一個節奏。
一步,兩步,三步…
陸夢婷近乎是在艱難向前挪動,風吹起她的發絲,她的衣擺,她的褲腳。
就快了,再有三分之一,再有三分之一,就要到了!
然而,變故陡生!
不知為何,她扶著的那邊護欄,竟然是鬆動的!
慣性將她整個人都帶得滑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發生在那一刹那。
聞冬沒有看清,季凜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反應能力,與驚人的速度,在發現陸夢婷抓空的瞬間,便翻越了圍欄,到達廊道上的。
等他再回過神,季凜就已經站在了圍欄那側的廊道上,並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陸夢婷本能向上伸出的手腕。
聞冬有心想要去幫他,可那廊道隻能站一個人,根本沒有他能出力的位置。
他隻能站在這一側,焦心看著季凜的動作。
季凜平時看起來,並不是唐初的那種力量型,但在這一刻,他握著陸夢婷手腕的小臂,卻仿佛堅如磐石。
腕骨凸出,五指緊繃,全身的力量都傾注在了小臂上,配合陸夢婷強烈的求生本能,終於,將陸夢婷生生拉了上來!
然而,還不等聞冬鬆一口氣,被拉上來的陸夢婷整個人脫力,下意識栽進季凜懷裡,季凜被她這力道衝撞得向後一仰,本能扶住了身側的護欄。
可那一側的護欄,竟同樣也是鬆動的!
季凜也向後滑了出去!
千鈞一發之際,他雙手發力,穩穩攀住了廊道的邊緣。
季凜整個人懸空掛在廊道邊沿,全身的重量,全部都負壓在了他的兩隻手上。
陸夢婷已經完全被嚇傻了,聞冬大聲朝她喊了一聲:“你先回來!”
陸夢婷才回過神,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也不添麻煩,快步走到了廊道的儘頭,翻越過圍欄,到達了平台的安全地帶。
她前腳落地,聞冬後腳就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也翻越過了圍欄,衝到了季凜的麵前。
他腦袋是空白的,臉色和嘴唇都是毫無血色的,就隻有本能般的一個念頭,那就是——拉住季凜。
一定要拉住季凜!
聞冬雙手握住了季凜的兩邊手腕,拚儘了全身的力氣,整個小臂都繃緊到了極限。
“季凜,”聞冬以為自己是冷靜的,可他話音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線都是抖的,“季凜,你放心你用力我不會放手的,我一定不會放手的。”
明明聲線抖得不成樣子,可語氣卻堅定無比。
但其實,聞冬和季凜都心知肚明——
之前季凜能夠將陸夢婷拉上來,是因為季凜的力量,完全能夠碾壓陸夢婷。
而現在,卻完全是反過來的,聞冬的力量,自然遠不及季凜的。
如果這是個大平台,季凜可能還能夠憑借出色的手臂力量,引體向上,自己上來。
但現在這隻有一條窄窄的通道,他如果真的做引體向上,很可能麵臨從另一頭重新栽倒下去的風險。
陷入了一個死局。
聞冬能夠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被季凜一起拉下去!
“聞冬。”
季凜忽然開了口,到了這一刻,聞冬才驚覺,季凜的臉上,竟然不見分毫驚恐亦或慌亂,甚至,他的唇角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就好像此時此刻,懸在空中,隨時麵臨墜落危險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聞冬,”季凜的語氣依然溫和如常,隻是因為費力,聽起來些微有兩分緊繃,又含著些許明確的不容置喙,“聞冬,放手,沒關係的,聽我的,不要再做無用功,放開我,好嗎?”
聞冬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動,卻根本發不出聲音,隻能一個勁搖頭。
季凜像是輕歎了一聲,之後,他忽然做了個完全出乎聞冬意料的動作。
季凜忽然鬆開了一隻手,搭在另一隻手腕上,以一種溫和,卻完全無法推拒的力道,將聞冬的手指,一根一根,儘數掰開了。
之後,這隻手也離開了廊道邊沿!
他整個人徹底懸於空中,隻剩一邊手腕還被聞冬拽著。
但下墜的力道太過強大,任憑聞冬用儘了全力,季凜的手腕,也在飛速從他的手中脫離。
在手中徹底空落的前一秒鐘,聞冬忽然做出個驚天舉動——
他拚儘了全身最後一分力氣,雙手環抱住了季凜的手臂。
之後,隨季凜一同跳了下去!
耳膜強烈震蕩間,聞冬後知後覺,這是七樓。
季凜瘋沒瘋他不知道,但他絕對是瘋了。
作者有話說:
我也要瘋了!【老母親震聲】
第20章
那是極其短暫, 又仿佛極度漫長的,兩秒鐘。
短暫到隻是一眨眼,卻又漫長到, 親曆了一場生死。
聞冬再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就直直撞入了季凜的眸底。
季凜向來淺淡的眼眸,此時此刻,亮得驚人, 就像是某種極端凶猛的巨獸,意外捕獲極品獵物時候,而根本克製不住, 眼底泛起的金光。
那光真的過分明亮了,亮到讓周遭的一切, 都黯然失色,亮到聞冬為此目眩神迷, 難以自拔。
又過了兩秒鐘, 聞冬才漸漸感覺到自己靈神歸位。
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呼吸過分緊促而滾燙, 胸腔內的心臟跳動,更是異常活躍而劇烈。
同時, 他也感覺得到,季凜的,同樣不遑多讓。
他們剛剛才一同經曆了一場過分短暫卻也過分漫長的, 瀕死極限, 此時, 他們滾燙的呼吸糾纏在一處, 劇烈的心跳, 亦契合在了同一個頻度。
就像這世界上, 在這一刻,隻剩下了他們。
隻有他們。
又是片刻之後,聞冬的神智才終於回歸。
他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和季凜現在的姿勢,好像很奇怪…
季凜倒還算好,隻是半坐在地上,而至於他…
他則是整個人,都撲在了季凜身上!
極罕見地尷尬了一瞬,聞冬飛快站了起來。
之前的過度衝力所帶來的肌肉酸痛,讓聞冬略微踉蹌一下才站穩,他緩緩抬了下手臂,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依然在不受控般輕微顫動。
聞冬清楚知道,這並不是源於極度的恐懼,而是源於,極度的興奮。
從七樓廊道上,跳下去的那一刹那,隻有聞冬自己知道,那湧上頭腦的,能夠讓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感覺,名為興奮。
還是極其強烈的,根本無法克製的,興奮。
而也是直到這一刻,聞冬才意識到,他們真的運氣絕佳,並沒有直直墜落地麵,反而托這幢擁有奇怪造型的宿舍樓的福,他們掉落在了,三樓中間,一個凸出來的小平台上。
剛剛那極其短暫的兩秒鐘裡的記憶,漸漸回攏,聞冬隱約記起,其實他跳下去的同一瞬間,就被季凜牢牢攬入了懷裡。
而在下落的過程中,季凜好像還靠單邊手臂,在某一樓層的某個圍欄,亦或什麼東西上,短暫借了一下力,做了一個緩衝。
想到這,聞冬立刻垂眼去看季凜。
可季凜卻依然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坐在地上,難得沒有在意這個姿勢,並不夠體麵優雅。
他的目光也依然直直落在聞冬身上,一瞬不瞬。
好像眼裡,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物。
那目光真的太直白,也太熱切了。
饒是早已習慣被人注視的聞冬,也不太能經受得住。
他下意識舔了舔唇,伸手在季凜麵前晃了一下,輕聲開口:“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季凜長而濃密的睫毛輕微一掀,片刻後,他沒有回答聞冬的問題,而是突兀開口:“抱歉,小聞先生,我可否暫時問你索要回來,我之前送你的鎖鏈?”
完全沒想到,季凜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提出這樣一個古怪請求,聞冬愣了愣,雖不知道季凜是要做什麼,但還是下意識點了頭,伸手解開了自己手腕上的鎖鏈,取下來,遞還給了季凜。
季凜唇角微勾了一下,溫和有禮得一如往常,“多謝,下次,我再送你一條新的。”
邊說,他邊抬起一邊手臂,去接聞冬遞過來的鎖鏈。
聞冬這才看到,季凜受傷了。
季凜這隻手臂的內側,不知是不是在剛剛下落過程中,借力的時候,剮蹭到了哪裡,襯衣布料早已被劃爛,露出了內裡,一道目測足有10cm長的傷口!
並且,劃得還不隻在表麵,聞冬能夠清晰看到皮肉綻開,鮮血從新鮮的傷口內汩汩湧出,在季凜純白色的襯衣上,綻開一朵朵血色的花。
隨著季凜舉起手臂的動作,流出的鮮血,就順著他的手臂線條蜿蜒而下,滴落在水泥地上,也滴落在他的黑色長褲上。
可再看季凜本人,他卻像是根本沒發現自己的傷口,也根本不知疼痛一般,連眉毛都沒有蹙一下。
從聞冬手中接過了鎖鏈,季凜就垂下頭,將那尚存聞冬體溫的金屬鎖鏈,覆在了自己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腕上,之後,舉著這隻還在不停往下流血的手臂,慢條斯理地,開始一圈圈纏繞鎖鏈。
那其實是幅近乎怪異的畫麵,就像是一頭受傷了的凶獸,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口,卻隻是執意要為自己套上枷鎖。
這種怪異,與季凜從始至終,散發出的,溫柔乾淨的草木香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甚至,聞冬回想起,就連之前,季凜整個人懸於七樓的高空之時,聞冬也沒有在他身上,聞到任何不同於草木香的味道。
隻是現在,聞冬無暇去深思這份怪異,他焦急道:“你做什麼?我…我打電話給唐警官,讓他帶醫生上來,應該會有醫生的,你這邊手臂暫時彆再動了…得包紮!”
邊說,聞冬邊將手伸進了口袋摸手機。
可他才剛剛將手機摸出來,還沒來及解鎖,就聽季凜低低「噓」了一聲。
聞冬的手,下意識就頓住了。
季凜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垂眼下去,繼續慢條斯理地纏繞鎖鏈,用極儘溫沉的嗓音,講出近乎病態的話語:“稍等一下好嗎?很快,等我把自己鎖好,不然…”
說到這裡,季凜驀地笑了一下,又抬眼,熱切目光在聞冬身上一掠而過,複才不緊不慢道:“不然,小聞先生,我怕嚇壞你。”
季凜說這句話的本意,大概確實是一種忠告。
可無疑,它聽在聞冬耳朵裡,就成了一種挑釁。
“季先生,”聞冬忽然又向前一步,在季凜麵前蹲了下來,他眼角眉梢都上挑著,調笑般反問,“連跟你一起,從七樓跳下來,我都沒有被嚇到,你真的覺得,我會被你嚇到嗎?”
聞冬敏銳注意到了,在他說出「從七樓跳下來」的時候,季凜的手指微微一頓,淩厲喉結極輕微地,上下滑了一滑。
最後一截鎖鏈終於儘數纏繞完畢,季凜倏然抬眸,直直望進聞冬的眼睛,嗓音沉沉如蠱惑:“小聞先生,你知道,你當時跳下來的那個瞬間,我在想什麼嗎?”
聞冬微微一怔,心底騰然而起一股強烈的期待。
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那個瞬間,可能都隻會有驚恐。
因此聞冬才愈加期待,季凜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
略頓一瞬,聞冬唇角揚了起來,彬彬有禮道:“願聞其詳。”
季凜略微靠近了聞冬,目光定格在聞冬裸-露在外的脆弱喉結上,壓低嗓音,一字一頓道:“我那時在想,小聞先生,真乃世間尤物,想吃掉你。”
可他話音剛落,聞冬還未來及做出回應,身後就突然傳來了唐初十足驚喜的聲音:“我靠,謝天謝地,你倆真的在這!”
原本,唐初和阮甜,還有一眾消防救援人員,一直都等在宿舍樓的正下方,氣墊當然也鋪在正下方。
因為之前陸夢婷所站的位置,如果真的不幸掉落的話,就會掉在正下方那片區域。
可他們等了一段時間,發現陸夢婷的身影不見了。
源於這樓的奇怪造型,他們視角受限,在樓下隻能看到陸夢婷最初所站的,樓頂最邊緣的那條廊道,還有垂直廊道靠近外緣的三分之一部分。
因此,他們看見了陸夢婷轉身返回。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唐初原本以為,很快,他們就會等到季凜和聞冬,一起帶著陸夢婷下來。
可誰知,不久後下來的,竟然是陸夢婷!
陸夢婷顯然是被嚇得不輕,她梨花帶雨般哽咽著,終於斷斷續續講明白了——
季凜和聞冬,竟然一起從七樓掉下去了!
而他們掉下去的那個位置,還並不在氣墊鋪置的區域內!
天知道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唐初是真覺得自己心臟都停跳了一拍。
不過,他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逼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之後,便帶領消防救援一同跟隨陸夢婷,前往了那個聞冬和季凜可能墜落的地點。
那是這奇怪造型的樓,內側的一片空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唐初他們到了地方,卻發現那裡根本沒有聞冬和季凜的身影,不過同時,也沒有任何血跡之類的痕跡。
唐初提著顆心,又鬆了口氣。
片刻之後,還是陸夢婷突然想起來,說他們這宿舍樓,三樓中間屬於半露天式,建了個凸出來的小平台。
唐初立刻把陸夢婷交給了阮甜,自己則跑出了百米衝刺的速度,終於找來了這裡。
“嚇死老子了…”唐初毫無形象地彎腰撐著膝蓋喘氣,“那特麼可是七樓!七樓!幸好有這個平台,真的,幸好這樓真會建,建得真好!要不然要不然你倆真有個三長兩短,那真是得要了我老命!”
他一個人自顧自感慨了半天,才勉強平複了情緒,正要再說什麼,可一抬頭,就看見了季凜手臂上,那麼長一道還在往下流血的傷口!
剛剛被聞冬擋著,唐初隻粗略掃了眼兩個人都好著,周圍也沒什麼明顯血跡,整個心神就都鬆懈了。
現在聞冬站去了一旁,唐初才看見季凜竟然受傷了。
“我靠…”唐初急忙一疊聲道,“快跟我走,樓下有醫生!你這看著得縫針哎還有哪兒傷了嗎?腿好著嗎能走嗎?小聞先生好著嗎?”
“放心,”季凜早在唐初出現的瞬間,就恢複了一貫的淡然模樣,此時簡略一頷首,溫聲道,“都好著,小聞先生好著,我也就隻有這一個小傷,彆擔心,下去處理就好了。”
唐初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又忍不住感歎道:“季老師你真牛逼,這都叫小傷。”
季凜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唐初也不再多廢話,轉身先一步往樓梯間走。
季凜正要抬步跟上,聞冬卻忽然走到了他身旁,之後,一言不發,隻是伸出了一根食指,指腹貼在了,季凜還在流血的小臂上。
他指尖蘸了一滴季凜剛剛流出的血,血液鮮紅,與他過分白皙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紅得刺目。
再之後,迎著季凜陡然變味的目光,聞冬不緊不慢,抬起那隻手指,送到唇邊,微微探出舌尖,卷走了那一抹豔麗的紅。
抬眼,看進季凜的眼睛,聞冬唇邊綻放出一個好似挑釁的笑容。
仿佛在無聲回應季凜之前說的那四個字:「想吃掉你」——
你看,現在,是我先吃到你了。
做完這個動作,聞冬依然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反而率先一步,走在了季凜前邊。
就像根本感覺不到落在自己背後,那道仿若能夠將他整個人都灼穿的熱切視線一樣,聞冬一步一步,走得平穩而自如。
季凜也沒再開過口,隻是全然不顧依然流血的傷口,一下又一下,摩挲手腕上那串鎖鏈。
就像在通過這個動作,一遍遍將內心瘋獸,牢牢上鎖。
直到下到樓下,第一時間被唐初拉到了醫生旁邊,醫生準備打麻藥,再縫針的時候,季凜才終於停下動作,溫和有禮道:“辛苦您了,不過,不用打麻藥了,直接縫就好。”
醫生還沒來及說話,唐初先震驚了:“不是,我說季老師,你這傷口這麼深,不打麻藥你不疼的嗎?”
季凜搖了下頭,神色如常,確實看不出絲毫疼痛模樣,“不疼。”
略一停頓,他又重複一遍:“麻煩了,就這樣縫就好。”
年輕醫生見他堅持,便不再多勸,放下麻藥,轉而開始清理傷口。
聞冬站去了一旁抽煙,唐初盯著季凜看,忍不住又問:“季老師,你真的不疼嗎?”
傷口那麼深,裡麵還混雜了不少沙礫,被醫生用醫用鑷子一點點夾出來,唐初看著都覺得疼。
可季凜依然眉目舒展,就好像屏蔽了痛感一樣,他簡略又答了句「不疼」,便將話題引回了正事上:“陸夢婷狀態怎麼樣了?”
唐初注意力果然被轉開了,立刻道:“還行,剛下來時候看起來被你跟小聞先生嚇得不輕,我打發小阮帶她去吃個午飯緩緩,再帶回局裡審訊,哎不過話說回來當時到底怎麼回事?不是有圍欄嗎,你們怎麼會突然掉下去?”
又回想起那瀕死極限的瞬間,季凜眸色微動,像是下意識想要再摩挲一下鎖鏈,但礙於這隻手臂暫時不能動,於是隻輕輕撚了一下手指,才低聲開口:“中間有一段圍欄,兩邊都是鬆的”
略一停頓,季凜示意唐初靠近,之後,壓低嗓音,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認真道:“唐副隊,我個人認為,陸夢婷的「自殺」並不簡單,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場有預謀,有計劃,且具有誘導性的,謀殺。”
作者有話說:
瘋嗎?愛嗎?愛就對了!【x】
——
感謝投雷和營養液!
重要通知,下章更新是在5月5日晚23點,是23點嗷!(因為要上夾子啾啾)
截止到下章更新前的2分評論繼續發紅包!
然後送換了新文名的封麵,我超喜歡,請一定點開大圖看好嗎!
鞠躬,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