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冬手一撐地站起身, 他先是低頭理了理身上襯衣衣領與下擺,確認了衣冠得體,這才抬起頭看向此時正並肩站在他對麵, 與他相距大約一步遠的兩個男人。
左邊的那個男人,正是季凜。
此時他垂眸看過來,神情沒有驚訝,隻是淺淡眼眸中, 顯露出些微難以言明的複雜神色,還有兩分不易被察覺的愧疚。
可聞冬精準捕捉到了。
他眉梢微挑了挑,之後薄唇微張, 毫不客氣吐出兩個字:“混蛋。”
終於能把這兩個字,當麵說給季凜聽了。
季凜沒有反駁, 隻是低歎一聲,語氣歉然道:“對不起, 不該丟下你一個人的。”
他和聞冬如此契合, 又怎麼會不明白聞冬是在因為什麼生氣?
“隻是原本”季凜微頓一下,闔了闔眸才低聲道, “原本還沒做好讓你們兩人這麼快碰麵的準備。”
“又不是之前沒見過,”聞冬輕嗤了一聲, 終於側眸看向季凜身旁,此時戴著古怪小醜麵具的男人,語氣帶刺道, “都是熟人, 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這次, 不等季凜回答, 戴著麵具的男人就開了口, 他語氣輕鬆甚至還隱含饒有興味般的笑意:“看來聞先生, 已經猜出我是誰了?”
“席醫生,”聞冬準確無誤道出了麵具下的真實身份,他一字一頓問,“你確定要一直戴著這副麵具同我講話嗎?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想必也自然知道我的童年過往,知道我對這副麵具,著實沒有什麼好感。”
“抱歉,”席應宗語氣自然道了聲歉,隨後他終於抬手摘下了臉上的小醜麵具,隨手丟去一旁,藏在金絲邊眼鏡後的眼眸微閃,垂下看向聞冬,溫和笑道,“不是故意要讓你不快的,隻是沒想到,你會把我猜得這樣準確。”
略一停頓,席應宗又溫聲道:“你好像完全不驚訝。”
“還好,”聞冬坦誠道,“比起你會成為麵具這件事情本身,我更驚訝的是,你的麵具戴得真好,比我和季凜還要好。”
聞冬這句話不算直白,但席應宗當然聽得懂——
因為聞冬已經知道了席應宗的過往經曆,知道席應宗本也就是當年麵具的受害者之一,後來又被季凜策反一同推翻了麵具,席應宗有過這樣的經曆與能力,那他又會成為如今的麵具頭目,就顯得並不是很令人驚訝了。
令聞冬真正驚訝的是,竟然他和季凜都看走了眼,會認為席應宗比他們正常得多。
聞冬對自己和季凜的識人能力都絕對自信,因為他們觀察過看過太多人,因此鮮少會判斷失誤,可席應宗卻完美避開了他們的判斷。
這隻能說明席應宗隱藏自己的能力,確實是出神入化了。
聽聞冬這樣說,席應宗抬手推了推眼鏡,才低笑道:“所以我可以將聞先生這句話,理解為對我的誇獎嗎?”
聞冬毫不猶豫點了頭,直白道:“當然,本來就是誇獎。”
“你這樣誇我,”席應宗又側頭看了看季凜,揶揄道,“就不怕某人會吃醋嗎?”
聞冬也隨他問話看向季凜,邊挑起一邊眉梢問:“某人,你吃醋了嗎?”
季凜上前一步走到了聞冬麵前,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微微俯身,光明正大動作自然,當著席應宗的麵吻了吻聞冬唇角,才又哂了哂,好似很無可奈何般問:“我的小玫瑰,如果我說我吃醋的話,你就會不誇他了嗎?”
聞冬冷酷丟給他兩個字:“不會。”
像是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季凜轉過身去看向席應宗,還攤了攤手道:“你看,我吃醋也沒用。”
席應宗毫不留情笑了一聲,看戲般道:“你倆相處真的很有意思。”
聞冬不置可否,他想起什麼,忽然看向席應宗,直白問道:“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CEO,也是你,對不對?”
席應宗佯作驚訝,很好奇般問:“這你也猜到了?”
這就是承認了的意思。
“我的真實身份原本一直瞞得很好,”聞冬不緊不慢解釋道,“就連警方查檔案都查不出來,而在今天之前,我也從未被什麼人盯上過,可我隻是去了趟晴海公司,我的真實資料忽然就被匿名送進了警隊,連帶我和錢經理的錄音,我想這堪稱手眼通天的能力,大概也隻有麵具和晴海的CEO能做到了,可如果麵具和晴海CEO並不是同一個人,亦或者說毫無關係,那很顯然,晴海沒必要這麼做,想看我,還有季凜都和警隊決裂的,大概也隻有麵具了,我分析得對嗎,席醫生?”
席應宗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忽然發自肺腑般感歎道:“看來我將你的真實資料遞交給警方這個決定,做得非常對,你和季凜果然都隻適合做我的同伴,而不是站在我的對立麵。”
他話音落下,聞冬還沒回答,季凜就先抬手輕輕拍了一下席應宗的肩膀,他語氣如常道:“我們本就一直是同伴,你提醒得很對,麵具戴久了,確實該記得摘下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聞冬瞳孔極其隱蔽一縮。
近乎是電光火石間,聞冬便確定了,這大概才是前一晚,季凜收到的那條所謂垃圾短信的內容。
“這倒確實,”席應宗應了一聲,又轉而看向聞冬,他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看到你出現在晴海總部,並聲稱自己掌握當年研究的全部核心技術時候,確實很驚訝,我找這個技術很多年了,沒想過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聞冬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回敬道:“我也沒想過麵具的頭目,也同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席應宗就又笑了起來,他語氣愉悅道:“看來我們確實很有緣,適合成為同伴。”
“沒錯,”聞冬先是表示了讚同,轉而又道,“不過有一點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用孤兒院的小孩們來做人體實驗,我感覺這個做法同你的理念並不相符。”
席應宗沒有立刻做出解釋,而是又抬手推了推眼鏡,反問道:“我的理念?也是季凜告訴你的?”
“嗯哼,”聞冬應一聲,他抬手比劃了一個抹脖動作,言簡意賅道,“看誰有問題,就給誰來兩刀。”
——看誰有罪,就用自己的方式懲戒誰。
也是直到猜出了麵具頭目很可能就是席應宗,聞冬再回憶起席應宗這所謂的喜歡外科醫生的理念,分明就和現在的麵具組織審判規則,異曲同工。
席應宗又笑了兩聲,才慢條斯理問:“所以你是覺得,孤兒院的那群孩子們都是無辜的,是嗎?”
聞冬毫不猶豫反問道:“難道不是嗎?他們又何罪之有?”
席應宗斂了目光,神情忽然沉了兩分,他低聲道:“被拋棄,本就是原罪。”
這句話精準戳中了聞冬心底最厭惡的點,一時間他沒能細思席應宗這句話的緣由,就已經不自覺微微蹙了眉,並毫不客氣出聲反駁道:“被拋棄者本就是無辜的,非要說的話,拋棄他們的人才有罪。”
“不,”可席應宗搖了搖頭,又強調般喃喃道,“被拋棄,就是原罪!”
聞冬直覺出了什麼,他忍不住微微偏頭看了季凜一眼。
季凜同他對視一瞬,幅度極小搖了下頭,示意聞冬暫時不要同席應宗爭論這個。
聞冬斂回目光,他薄唇微動,正要轉開話題,不過還沒來及開口,席應宗就自己換了話題,他垂眸看過來,忽然饒有興味般問聞冬:“聞先生,我的理念是看誰有問題就給誰來兩刀,那你的理念又是什麼?為什麼時隔這樣多年,又忽然想起要同晴海合作,做清清白白的聞家少爺不好嗎?”
聞冬笑了起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又側頭去看季凜,用同樣的句式問季凜:“那你又是怎麼回事?做光輝傳奇警隊側寫師不好嗎?”
“你們明明都知道的,”季凜也唇角微勾笑了一下,語氣中隱約透出兩分按捺不住一般的興奮,“我去做側寫師,本就是為了近距離觀察接觸有罪的人,之後享受他們在我麵前認罪的那一瞬間快感,不過這本來也隻是暫時的,對於真正有罪的人,比起借那一群條子的手,當然還是我親自懲戒來得更痛快。”
“那是自然,”席應宗表示讚同道,“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也就莫過於親自用自己的方式,來審判懲戒有罪的人了。”
“那這麼比起來,”聞冬接下話頭,他漂亮眸底劃過一瞬好似狂熱的光,“我的理念倒是比起你們都要簡單很多,我隻是覺得作為當年成功的實驗品,好像接受實驗也並不算是什麼壞事,如果晴海那邊的實驗成功率高,這或許對那群原本隻能被拋棄在孤兒院的小孩們,是一個全新的選擇,等他們真的成為了完美實驗品,說不定還要返回來感謝我給他們這個機會。”
席應宗「嘖」了一聲,直白點評道:“假慈悲。”
聞冬回以微笑。
——
同一時間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唐初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戴著耳機盯著麵前的電腦屏幕,眼睛一眨不眨,聽到這裡他沒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自言自語:“靠這倆人裝起變態來,竟然真能和真變態毫無區彆”
可頓了頓,他又轉口道:“越真越好,越像越好,這樣,才能足夠取得麵具的信任。”
——
水泥房中,三個變態相談甚歡。
席應宗心情大好,邀請聞冬一起吃宵夜。
聞冬下意識看了季凜一眼。
“看他做什麼?”席應宗立刻挑了挑眉,玩笑般問,“是怕我在飯裡投毒不成?”
“怎麼會?”聞冬收回目光看向席應宗,毫不停頓語氣自然解釋道,“隻是某人原本答應了我要和我一起吃鰻魚飯,結果他自己先偷跑了,你一提宵夜,我就又想起來這事情而已。”
季凜乾脆利落又道了一次歉:“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聞冬下巴抬起,冷哼一聲沒理他。
席應宗就又笑了,他語氣輕鬆道:“就為了個鰻魚飯生氣?不值得不值得,走,請你們去吃頓美味宵夜,絕對不比鰻魚飯差哦!”
聞冬眸光微微一晃,他不動聲色問:“不是在這裡吃嗎?”
“當然不了,”席應宗笑道,“吃飯當然是要在餐廳吃了。”
邊這樣說,他邊已經先一步轉身在前帶路了。
聞冬又和季凜默然對視一眼。
季凜眸光微微下移,定在聞冬襯衣最頂上紐扣一瞬。
聞冬極其隱蔽微微點了下頭。
隨後二人並肩跟上了席應宗的腳步。
席應宗在前七拐八拐,趕在聞冬在這像迷宮一樣的地下水泥房中快要轉暈前,終於停在了一扇閉合的門前。
他錄入指紋開了門,隨後一側身,向聞冬和季凜做了個邀請動作,溫聲道:“請進,快來參觀一下我的獨家餐廳。”
隻是站在門前還未進去,聞冬就已經聽到了裡麵傳來的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孩童嗚咽聲,很微弱,如同臨死的小獸。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微微蜷了一瞬。
下一秒,季凜的修長手指就碰了過來,以一股溫和卻不容置喙的力道,握住了聞冬的手,邊還擠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聞冬微頓一刹,回握住了季凜的手指。
兩人就這樣牽手走進了席應宗的「餐廳」。
這當然不是什麼真正的餐廳,而是用來關押孩童的地方!
一共十個方圓僅僅一米的囚籠圍成了一個圓形,令聞冬震驚的是,此時此刻,每個囚籠裡竟都關著一個小孩!
明明截止今天早上的時候,警方才收到了兩起報失蹤的信息。
可現在,這裡竟就有了十個!
且囚籠的空間實在是太小了,即便對於小孩來說,也很難徹底舒展開,因此每個小孩都隻能蜷縮在一起。
當然,就算空間大,大概他們也還是會蜷縮在一起。
一方麵是極度的害怕與恐懼,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饑渴與饑餓,根本沒有什麼力氣能讓他們站起來亦或舒展開。
而在這被十個囚籠包圍的正中間,有一張飯桌,此時此刻,飯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宵夜,隻是聞一聞就覺得香。
季凜對這一切都感到無比熟悉。
因為這同樣是當年麵具的手段之一。
比起單純不給受訓者們吃喝,又在他們麵前放吃的放水,這個手段更升了一級——
是直接請人過來,讓沒吃沒喝的可憐小受訓者們,眼睜睜看著彆人吃喝。
這種刺激自然比純粹的食物亦或水本身,更激烈,也更有效。
“怎麼樣?”席應宗忽然轉身過來,看向聞冬,他語氣含笑問,“聞先生覺得我這個餐廳如何?”
聞冬竭力壓抑著翻滾到唇邊的惡寒感,麵上卻不露分毫,還淡淡一笑道:“席醫生的品味,果然不同尋常。”
邊這樣說,他邊裝作好奇一般,繞著每個囚籠麵前緩步走了一圈,好似在觀賞。
當然毫不意外,每過一個囚籠,都會收獲裡麵孩童亦或瑟縮驚恐,亦或哭嚎求饒的回饋。
聞冬隻能裝作毫無所動。
他走得這樣慢,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襯衣最頂上那顆紐扣中的微型攝像頭,正安靜而又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切。
當然也包括,藏在極其隱蔽的角落內,聞冬和季凜都尚且沒有注意到的,一閃而過的一個紅點。
——
“這個紅點!”
市局,唐初下意識驚呼一聲,之後他忽然按下截屏,鼠標狂點,將那個紅點無限放大放大再放大
片刻後,唐初霍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下頜角輪廓繃得死緊。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個紅點,應該是枚定時炸-彈。
作者有話說:
久等來了正文還有最後一章,明天睡起來寫。
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105章
沒有一秒鐘猶豫, 唐初大步走向門邊,抬手大力拉開辦公室的門,邊疾步向外走邊用對講機利落通知整個支隊:“全體準備, 有臨時行動!”
支隊內眾刑警一邊嘴上此起彼伏喊著「我艸」,動作卻依然迅速且有條理,做起了行動前準備。
“阮甜!”唐初又大喊一聲。
被點到名正在裝槍的阮甜立刻大聲答:“到!”
“聯係拆彈專家,”唐初沉聲吩咐道, “我們需要支援。”
阮甜又乾脆利落回複一個字:“是!”
唐初轉身去穿防彈衣,才剛剛穿好,一樓崗亭就打來了電話找唐初:“唐sir, 有個名叫盛夏的男孩現在要見你。”
唐初下意識要說自己現在沒空見任何人,但又在反應過來盛夏這個名字的時候話音一頓, 轉口道:“我現在下去。”
又對全體支隊通知了一句「待命準備隨時行動」,唐初沒有等電梯, 而是大步走向樓梯間。
兩分鐘後, 唐初在市局門口一輛熟悉的寶藍色Giulia後座,見到了全身靠束腹帶固定在車座上的盛夏。
他吃力抬頭看向唐初, 聲線是久病的疲軟,語氣卻又堅定而果斷:“唐警官, 我想我能幫上忙。”
——
這頓所謂的宵夜,聞冬和季凜自然都沒吃下多少。
隻是表麵迎合席應宗從而勉強吃了兩口。
正常人當然都不會在這樣的環境下吃得下飯,像季凜這種程度的變態都不行。
當然, 季凜吃不下去大概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味覺才剛剛恢複, 明明說好了要和聞冬一起吃鰻魚飯的。
聞冬自然也很在意這一點, 隻要一想到這個, 他對席應宗這個徹頭徹尾的真變態, 私人怨氣就又要重上一分。
不過真變態席應宗倒是胃口很好, 吃得很香,邊還好奇般同聞冬和季凜閒聊:“你們都吃得好少,是不合胃口嗎?”
季凜搖了搖頭,率先回答:“你知道我的,我吃飯一直這樣,沒什麼合不合胃口。”
席應宗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那倒確實。”
他和季凜認識太多年,雖然並不知道季凜其實是有所謂的情緒屏蔽也有味覺痛覺屏蔽這一類的特殊性,但總是知道季凜吃什麼都沒有偏好,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
至於聞冬
聞冬唇角微勾笑了一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也不太吃宵夜,為了管理身材。”
大概是聞冬說這話的語氣和神情確實都太自然了,席應宗難得遲疑了一瞬,才出聲道:“你這麼瘦,還要管理身材?”
“當然,”聞冬毫不猶豫道,“自律是一生的修行。”
席應宗像是被說服了,他笑了兩聲,倒沒再勸聞冬和季凜繼續吃,隻是轉口道:“既然你們兩個都不太吃宵夜的話,那一起去喝兩杯如何?我這裡有你們喜歡的龍舌蘭。”
聞冬和季凜當然都不會拒絕。
於是終於暫時離開了關押孩童的房間,走出房間的那一瞬,聞冬不著痕跡微吐出口氣。
季凜安撫般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席應宗在前帶路,他再次七拐八拐,在迷宮一樣的地下水泥房中將聞冬和季凜帶去了所謂的「品酒間」。
這間房倒是比剛剛那餐廳表麵看起來正常很多,甚至裝修布局稱得上華麗——
地上鋪的是長毛絨地毯,一整麵牆的落地酒櫃看起來精致而有品位。
房間中央的圓桌和三張單人沙發也都透出高級感。
頂燈的光灑下來,切割出好看光影。
聞冬坐下來的時候,甚至有一瞬恍惚。
大概是這裡真的太正常了,且環境過分舒適,以至於好像輕易能夠讓人放鬆心神與警惕。
不得不說席應宗這個變態,真的同樣很懂把握彆人的心理。
“還記得嗎?”席應宗從酒櫃中拿出龍舌蘭開了,邊給聞冬和季凜倒酒,邊看向聞冬笑道,“說來我和聞先生第一次見麵,就一起喝了龍舌蘭。”
聞冬點了下頭,笑道:“當然記得,還記得在射擊館那次,我們也一起喝了龍舌蘭。”
“對,那次也是,”席應宗倒好了三杯酒,又慢條斯理分彆給每一杯裡加了兩塊冰塊,邊感歎道,“看來我們都和龍舌蘭有緣。”
略微一頓,他端起其中一杯,朝聞冬和季凜舉了舉杯,邀請道:“那不如我們就一起乾了這杯,圖個圓滿?”
聞冬和季凜也都各自端起了一杯酒,三人一同碰了一下杯。
“這既不過節也不過年的,”聞冬隨口道,“圖什麼圓滿?”
“我本來也不過節不過年,”席應宗應得自然,“無論怎麼說,今晚於我而言確實就是圓滿的。”
話落,他就仰頭將手中的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季凜勾了勾唇,他調笑般接話道:“如果三個變態聚在一起也算圓滿的話,那今晚確實很圓滿。”
講了這句,季凜也微微仰頭,喝掉了一整杯酒。
他喝酒時候,淩厲的喉結不斷微微滾動,每一下都性-感得要命。
聞冬盯著看了兩秒,掩飾般垂眸,也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龍舌蘭。
是季凜的味道。
“我才不是變態,”席應宗忽然出聲糾正道,“我可是正義的審判者。”
季凜立刻接話道:“那我也是正義的審判者。”
聽他們兩人都這樣說了,聞冬微微歪了歪頭,像是思考了一瞬,隨後指尖輕點桌麵,笑道:“那這麼說來,我可就是大公無私的救世主了。”
他話音落下,三人都一同笑了起來。
那場景,當真是正常人看了都得犯怵。
“不過說來,”席應宗笑夠了,又忽然看向聞冬,轉開話題道,“在射擊館那天,我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們無懈可擊的冷血動物季大側寫師,也是有弱點的。”
聞冬本身就很抵觸任何人用「冷血動物」這種詞來形容季凜,更何況現在說這話的人是席應宗——
一個真正冷血,且以所謂懲戒實則傷害的方式濫殺無辜的變態。
聞冬當然就更抵觸了。
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反駁道:“季凜不是冷血動物。”
聽他這樣說席應宗倒也沒覺得意外,反而笑著應道:“他對你確實不是,所以我才說,發現了他的弱點。”
很顯然,席應宗是在說聞冬就是季凜的弱點。
聞冬偏頭看了季凜一眼,季凜與他對視,眼底劃過一瞬縱容笑意。
聞冬也就並未否認,隻是順著反問席應宗:“所以你就利用他這唯一的弱點,把我們兩個都騙到你這裡來了?”
雖是問句,可聞冬用的是陳述語氣。
“這怎麼能算騙?”席應宗不讚同道,“我不過是覺得我們三人本就應該在一起,長久不分離。”
他這話一出口,聞冬還沒來及回應,季凜就先嗤了一聲,他斂眉道:“長久不分離那是我和我的小玫瑰之間的事情,你插什麼足?”
“我可沒要插足,”席應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邊給聞冬和季凜也添滿了,他端起喝了一口才解釋道,“我隻是覺得,無論是愛人還是好友,隻要情感真摯,就都是能夠共生共死的,不是嗎?”
席應宗這句話話音未落,華貴頂燈倏然間閃了一下,好似接觸不良,又似某種隱晦暗示。
——
地麵上。
寶藍色Giulia還有連排沒有閃燈沒有鳴笛的警車,悄然到達了聖心孤兒院舊址。
盛夏身體受限,讓他換個車坐很麻煩,唐初就乾脆趕走了盛夏的護工,自己當了他的司機。
來的路上,兩人已經基本交換過了信息。
唐初將車停在隱蔽處,轉頭語速飛快對盛夏囑咐:“你先等在車上,如果真的需要你幫忙,我會上來接你。”
一路車開得太快,盛夏精神不濟,隻能癱在後座朝唐初微微彎了彎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唐初看他這樣忍不住道:“要不我讓阮甜留車上”
“不”盛夏不得不吃力開口回絕,“放心,不會死”
一聽這字眼,唐初本能一蹙眉,但情況實在緊急,沒空讓他再去勸更多,他隻好轉回頭去握緊對講機,沉聲交代:“一隊先跟我突進,二隊在外戒備隨時準備支援,保護好我們的拆彈專家,也保護好自己,聽明白了嗎!”
交代完畢,伴隨對講機中一道道「明白」的回答,唐初已經利落開門跳下了車,邊又本能矮身借車身隱蔽自己身形,同時帶隊謹慎向前不斷靠近。
這裡是聖心孤兒院的舊址,是聞冬根據先前收到的那條所謂字謎——世間萬事,皆有起點這八個字猜出來的。
因為在聞冬懷疑席應宗就是麵具頭目之後,便讓唐初隱蔽查詢了席應宗的過往履曆,發現了他最初被拋棄在的孤兒院,同樣也是聖心,和聞冬當初所在的孤兒院是同一個。
隻不過席應宗在的是這個舊址,聞冬在的是後來搬遷過的。
而根據聞冬來了之後,紐扣上的微型攝像頭隱蔽記錄下的環境,很顯然,和唐初現在眼前的對得上——
人煙稀少,雜草叢生,樓房廢棄。
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座早已廢棄多年的孤兒院地下,藏著這座城市巨大的罪惡。
依據腦海中對先前聞冬傳給他的畫麵還算完備的記憶,唐初帶一隊刑警找到了一個通往地下的入口——狹窄隻夠一人通過的樓梯。
唐初再次低聲叮囑一遍:“時刻戒備,保護好自己。”
隨後,他便打頭陣,第一個側身邁下了樓梯。
一步,兩步,三步
每多下一級台階,唐初的呼吸就多發緊一分,額頭上就多沁開一層薄汗。
因為他並不知道那枚定時炸-彈的時限,以及輻射範圍。
因此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有人知道是否下一秒,就是他們的死期。
可即便如此,無論是唐初,還是他身後的一眾刑警,都沒有一人退縮。
他們每一步都走得極穩,手中的槍同樣握得極穩。
無比堅定不移。
終於,到達了地下!
唐初側身貼牆,先將槍口對了出去,隨後才緩緩探身,身後刑警們陸續下來都自動變成了四個人背背相抵,槍口對外的隊列。
然而,出乎他們的意料是,入眼就是一個完全廢棄,空無一物的大平層。
不要說人了,是真連鬼影都沒一個。
唐初皺了皺眉。
再度回憶起先前看過的聞冬傳給他的畫麵,聞冬當時,好像通過了一道完全漆黑下墜的通道
唐初銳利視線在四麵牆壁上飛快掃射,終於,在他看到一麵牆角落處一個黑洞的時候,視線猛然一頓。
一線刑警的直覺在這時充分生效,他不自覺向那個方向走了兩步,隨即又頓住,指尖輕扣對講機,用摩斯密碼傳遞出消息——
二隊跟進,分兩個人去把我那車上的人一起帶下來。
他又轉身向身後一眾刑警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跟上。
隨後,他便大步走向了牆壁角落上那個黑洞,肉眼看不見底。
探了一隻腳進去,同樣探不見底。
唐初握緊了槍,隻好深吸口氣,整個人都進了洞口。
下一秒,唐初就感覺到自己在快速下墜。
又過了兩秒,唐初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他媽竟然是個巨型滑梯!
靠!席應宗那個變態是真特麼惡趣味!
這個念頭騰起的瞬間,唐初忽然到了底,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直直抵了上來。
——
密閉的品酒間。
三人已經一同喝完了一整瓶龍舌蘭。
席應宗起身走向酒櫃,他剛剛從酒櫃中又取出一瓶新的,動作卻忽然一頓,隨後從口袋中抽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
隻一眼,他便將手機原放回了口袋中,轉頭看向聞冬和季凜。
季凜抬眸看他,語氣如常問:“怎麼了?又不想喝了?”
“沒,”席應宗一笑,回答道,“隻是覺得我們每次都喝龍舌蘭,今天不如換個口味,嘗一嘗彆的。”
聞冬和季凜都表示自己隨意,喝什麼都可以。
於是席應宗又轉身將手中那瓶龍舌蘭放了回去,轉而拿起了酒櫃最頂層的另一瓶酒。
“真82年的拉菲,”席應宗轉身走回桌前,將手中酒瓶放在桌上,邊利落開瓶邊笑道,“我壓箱底的寶貝,今天就拿出來,讓我兩位最好的朋友嘗一嘗。”
聞冬也勾唇笑了一下,語氣隨意般道:“席醫生可真舍得。”
“那自然舍得,”席應宗將聞冬麵前的酒杯倒滿,並添好了冰塊,一笑道,“畢竟我剛剛就說過了,今晚於我而言,確實非常圓滿。”
圓滿。
他再次提到了這個詞。
某種難以言明的異樣感再次在聞冬心尖蔓延開。
他借碰酒的機會,手指輕輕觸碰上季凜手指,兩人極其短促對視一眼。
在對方眼底讀到了兩分同樣不明所以的緊張。
席應宗喝了口酒,品味般闔了闔眸,又忽然前言不搭後語般發出一聲感慨:“不知道今年雅深的冬天,會不會很冷。”
這實在是句古怪的感慨,畢竟現在,可還是盛夏。
聞冬也喝了口酒,酒意給他漂亮眼眸略微添上兩分霧氣,愈發顯得旖旎而令人沉醉。
他隨口接話道:“等冬天時候,不就知道了?”
席應宗側眸看過來,注視聞冬兩秒鐘,之後才斂眸歎道:“大概我是個怪人,我現在就很想知道。”
這話說得實在莫名。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他下意識垂下手,在桌下牽住了季凜的手。
——
“手!”唐初壓低了嗓音對身邊刑警低喝,“拉他的手指試指紋!”
洞口看守的兩人早已被唐初製服,可這不過是個開始。
不過唐初不得不承認,盛夏真的幫上了忙。
還絕對是個大忙。
因為先前在看聞冬傳回去的時時攝像時候,唐初就注意到了這下麵構造非常複雜,比唐初見過的所有迷宮都還要複雜很多。
隻憑看一遍攝像的記憶,是絕無可能準確找到那間關押孩童的房間的。
可如果一間間找過去,那大概很可能還沒找到,炸-彈就該爆炸了。
他們很可能都得交代在這。
唐初正焦急間,被刑警一路抱下來才剛剛放進輪椅裡,還沒坐穩的盛夏就顫聲開了口:“我呼,有辦法。”
他陷在輪椅裡的模樣分明已經虛弱不堪,可語氣依舊堅定,眼睛也很亮。
——於是唐初活了三十年,有幸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催眠。
不同於之前雲風所用的那種藥劑,隻能把人變成複讀機。
盛夏把最先被唐初製服的那兩人,竟直接變成了人形導航!
還是絕對準確,不會出聲,隻會沉默在前方帶路的那種人形導航。
不過唐初,還有一眾刑警此時都完全無暇震驚亦或發出感歎。
唐初隻是利落朝盛夏豎了個拇指,隨後就一手穩穩握槍,另一手推起盛夏的輪椅,同一眾刑警一同跟隨兩個人形導航,在迷宮一樣的地下水泥房中不斷轉彎穿梭。
因為有了盛夏在,唐初便沒再打頭陣,而是主要負責保護盛夏。
唐初感覺他們現在像極了真身在遊戲裡打怪。
因為雖然像是開了掛有了導航,可所過之處,誰也不知道在哪一個轉彎處,就會猝不及防跳出來一排黑洞洞的槍口!
好在每一次都還算有驚無險,有輕傷沒丟命,曆經一路坎坷,唐初推著盛夏,還有一眾刑警們終於找到了關押孩童的房間!
唐初剛剛低喝的那一聲,正是他們暫時敲暈了負責看守這間房門口的兩個人,唐初想用他們的手指試指紋,看一看能不能將麵前的門打開。
不過結果並不意外,席應宗那個變態謹慎至此,大概隻有他一人才有這房間的指紋。
那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唐初又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先前看到的畫麵,確認了關押孩童的囚籠離門並不算近,便將盛夏暫時安置在離門較遠,且還算隱蔽的角落,之後動作熟練利落換了突擊槍。
再之後,對著麵前嚴絲合縫的門就來了一槍!
“一隊帶拆彈專家跟我進入,注意自我保護,”唐初邊語速飛快低聲下命令,邊乾脆利落又是一槍,“二隊在外戒備待命!”
話音落,又是一槍!
每一槍,都震在在場所有人的鼓膜,更震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連打完了十發子彈,唐初正要換彈夾,麵前嚴絲合縫的門卻忽然發出「轟」的一聲,隨後,終於向後倒了過去!
沒有分毫猶豫,唐初率先側身舉槍走了進去,一隊刑警及兩位拆彈專家立刻跟上。
很幸運的,這個房間裡隻有被關押在囚籠內的,十個都還活著的小孩,沒再遇到埋伏的槍口。
但唐初憑借記憶及過人的觀察力,還是立刻找到了之前在聞冬傳給他的畫麵中,看到的那個紅點。
證實了那確實是枚定啥炸-彈無疑。
唐初握著槍的手緊到近乎痙攣。
兩位拆彈專家已經大無畏快步上前,短暫檢查了一下炸-彈裝置。
其中一人分神出來同唐初彙報:“還剩三分鐘,輻射範圍就在這個房間。”
邊已經低頭開始了極其危險而又精細的拆彈工作。
那是對在場每個人而言都無比漫長,卻又無比飛速的三分鐘。
一隊刑警們一人負責一個囚籠,以最快的速度,最安穩的手掌,最有力的手臂,將裡麵恐懼到甚至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小孩們一一救出,往房間外麵轉移。
唐初一半頭腦還在敏銳觀察這個房間是否還可能有被他遺漏掉的炸-彈,另一半頭腦還要分神出去思考席應宗現在在哪裡,聞冬和季凜又在哪裡。
但至少沒在這間有炸-彈的房間,且很有可能還是同席應宗在一起的。
唐初想,那麼目前來看應該還算安全。
隻要席應宗沒瘋到準備把自己一同炸死,純論武力的話,席應宗應當還不是季凜的對手。
理清了這點的同時,唐初又看了眼自己手機上的計時器——
還剩10秒。
最後一個小孩被安全轉移出去。
還剩8秒。
偌大房間內,隻剩下了唐初和兩位拆彈專家。
空氣安靜得唐初能夠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聲。
還剩5秒。
唐初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天進入警校時的模樣。
還剩3秒。
紅點忽然熄滅,兩位拆彈專家脫力倒在了地上。
又過了足足半分鐘,遲來的狂喜才終於湧上在場每個人的心頭。
成功了!
他們成功了!
炸-彈沒有爆炸,沒有小孩傷亡,所有同僚都在!
隨兩位拆彈專家一同走出房間,唐初朝大家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之後腳步發飄第一時間找到了盛夏。
他蹲在盛夏輪椅前,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可在想要分享喜悅,話卻還未出口的刹那,唐初卻極其莫名,毫無來由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盛夏突發嚴重的痙攣。
下一秒,他們聽到了並不算遙遠的爆炸聲。
可他們卻毫發無傷。
作者有話說:
先把這部分發出來,我繼續寫,下章正文完結,今晚就有。
鞠躬,非常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