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外表上已是少年,但他對人類文明的理解確實還是一個稚兒,緹克曼努猜他其實不太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還是很努力地想要融入這種氛圍中。
吉爾伽美什覷了他一眼,但沒有說什麼。
同樣的事放在以前,這位壞脾氣王早就為有人膽敢在自己麵前稱讚阿伽而發怒了(特彆是當她這麼說的時候),不過他對恩奇都似乎有一種對待平輩的容忍——儘管知道這兩人似乎在戰鬥中達成了某種近似朋友的情誼,這對緹克曼努而言依然是一件稀奇的事。
“以一個自幼失怙的年輕君王而言,確實如此。”緹克曼努繼續道,“不過,基什王日後麵對的情況會越來越惡劣,若塞姆人判斷巴比倫尼亞是適宜定居的——尤其是阿卡德人,他們自身也孕育了較為成熟的文化,不會輕易被蘇美爾人同化,阿卡德人必然會在毗鄰基什的地方建造起自己的城市,到時候基什西側的貿易線就完全被切斷了。”
“真過分。”恩奇都仿佛感同身受地說道,“為什麼塞姆人要來搶占基什的土地呢?”
緹克曼努抬頭瞥了他一眼:“是烏魯克刻意引流來的。”
“……”恩奇都做了一個將嘴合上的動作,可憐又無辜地看著她。
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初識人類醜惡嘴臉的第一課,不過對於用這種小動物般的眼神博取原諒的技巧,他可真是越來越熟練(而且越來越沒有心理負擔)了。
距離他徹底融入人類文明的日子應該不遠了,緹克曼努如是想道。
“總之,對烏魯克而言,這次引流顯然沒有達到我們當初想要的效果。我已讓塔木卡儘快回國,播種季之後,商隊就幾乎不會有大範圍的流動了,我們需要儘快考慮下一步的對策。”緹克曼努繼續道,“另外,儘管盧伽爾下了令封口,但我離開烏魯克的消息依然傳了出去,追查一下消息流出的源頭……處理老鼠的時候不要臟到自己的手,明白了嗎?”
“是。”
“伊爾蘇,你的匠坊還能正常運作嗎?”王室工匠的作坊位於白廟內部。
“我也希望如此,猊下。”伊爾蘇毫不遮掩地撇了撇嘴,“可惜,這個希望在王之寶庫打開的一刹那破滅了。”
吉爾伽美什不自然地咳嗽兩聲,恩奇都歪了歪腦袋,沒有明白伊爾蘇的言下之意。
“重建白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你的新匠坊先建在王宮裡。”緹克曼努抬頭看了他一眼,“當然,不許建在酒窖附近,也不許差遣仆從偷偷溜出王宮替你買酒。”
伊爾蘇耷拉著臉,小聲嘟囔:“不管怎麼說,至少比以前近了……”
“好了,既然說到了白廟……”緹克曼努扯了扯嘴角,如果那些以血肉為食的猛禽也會做表情,大概就是像她這麼笑的,“那就讓我們來談一談白廟被毀的事吧。”
房間裡霎時安靜下來。
這一次,吉爾伽美什乾脆把視線撇向一邊,唯獨恩奇都不太了解現在的情況,見眾人都齊齊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過來,還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剛才他已經體會到了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課,現在他該上第二課了……
比方說,打鬥應該避開有建築的地方,否則就會為此付出代價。
“首先,很高興盧伽爾找到了可以結伴的朋友——某種意義上,為後麵化解了一場不必要的乾戈。”她意味深長地說道,“至於二位為什麼會打起來,為什麼沒有避開有建築物的地方——以及最重要的是,為什麼二位打到一半時,明明已經意識到對方是自己認可的對手,卻還是沒打算停止戰鬥……”
“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不過我們今天隻清算白廟被毀的損失,以及該如何填補這個損失。”
說罷,她拍了拍手,西杜麗立刻心領神會地走上前來,將原本堆在桌腳的泥板放置在她手邊。
“因為無法分辨哪部分的建築是由誰破壞的,這裡姑且將責任平攤吧。”緹克曼努抬了抬眼,“對於損失賠償的標準,以現下市場上流通的材料價值來估算,價位的區間取旺季和淡季的中間值,盧伽爾和恩奇都大人沒有異議吧?”
“為什麼要叫‘大人’啊……”恩奇都小聲道,“聽起來好疏遠。”
“每次她想讓某個人付出代價的時候就會用尊稱。”吉爾伽美什無奈地為友人解答,“她稱之為‘先禮後兵’……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最好不要多說話。”
“看來二位對這方麵都沒有異議。”她說,“那就開始算賬吧。”
白廟建立於界河之戰結束後,因為基什和烏/爾剛打了敗仗,行走於南北兩路的商隊基本不需要付過路費就能順利抵達烏魯克,當時的物料也是最便宜的。
然而,隨著基什漸漸複興,隔壁的麥桑尼帕達也想越過埃利都王,在商隊身上分一杯羹,如今的石料、木料不僅價格比那時翻了不止一倍,如果需要運送大量的物料,部分路途較遠(但也是物料最充足)的商隊還得支付一筆差遣費。
“我已讓人徹底檢查了一遍,可以說白廟被破壞得非常徹底——不僅建築悉數化為殘骸,而且因為損毀得太嚴重,基本沒有多少可以複用的材料,一些被供奉在白廟內的珠寶也遭到了折損,唯二可以繼續使用的,隻有位於地下的酒窖和祭品庫。”
“當然,我們不可能讓盧伽爾和他的朋友去坐牢。”說到這裡時,她忽然哂笑一聲,“所以基本都是金錢上的賠償。按照這份清單,盧伽爾十年內的歲貢都要減少三成,而且三十年內不得有提高歲貢的要求——當然,如果您打算從您的寶庫裡出這筆錢,朝政會議也不會反對,而恩奇都大人……”
緹克曼努放下泥板,在其中的一行字上比劃了一下。
“按照一般勞動力的價格,再扣除保底的基本工錢,您需要為烏魯克義務勞動——將近五千年。”她非常溫柔地說道,“基本可以說,您以後就是烏魯克的長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