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fia的人日常大概就是吃檸檬炸彈吧。
將手上的粉末洗乾淨,他翻遍了廚房裡所有的冰箱,終於找到了檸檬汁和西柚汁,做出來兩杯螺絲起子。
自己喝了一杯壯膽。
他現在的狀態就是很奇怪,一邊怕得要死,一邊有著旺盛的殺欲。
殺欲是因為想要剁了那個謀害他的小兔崽子。
害怕是因為他需要把感知開的很大才能分辨出是人是鬼。
心跳,氣味,體溫,甚至於血管裡血液的流動,他都能清楚地感知。視覺也前所未有的強大,因此可以輕易地發現潛藏在正常外表底下,被他忽視的那些異常。
高超的五感讓世界前所未有的真實。
但自我認知所帶來的幻覺又讓這層真實朦朧了許多。
因此在電梯裡判斷出情況之後,他還是等到對方先動手再反擊。
端著剩下的一杯酒,乙方雲鶴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尚且還保持著表麵的平靜。
然而空無一人的食堂大廳裡坐著一個人。
“如果你看到一個帶著眼鏡,發際線有些堪憂的社畜,先停下你手裡的刀,他雖然不是人,但是我們要找的NPC。”
從耳機裡傳來太宰治的聲音,及時阻止了雲鶴的應激行為。
正在吃東西的眼鏡君驚恐地看著他高舉起刀又若無其事地收回。
甚至還假裝友好地跟他打招呼:“晚上好,這麼晚才來吃飯嗎?”
眼鏡君麻木地說:“加班到現在,之前太宰還來騷擾我了。”
“為什麼港口黑手黨所有人都認為你還在這裡工作?”乙方雲鶴不解地問太宰治,“明明他們提起你的語氣都很嫌棄。”
“因為大家都很喜歡我吧。”太宰治自戀地說,“你把情況跟‘安吾’說明,他會提供下一步的線索。”
“他有什麼特彆的嗎?”
“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沉迷假象嗎?是因為他們符合想象中人設。安吾以前是異能特務科安排在港口黑手黨的臥底,而且是情報人員,能給你提供幫助。”
雲鶴注意到對方說這段的時候語氣很淡,仿佛在說什麼不值一提的人。
大約是以前關係很好,但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他按照對方的指示,簡單地說明了“Mafia大樓變成妖精盤絲洞,剩下的活人都變成人質,我現在要去打妖怪”的情況。
年輕的社畜的表情茫然了一下,但很快進入設定:“那我也許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不過解救人質和擊潰敵人,都由你一個人完成嗎?”
“我有說過我要做這些嗎?”白發的青年疑惑地反問,口吻稀鬆平常,“我隻是個送外賣順便尋私仇的人而已。”
他從來不背負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而且在意的越多,越會失去,越是會難以冷靜。
注視著這一幕的‘祂’遺憾地撤掉了某些娛樂項目。
眼鏡君沉默片刻,說:“四十四樓和四十五樓有員工慶祝宴,廣播站在兩層樓之間的樓梯拐角,你可以讓太宰去。”
他的目光落在乙方雲鶴左耳的耳機上,語氣略帶惆悵:“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耳機另外的一邊的太宰治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隨後傳來走動的聲音,顯然是去“廣播站”了。
乙方雲鶴則是端著酒走了。
眼鏡君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散在原地。
四十四層到四十五層的樓梯間,是那些家夥點外賣的接頭處,大概算是一個獨立空間。
樓梯的牆壁上或嵌著玻璃櫃,或搭著漂亮的木偶戲台,或者是木板,平均每層樓都有一個人偶,大多數都很逼真,還很有些他熟悉的麵孔。
有一個玩偶格外不同,頭上纏著繃帶,眼睛裡流出血跡。
但他既沒有跟這些人偶問好,也沒有撿起那個玩偶,而是把手裡的海報塞進了垃圾桶。
十幾層的地方,看到了金發的小女孩。
是愛麗絲。
體溫心跳都是正常人的。
但這並不代表是友軍。
她嘴角帶著甜美的笑容,眼睛卻流出來兩行清淚,說:“我不想被林太郎找到,可以請你幫我藏起來嗎?”
耳邊又傳來了提示音。
“金發的小女孩時常跟人玩捉迷藏遊戲,幫助她躲起來並獲得勝利,能夠得到小女孩的認可。”
大約是被他前幾次不遵守規則並且把海報塞進垃圾桶的行為激怒,這次直接念出了規則。
“你不知道規則這種東西製定出來就是為了打破的麼?而且,我很討厭有人在我的腦子裡講話。”
係統都知道要外放彆人聽不到的聲音給他。
將刀刃毫不猶豫地紮進愛麗絲的胸膛,然後拔出未沾血的白刃,乙方雲鶴繼續往上走。
他這次上樓梯不再步履匆匆,散漫了許多,一邊走一邊說:“你年紀還小,不知道人心的險惡,自以為可以將人玩弄在掌心,實際上隻是個小醜罷了。”
對方的聲音立刻氣急敗壞起來:“我隻看不到你的心,不然你才是小醜。”
“你以為讀了彆人腦子裡的想法,就能夠了解對方的心嗎?”他走到第四十層,發現再往上的樓梯不見了,隻能進到這一層的走廊裡。
“不是麼……”
那邊的話突然中斷了。
因為坐在幕後操縱著局麵的人,看到有誰推開了門。
來人披著白毛領的深色披風,攜著濕氣與血腥味,偏生整個人乾淨又優雅,從容極了。
俊秀的青年禮貌地跟他打招呼:“晚上好,尊敬的舊日支配者。”
費奧多爾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張跟乙方雲鶴一樣的臉。
對方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房間裡的銀白絲線以他為中心無限外延,越往外越透明。
這些絲線像是陽光投射進海裡形成的丁達爾效應,隻可見不可觸碰。
坐在正中的,由人製造的神明神色倨傲,發著淡淡的熒光。
但就像是愚昧無知的幼童披上漂亮的皮囊一樣,跟本人差遠了。
費奧多爾的目光落在對方用紫色發帶紮起來的銀白長發上,神色頗為冷漠。
相比起他冷淡的態度,對方則顯得熱情很多。
“晚上好,我叫猶列斯。”少年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麵前仰頭看他,“我可以成為你的協助者,就在我殺掉那個膽敢冒犯我的家夥之後。為此高興吧,我可比他要懂事和願意跟你在一起的多。”
費奧多爾低笑一聲,沒有說什麼。
但對方卻突然生氣:“你覺得我會輸給他?!輸給那個空有能力不用,每天庸庸碌碌,什麼事情都不做,甚至還怕鬼的家夥?”
“我想,我們最初想要的,是神明,而不是一個一心想著取代另一個人的‘鬼’。”
因為是從人寫出的文字裡誕生,又被各種情緒所感染,猶列斯不僅對人類有著很大的惡意,並且還擁有了相當的人的劣性。
跟他想象中的神差遠了。
倒是能力還不錯,不過……
費奧多爾:“我想,你有這麼快的成長速度,應該是從誰那裡偷走的什麼。你覺得你能夠戰勝他嗎?”
“你為什麼這麼不看好我,你不是很生氣於他破壞你的計劃嗎?”
儘管能夠讀到對方心裡的想法,但猶列斯還是不理解極了。
“如果是出於對這副皮囊的喜歡,我跟他都一樣,而且我也比他更願意跟你在一起,為什麼不選擇站到我這邊呢?”
他又往前迫近一步,學著某人的樣子,想要試著誠懇地牽住對方的手。
費奧多爾的心聲平穩而空白,也沒有拒絕他的行動。
但……
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
麵前的人倒在地上,溶成一灘水。
青年擦掉臉上的血,蹲在地上撿起乾淨的發帶,轉身離開。
挺好笑的,要是乙方雲鶴真這麼好控製,還輪得到猶列斯?
不過猶列斯對他的態度,是不是有點太親近了?
是從他的心裡讀到了什麼,還是受了誰的影響麼……
——
這次有好好地把規則都看一遍的乙方雲鶴在看到夢野久作的時候,就明白是到了“小男孩的遊戲時間”。
走廊上所有人的都是活人,但眼球外凸且血絲密布,衣服上沾著血跡,形容癲狂,跟喪屍沒有太大的區彆。
地上還躺著十來具屍體。
儘管他們上一次見麵相處得不太好,但夢野久作依舊盛情地邀請了他一起來玩。
夢野久作:“率先找到玩偶的人是勝利者。”
“我看你的樣子倒是很清醒。”
乙方雲鶴歎氣,好容易看到個清醒的人,卻是個病嬌。
有一個算一個,他把撲過來的所有人都踹下樓道,期間端在手裡的酒都沒有灑出來一滴。
此刻走廊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因為一手拿著刀,一手端著酒,所以騰不出手來的他隻好把人懟在牆上,然後把刀紮進牆壁裡,說:“再給你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發生了什麼?”
對近在方寸的雪亮刀刃毫不畏懼,夢野久作笑得很開心:“所有人都願意陪我玩兒,這不是很好嗎?”
雲鶴“嘖”一聲,把藍牙耳機摘下來塞進正太的耳朵裡。
不知道太宰治跟正太講了點什麼,前一秒還笑得很變態的正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老實起來。
“是光……祂說寬恕我,給了我一束光,然後我的異能就完全恢複和被加強了。每天晚上八點到十點要來這裡玩遊戲。”
乙方雲鶴抬起頭,看到藍色的天花板上透下來一束光。
燦爛奪目,光輝閃耀。
把他照得宛如惡鬼。
他很少會這樣討厭什麼,他想。
但還是很心平氣和地收回刀,繼續去樓梯間往上走。
後麵跟著一連串的喪失理智隻知道攻擊人的Mafia工作人員,他沒有理會,也沒有讓他們摸到自己的衣角。
走到第四十四層到第四十五層的拐角的時候,他看到了所謂的廣播站——一套廣播設備,以及監控電腦。
電腦上顯示著各個地點的實況,或是淒慘恐怖,或是歡樂融融,像是眾生亂象的縮影。
太宰治正扒著音箱,從裡麵掏出真正的詛咒玩偶,解除了夢野久作的異能。
乙方雲鶴感覺到自己的幻覺消失了,視線都變得明媚起來。
“其實我挺擔心你中了幻覺之後,把港口黑手黨的總部砸掉的。但是你好像一直都很清醒。”
太宰治也是剛剛才知道他中了Q的異能,還是整整一個星期,但每天都很正常地在送外賣。
可以加入十大離奇事件了。
“唔……所謂強者的傲慢,是因為永遠會有一個備用方案叫做‘殺了所有擋在麵前的人’。我很感謝這份傲慢,但我並不認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這麼做。”
普通人忽然得到巨大的力量,很難不好奇地去使用,不想著用這份力量去打破限製自己的東西,去報複自己想報複的人。
在生活裡積攢的微小不順和因為不公平的待遇為產生的憤怒,都會被這份力量放大。強大的,能夠打破常規的力量在誘惑和操縱人的頭腦。
異能力的發現具有隨機性,因此異能犯罪的事情屢禁不止。
乙方雲鶴一直在有意識地控製自己的破壞欲,減少使用能力的次數,儘量地維持住正常的生活。
他會像普通人一樣喜歡和討厭,憤怒和畏懼,但決不允許這些情緒來控製他。
因為有人要利用他對鬼的害怕,來操控和傷害他,所以他帶著刀走到這裡。
“如果所有獲得力量的人都擁有這份覺悟的話,我想陀思妥耶夫斯基會無計可施,我們的工作量也會小很多。”
太宰治進行了無意義的感慨,然後被催促著說現在的情況。
“本來我也有點茫然的,但現在明白了。”
“目前來說,港口黑手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繭’,裡麵的所有人都是某個新生兒的養分,你是祂最想要的。”
“你將要麵臨的敵人分為四類,第一類是邪神眷屬,也就是某些披上人皮的海洋生物;第二類是規則類怪談產生的怪物和幻象,比如多出來的太宰治和早已不在這裡的人;第三類是因為某種原因可以被看到的死者;第四類是想要留下死者的活人,以及被控製了精神的人。”
其實很多人不是沒有發現異常。
隻是在享受這份來之不易的重逢,再加上一點“這是一場美夢”的暗示,讓他們更有理由沉迷其中。
“如果你可以克服恐懼的話,我想,你隻需要注意一個人。”太宰治的手指點在監控的某一角上。
上麵是地下室。
乙方雲鶴每次去,那裡都隻有大美人一個人,現在卻多了另外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這是一位超越者,雖然據說是損失了大量的重力異能,水平大不如前,但代替了原本核心的東西,是另外一個超越者用生命製造的特異點。”
“我不知道為什麼死人可以被活人看到還能被攝像頭拍到,或許您這裡會有答案,但隻要事情圓滿落幕,不會有人去探究的。”太宰治充滿暗示性地說著。
將真實的死者(不真的話,港口黑手黨裡的某些脾氣爆的人估計都動手)從地獄裡喊到人間來,普通的異能者沒有這樣的本事。
他並不認為乙方雲鶴是故意的,但這件事確實應該跟對方的關係不淺——任何一個看到那個所謂的神的人,都會明白這一點。
乙方雲鶴的語氣帶著點哽咽:“我如果說我隻是吃了一隻章魚,你能相信嗎?”
雖然還丟了死神牌和欺負了正太,但隻要不吃那隻章魚,就沒有後麵這麼多破事。
果然天下就沒有免費的午餐。
太宰治:“……我大概明白了,那麼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您。”
“說吧,我能接受。”
“您知道異能生命體是由異能者的細胞構成的嗎?”
乙方雲鶴的第一反應:臥槽那森鷗外豈不是不是幼女控而是自戀狂!
第二反應:臥槽那那個玩意兒是不是算他生的?!
他大為震撼,並且不願意麵對現實。
“祝您好運。”太宰治從他的表情裡確認了什麼,搖了搖頭,開始使用廣播。
從監控的情況來看,那些人似乎已經脫離了精神控製,正在跟某些生物進行戰鬥,且顯然落入下風。
目前最好的方案,是把這些人都撤離,然後給乙方雲鶴騰出戰鬥空間。
“真是的,明明已經離開這麼久的,居然還要我來乾活。”
正在抱怨的太宰治冷不丁聽到對方問:“人就在四十四層的話,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見他呢?”
他身體僵硬起來,沉默了很久,最終隻是說:“因為肯定是要失去啊。”
他害怕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樣,想要將死者留在人間。
但這有違“做個好人”的約定。
乙方雲鶴端著酒下去,從四十四層走進去。
裡麵正在慶祝,活人混著死人,
兩個人站在一起,一個燈光打下來,加上影子三個人。
也算是對影成三人了。
他進去的時候,所有人的表情都靜止了一瞬間,可以說是緊張極了。
“你們不要害怕,可以先繼續。”
他沒有感情地安慰了他們兩句,穿過人群走到角落,將手裡的螺絲起子放到一個穿著沙色風衣的男人麵前。
這裡坐著四個在喝酒的人。
順序是阪口安吾黑時宰織田作之助首領宰。
再加上這一杯第三個太宰治點給織田作的雞尾酒,可以說是四個人的修羅場,偏偏多了安吾的姓名。
而乙方雲鶴想的是自己這種寡王,即使今天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會思念他。
好在他並不會死。
召喚斯密爾特,兩個人用鎖魂鏈把大廳裡除了這四個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捆在一起,期間試圖掙紮的不是沒有,看到死神的鐮刀就老實了。
幻象直接消失,死人跟活人擠擠挨挨地捆在一起,都十分驚恐。
尖叫隻發出來一聲,就因為白發的魔鬼說閉嘴而拚命忍住了。
白發魔鬼拍著斯密爾特用職業技能打開的地獄之門,慢條斯理地問:“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要跟死去的人共同進退嗎?”
死者的麵容變得冷漠,而生者驚恐地說不。
一旦一些問題變得非A即B,很多纏綿悱惻的故事都變會得現實又無聊。
不像鄰居先生,如果有他去死這個按鈕的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有意思極了。
乙方雲鶴提著刀去了四十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