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魚想了想,輕聲道:“你的手傷了,不便騎馬,便坐我的馬車吧。我帶你去尋醫館。”
“公主,”竹瓷驚愕:“這——”
這不太合規矩。
李羨魚其實是知道的。
方才少年昏迷著,事急從權便也罷了。
可他現在既然醒轉,對她而言,便是陌生的外男。
若是在宮裡,與外男同車而行,教引嬤嬤們恐怕立時便要湧進披香殿裡來,重重地罰她。
可是現在是宮外,教引嬤嬤看不到的地方。
而且,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都說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她隻是讓他乘個馬車而已。
應當,不為過吧?
李羨魚說服了自己。
她輕輕‘唔’了聲,裝作沒聽見竹瓷的話,提起裙裾飛快上了馬車。
車內垂掛的錦簾在方才的變故中被賊寇扯斷,大片天光投入車內,正照在李羨魚的麵上。
她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
倏然,眼前的天光暗下,是少年步上車來。
李羨魚立時將素手放下,規規矩矩地疊放在裙麵上,坐直了身子。
馬鞭聲隨之清脆一響,軒車重新啟程。
許是多了一名陌生少年的緣故,軒車內靜默得有些迫人。
李羨魚正想著是否該開口說些什麼,竹瓷卻輕碰了碰她的衣袖,悄悄遞來一方沾了清水的錦帕。
“公主,您的手背。”竹瓷悄聲提醒。
李羨魚順著竹瓷的視線看去。卻見自己雪白的手背上,幾點殷紅觸目驚心。
是少年奪刀時滴落在她手背上的血跡。
李羨魚接過錦帕將血跡拭去,又抬眼去看少年的右手。
果然仍在流血。
她遲疑一下,從袖袋裡取出自己乾淨的錦帕,想要遞給他。
方探出指尖,對側的少年豁然抬首,眼底儘是淩厲鋒芒。
像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即將露出鋒利獠牙。
李羨魚愣了下,慢慢停住了動作。
“你的手還在流血。要不,先拿我的帕子包紮一下。”她放輕了語聲。
少年眸底的警惕之色未褪,受傷的右手緊握,掩住掌心傷口。
“不必。”他的語聲冷淡。
李羨魚略想了想,便將帕子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小幾上,又將話題轉回到原處。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家裡可還有旁人?我讓侍衛們去請你的家人過來接你可好?”
少年垂下視線,簡短答道:“不記得了。”
李羨魚愣了下。
她想起了自己宮裡的小答子。
據說他便是自小被人牙子拐出來的,一道道地轉手,最後輾轉賣進了宮中,當了名最低等的宦官,做最臟最累的活計。後來被分配到披香殿,日子才好過了些。
可即便是如今長大成人了,也再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與身世。
用小答子的話說,便是連個念想也沒有了。
李羨魚悄悄歎了口氣,正想著該如何安慰他,卻聽外間利落的勒馬聲一響。
醫館到了。
坐在她對側的少年隨之起身,步下車輦。
李羨魚跟在他身後,一同進了醫館。
裡頭坐堂的郎中正在稱藥,甫一抬頭,見少年滿身血跡的進來,倒是駭了一跳。
“公子你身上這傷勢可耽擱不得,快隨老朽進來。”
他帶著少年匆匆進了內室。
李羨魚不好跟著進去,隻得坐在外間的一張木椅子上等著。
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
秋日午後明燦的日光漸漸淡了,朦朧落在她低垂的羽睫上,於她瓷白的麵上,落下兩道輕輕晃動的影。
“會不會有事?”她不安地站起身來,小聲問竹瓷。
竹瓷安慰她:“公主寬心,雲竹館裡的大夫是玥京城裡的名醫,定然不會有事。”
李羨魚也沒有旁的辦法,隻得歎了口氣,重新坐到小木椅上枯等。
幸而,又是一盞茶的功夫後,她們等候許久的少年終於自內堂步出。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破碎的玄衣,通身的傷勢卻已被細細包紮過。原本猙獰的傷口皆隱於乾淨的紗布下,已不再往外滲血。
李羨魚這才鬆了口氣。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望著他終於有了些血色的薄唇,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彎眉笑起來:“老天保佑,血可算是止住了。”
少年卻沒露出高興的神色。
他垂下那雙淡漠的眼睛看向她,平靜問道:“我欠你多少銀子?”
李羨魚被他問的一愣,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她方才代付的診金。
“不要你還的。”
李羨魚連連搖頭。
診金再貴,也沒有性命重要。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我不欠彆人的銀子。”
少年皺眉,向她走來。
“或者,你想要彆的什麼?”
少年端詳著她,眸色深深。
會在牙人手中買奴隸的貴族少女,與喜好在明月夜中圍觀奴隸廝殺的權貴,應當沒有什麼不同。
他想,他似乎明白她想要什麼了。
李羨魚並不知少年心中所想,隻是下意識地搖頭:“我沒什麼想要的。”
話音未落,少年已俯下身來,貼近了她的耳畔。
這樣近的距離。
近得李羨魚都能聞見他身上血氣與藥香糅雜的味道。
清冷又濃烈,這般的矛盾與特彆。
李羨魚瓷白的小臉驀地通紅。
還未等她往後躲閃,耳畔便傳來少年冷淡的語聲——
“你想看殺人麼?”
“我可以找個人,殺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