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內務府的人總是推脫不來,後來又接到了呼衍來朝的消息。
她想著,自己大抵開春前便要嫁到呼衍去了,應當是看不到菡萏開花結果時的模樣,便也將這件事放下了。
但是,如今一想。
也未必要種菡萏,拿來養魚,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
李羨魚這樣想著,認真地點了點頭:“臨淵,你說得是。”
她展眉,唇畔梨渦輕陷:“我這便讓人將小池塘清理出來。”
李羨魚雖這樣說著,卻沒讓人再去找內務府裡的人。
她想,與其再聽他們推三阻四,抑或是要拿銀子去填這個無底的窟窿,還不如將銀子分給披香殿裡的人。
於是她讓竹瓷將殿內閒著的宮人們聚起來,以外頭三倍的工價做賞錢,讓他們願意的人一同動手,將披香殿後殿裡的小池塘清理出來。
而正當披香殿裡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太極殿中亦是同樣熱鬨。
皇帝披著明黃的龍袍坐在高座上,麵色漲紅,神情焦躁。
他疾聲問跟前立著的太醫:“如何?”
方才替他診脈的老太醫麵露難色,終於在皇帝的連聲喝問中跪俯下身來,叩首勸道:“請陛下保重龍體。”
其餘太醫也紛紛俯身,一同道:“陛下,龍體為重,不能再用虎狼之藥。”
皇帝豁然站起身來,麵色漲得更紅,眼底隱隱發赤。
他一甩袍袖,將身旁放著的溫補藥物儘數拂落,勃然大怒:“連這一點小疾都治不好,朕養著你們這些廢物何用?統統給朕推出去砍了!”
一旁守著的承吉眉心冒汗,忙往前勸阻道:“陛下,消消氣,消消氣,切莫傷了龍體。”
但即便是這樣勸著,他的心裡也有些發虛。
畢竟最初的時候,鹿血酒有效,後來便要用藥,最後要用虎狼之藥。
如今虎狼之藥,也有些收效甚微了。
可陛下卻又偏偏對那等事格外上癮,一日不行,便渾身難受,雙目發赤,行跡癲狂。
他一個閹人,自然不知此事為何讓陛下如此癡迷。但卻曉得,若是今日太醫們拿不出得用的方子,等下陛下發起狂來,怕是連他的小命都要不保。
承吉眼見著皇帝又要發怒,情急之下,倒想起一個人來。
他立時俯身,皇帝耳畔低聲勸道:“陛下,也未必要太醫。您可還記得,影衛司中的司正,羌無大人?他醫術卓絕,又敢用藥,比這些太醫都要高明得多。”
“羌無?”皇帝緩緩念出這個名字,發紅的雙眼驀地亮起:“對,羌無!立刻給朕傳他過來!”
他說罷,一低頭,又看見眼前滿殿的太醫,心中愈發煩躁,對著離他最近的院正便是一腳:“滾!都給朕滾出去!”
太醫們麵麵相覷,許是知道勸不住皇帝,終是魚貫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唯有皇帝煩躁地在金殿中踱步,雙目發紅,渾身發燙,像是一隻失了理智的困獸。
幸而,羌無來得很快。
他依舊是灰袍鐵麵的打扮,手裡未持兵器,僅僅捧著個青玉製成的香鼎。
鼎中的煙氣乳白,如食物上的熱氣般嫋嫋而起,飄散至皇帝身側。
皇帝深嗅了一口,神情像是略微舒緩下來。
他抬手讓羌無過來,語聲急促地問他:“羌無,你可還有什麼法子。鹿血酒,銀針,用藥,什麼都行!隻要有效,朕重重賞你!”
羌無將香鼎放在皇帝身畔的長案上,俯身向他行禮,語聲沙啞:“陛下不過是連日勞累,龍體虛耗。溫補便好。”
皇帝點頭,方才狂怒的麵上此刻終於展露笑意:“果然還是愛卿醫術高明。”
他說著,又大怒道:“不似太醫院中的人,一群蠹蟲!酒囊飯袋!空食朕的俸祿!”
羌無不置可否。
他隻待皇帝發作完,便將一瓶紅丸奉上:“陛下覺得疲憊時,服一丸便好。”
皇帝毫不遲疑,立時令人端來溫水,就水服下一丸。
不過一刻鐘的光景,他便覺得似有一股熱氣從身下直往上湧,像是又回到了年少鼎盛時。
他麵泛紅光,雙目發亮,立時便對伺候在畔的承吉道:“去,快去將朕新選的那些美人統統喚來。”
承吉如蒙大赦,立時俯身退下。
而皇帝說罷,又一把抓起放在多寶閣上的幾件珍貴玉器,拋給羌無,大方道:“愛卿得力,當賞!”
羌無抬手,穩穩地將幾件玉器接住。
“多謝陛下賞賜。”他俯身向皇帝行禮,語調平靜,麵具後的那雙眼中亦並無半點起伏:“臣先行告退。”
*
月落星沉。
披香殿中的宮人們忙了整日,早早便已歇下,整座披香殿內便也格外的寂靜。
臨淵倚坐在梁上,羽睫深垂,劍眉緊蹙。
又是一場古怪的夢境。
他劍袖騎裝,駕馬飛馳在林中,追逐一隻罕見的白鹿。
而身旁有人與他並駕齊驅,語聲淡淡:“你我兄弟相爭,不知最後鹿死誰手。”
他並未作答,僅是冷嗤了聲,手中銀鞭落下,促馬更急,很快便將那人甩在身後。
密林深處,他最終獵到了那隻白鹿。
但緊接而來的,便是密集的箭雨,與死士們不計代價的追殺。
直至,駿馬再一次躍出斷崖,臨淵驟然醒轉,驀地握緊了腰畔的長劍。
劍鞘的末端隨之重擊在橫梁上,一聲刺耳的銳響。
“臨淵?”
稍遠處傳來少女朦朧的嗓音。
臨淵平複下紊亂地呼吸,從夢境裡抽離,垂眼往下看去。
殿內燈火熹微。
緋紅的紗帳被一雙雪白的素手撩起幾寸,帳後露出李羨魚雪白的小臉。
她像是被從夢中驚起,尚且朦朧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輕聲問他:“臨淵,你是夢魘了嗎?”
臨淵眸色深濃,並未立時作答。
他想起夢境中與他說話之人的容貌。
那名男子似乎比他年長幾歲,發上已經束冠。
麵容與他有三五分的相似,輪廓卻不似他那般鋒利,反倒是偏向於清雅溫和,笑起來時,令人如沐春風。
他始終記不起此人是誰,唯有從他的話中可見端倪。
兄弟?
他有兄弟嗎?
一名想將他亂箭射死的兄弟?
他一深想下去,腦內便劇烈作痛。
他立時咬緊了牙關,本能地伸手摁上眉心。
而李羨魚也徹底醒轉過來。
她披衣起身,捧著盞燈火微弱的銀燭燈走到梁下,擔憂地仰頭望他,輕聲詢問:“臨淵,你怎麼了?”
臨淵垂首,見暖色燭光裡少女素麵瑩潔,烏發垂腰,眼眸清澈如水,盛著輕柔的憂色。
他視線微頓,眸底的暗色散去,隨即鬆開手裡緊握的長劍,掠下橫梁立於她身前。
“無事。”
他闔了闔眼,低聲道:“臣似是想起一些從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