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殘窗,涼意襲人。
李羨魚本能地抬手,抱住自己赤露在外的雙肩。
一張雪白的小臉從雙頰一直紅到耳後。
搭在她臂彎上的織金外裳隨之滑落,在墜入塵埃之前,被同樣麵色通紅的少年伸手緊緊握住。
幾隻灰老鼠自他們身旁吱吱而過,不知鑽進了廢殿中哪個角落。
兩人回過神來,又近乎是同時地背轉過身去。
李羨魚背對著他,手忙腳亂地將懷裡深綠色的宮裝穿到身上,胡亂係著扣子。
這樣安靜的廢殿裡,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作響,像是要跳出腔子裡來。
而與她背身而立的臨淵也並未好到哪去。
他手裡緊握著李羨魚的外裳,質地輕柔的雪緞貼在他的掌心,似還殘留著少女肌膚上柔膩的觸感。
淡淡的木芙蓉花香浮湧而來,像是又將方才的驚鴻一瞥帶回眼前。
臨淵呼吸微亂,身子僵硬,背對著李羨魚將外裳遞給她,語聲微啞。
“公主的外裳。”
李羨魚也將最後一枚係扣係好,麵上的熱度才略微褪了些,一回過臉來,見臨淵手裡拿著自己的外裳,麵上又是一燒。
她緋紅著臉,立時便將外裳拿來。
織金的外裳在她的掌心裡輕輕皺起,像是少女心緒紊亂。
方才的事,她應當生氣嗎?
——可是,臨淵也並非有意。
但若是不生他的氣,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情形。
於是她最終鼓起腮來,不輕不重地嗔道:“臨淵,你占我的便宜。”
背對著她的少年身形一僵。
繼而低聲:“抱歉。”
李羨魚羽睫輕扇。
她想,這個時候,她應當便該說自己原諒他了吧。
以顯得自己不是個蠻不講理的公主。
她正想啟唇,卻又聽臨淵道:“公主若是仍覺得惱怒,可以立時報複回來。”
李羨魚訝然。
這樣的事……還能報複回去的麼?
她下意識地問道:“怎麼個報複法?”
臨淵並未立時作答,隻是問她:“公主可換好衣裳了?”
李羨魚低頭看了看,悄悄將兩枚係錯的扣子換回來。
這才輕點了點頭。
但是旋即她想起臨淵背對著她,便輕聲啟唇道:“已經換好了。”
臨淵隨之回過身來。
他麵上的紅意已褪,微餘耳後還有淡淡的薄紅。
他垂眼看著地上布滿塵埃的青磚,啟唇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這便是他對報複的所有理解。
李羨魚清澈的杏花眸裡有困惑之色轉過。
正當她努力去理解臨淵話中的意思的時候,卻見少年已經抬手,解開了武袍領口的係扣。
他的手指修長,動作利落得像是素日裡拔劍對敵。
武袍上的幾枚係扣根本不是對手,刹那間便被一解到底。
繼而,月白色的裡衣也被他信手扯開。
廢殿內光線晦暗。
但李羨魚離得這般近,近乎就站在他身前。
她來不及反應,就這樣驀地看見少年精致的鎖骨,堅實的胸膛,以及肌肉結實的小腹。
李羨魚徹底震住。
回過神來後,她立時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從手背到素白的指尖都被麵上的熱度蒸得通紅。
“你,你快將衣服穿上!”
臨淵正在解開衣襟的長指一頓。
他抬起眼來,問:“公主消氣了麼?”
李羨魚覺得自己現在一點也不生氣了。
她隻是恨不得找個磚縫將自己藏進去才好。
她胡亂點頭,語聲慌亂:“你先將衣服穿好再說這些。”
她羞急道:“我不與不穿衣服的人說話。”
臨淵看不見她麵上的神情,隻是聽她的語調慌得像是雨水打過的花葉。
一點也不像是高興的模樣。
似乎是適得其反。
臨淵輕皺了皺眉。
終究還是依言將武袍重新係好。
他道:“公主可以睜開眼了。”
李羨魚仍舊有些後怕。
她聞言隻將手指挪開些,從指縫裡悄悄看了一眼,見他真的將衣裳穿好了,這才慢慢放下手來,緋紅著臉小聲抱怨他:“臨淵,你,你怎麼能一言不合便解衣裳。”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眸色淡淡:“公主同意了的。”
李羨魚怔住。
她從沒想過這句話是這個意思。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
李羨魚臉頰更燙,覺得自己愈說愈錯。便錯開臉去,隻想這快些將這件事揭過:“那,那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她說著,便想抬步往殿外走。
臨淵側身,啟唇問她:“公主不想出宮了麼?”
李羨魚這才想起這回事來。
她探出的足尖慢慢收回來,好半晌才蚊聲道:“想的。”
她伸手,將臨淵手裡的食盒接過來,把方才換下的外裳放進去,又從裡拿出了那兩盒事先藏好的妝粉。
臨淵並不懂這些女子梳妝用的物件,便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看著李羨魚將水粉倒進裝著額黃的盒子裡。
看著她取下發上的一支銀簪將兩種妝粉混合在一處。
看著她融合出一種薑黃色的粉末來,又四麵尋不到銅鏡,便隻憑著直覺,往自己的麵上塗抹。
稍頃,李羨魚停下了動作,仰臉望他:“臨淵,你看這樣,宮人還能認得出我嗎?”
臨淵沒有立時答話。
他垂眼看著李羨魚,一時不知該說能,還是不能。
李羨魚的薑黃粉抹得不太均勻。
原本雪白的小臉上此刻黃一塊白一塊的,像是隻宮外跑過的三花貓。
即便是宮人看到了,應當也……不敢相認。
他默了默,抬手將李羨魚手裡那盒妝粉接過。
“臣替公主重新梳妝。”
李羨魚也從他濃黑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狼狽的模樣,心虛又躊躇:“沒有銅鏡,我上得好像是不太均勻。但是,臨淵,你會梳妝嗎?”
臨淵忖了忖道:“隻是上個妝粉,應當不難。”
李羨魚聽他這樣說,便點頭答應下來。
廢殿荒敗已久,四麵落滿了灰塵,沒有可以坐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