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從未出現過。
李羨魚心中打鼓,猜測他大抵是因此生了氣。
但顧憫之在側,她也不好喚住臨淵。
便隻好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努力鎮定下來,重新詢問起母妃的病情。
顧憫之秉性溫和,見李羨魚刻意地避開不提,便也沒有追問。
兩人隻是就著淑妃的病情談論了稍頃。
一盞茶後,顧憫之起身辭行。
“在淑妃娘娘醒轉之前,臣要回太醫院中將藥配好。便不多留了。”
他的語聲平和,用得也是這樣無可指摘的理由。
李羨魚甚至都分不出,他是不是看出自己的局促,而遞來了一個台階。
她耳緣微紅,赧然輕聲:“有勞顧大人了。”
她起身,親自將顧憫之送出披香殿。
*
待李羨魚回到寢殿的時候,窗外的天光已經大亮,已到了早膳的時辰。
李羨魚卻沒有心思用膳,隻是將槅扇掩了,小聲喚道:“臨淵。”
臨淵現身,啟唇應道:“臣在。”
李羨魚借著日光覷了眼他的神情,有些不吃準地輕聲問:“臨淵,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臨淵看向她,眸色很深,答得卻簡短:“沒有。”
李羨魚繼續問道:“那你方才,怎麼一句話也不說,便將自己藏起來了?”
臨淵道:“他是太醫,公主請他給自己的母妃診脈是公事。與臣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聲如常冰冷,言談間,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李羨魚望了他一陣,沒看出他麵上有什麼怒色。又聽他這樣說,便舒了口氣似地,輕輕彎眉笑起來。
“你不生氣便好。”
她說著,又掩口輕輕打了個嗬欠,便轉身往紅帳裡走:“那我先去睡了。等午膳的時候,再喚我起來。”
臨淵薄唇緊抿,並不說話。
而李羨魚也睡眼惺忪地撩起了紅帳,很快便解開身上的鬥篷,將自己團進了錦被裡。
臨淵立在原地等了一陣。
等到紅帳後,李羨魚的呼吸也變得清淺而均勻,顯是真的睡去了。
臨淵唯有回到梁上。
他倚著身後堅硬的脊瓜柱,強迫自己闔眼。
同樣是一夜未睡,但他此刻卻沒有困意。
一闔眼,眼前便是李羨魚笑盈盈地與他說想獨自去逛逛,之後一轉身,便令人去尋顧憫之來的情形。
他握著劍柄的手愈收愈緊,像是要將這柄玄鐵的長劍給折斷。
須臾,他終是無法忍受,展開身形躍下橫梁,一把拂開了低垂的紅帳。
紅帳深處,李羨魚睡得香甜。密長的羽睫低垂著,雪白的雙頰上泛著微微的粉意。
她的素手壓在錦被上,寢衣的袖口在睡夢中往上蹭起,赤露出一段凝脂般柔白的皓腕。
原本想來找她要個說法的少年驀地頓住。
他看著錦榻上睡相乖巧的少女,視線停駐良久。
最終沒有將她吵醒。
他隻是伸手,握住了李羨魚放在錦被上的皓腕。
紅帳低垂處,少年的眸色濃沉:“這是公主答應過臣的。”
而李羨魚睡得香沉,並沒有聽清他的話語,隻是在睡夢中輕輕應了聲,作為回應。
於是,臨淵俯下身去。
在她雪白的皓腕間留下一個齒印。
*
李羨魚並沒有察覺這件事。
待她一覺起來的時候,已是黃昏。寢殿內光線昏暗,皓腕上的齒印也隻餘下一點淺淺的紅痕,看不出原先的輪廓來。
隻令人以為是睡夢中蹭到了錦被。
她並沒有在意,隻是起身去找絲線,做她想要送給臨淵的平安結。
而臨淵卻與她辭行。
“臣要出宮幾日。大抵三五日後,方能回返。”
李羨魚有些訝然:“要這樣久嗎?”
臨淵嗯了聲,沒有過多解釋,隻是道:“臣會準時回返。”
李羨魚想,他大抵是有要緊的事去做。便也沒有再追問下去,隻輕聲答應了他。
而披香殿內的日子,也翻書般地又過去幾日。
直至後五日後,殿內的小池塘挖好。
李羨魚便將那條養在缸中的紅魚挪了過來,放在小池塘裡,又拿了一把魚食去喂它。
偌大的小池塘裡,隻有這樣一條魚。
它便也不怎麼搶食,隻是偶爾才浮上水麵來,吐出一兩個氣泡。
李羨魚看了一陣,似是覺出無聊。
正打算回寢殿裡看自己的話本子去的時候,一回過眼,卻望見離開多日的少年終於回來。
此刻正立在亭外,一如往常地喚她:“公主。”
李羨魚杏眸微亮:“臨淵,你可算是回來了。”
她信手將剩下的魚食都拋進小池塘裡,又連聲問他:“對了,這五日裡你都做什麼去了?是去買話本子了嗎?”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雙頰微紅:“上回的話本子,我還有幾本沒看完呢。”
臨淵步入亭中,行至她身畔:“臣順道去拿了那張打好的紅寶石麵具。”
李羨魚愈發好奇:“順道去拿?你還買了什麼彆的東西嗎?”
臨淵並不正麵作答,隻是對她低聲道:“公主伸手過來。”
李羨魚便將裝魚食的小碗放下,依言探手過去。
臨淵垂眼,修長的手指輕拂過她光潔的手背。將一道色澤豔麗的手串戴在她的腕上。
李羨魚羽睫輕眨。
“臨淵,你送我手串呀?”
她嫣然而笑,輕輕收回手來,滿懷期許地看去。
遠看的時候,她見到手串色澤豔麗,以為是紅寶石材質。
近看,才發現是紅珊瑚雕成的手串。
紅珊瑚的原料粗糙,而這串珠子每一枚都打磨得圓潤光潔,中間那枚還雕刻出一朵木芙蓉花的模樣,玲瓏可愛。
李羨魚左右看了一圈,愈看愈覺得喜歡,唇畔也綻出兩個梨渦來:“臨淵,你是從哪裡買的呀?我上次去宮外的時候,便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手串。”
臨淵看向她。
李羨魚立在緊挨著小池塘的八角亭裡,兩靨淺紅,明淨的杏花眸裡染著池光秋色,比之世上最好的紅珊瑚更鮮妍動人。
他視線微頓,稍頃淡垂下羽睫,掩住眸底的情緒。
“臣自己雕的。”
他道:“補給公主的生辰禮。”
李羨魚沒料到是這樣的回答。
她輕愣了愣,繼而殷紅的唇瓣往上抬起,杏眸裡滿是明亮的笑意:“臨淵,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親手做的手串。”
她彎眸:“而且還這麼好看。”
比當初那個小宮娥繡的荷包都要好看上許多。
她想,她一定要和月見竹瓷她們炫耀,和路過的小宮娥都炫耀。
讓她們都羨慕她。
臨淵像是不習慣被人這樣誇讚。
他略微側過臉去,錯開李羨魚的視線,語聲卻比素日裡溫柔了些:“公主喜歡便好。”
李羨魚點頭,輕輕彎眉:“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她說著,便從袖袋裡取出兩個編好的平安結來,遞給臨淵一個。
她道:“這是平安結,我們一人一個。”
希望真的能夠保佑他們,都平平安安的,不會再因什麼事而受傷。
臨淵接過。
像是想起上回宮外的事。
他收回長指,輕握上懷中的兩張紅寶石麵具:“公主還是想去明月夜麼?”
李羨魚點頭,卻很快又道:“可是,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將宮裝的袖口略微往上抬起,好露出那串漂亮的紅珊瑚手串來,眼眸格外明亮,像是終於從沒有小宮娥送她荷包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她道:“我要去找月見竹瓷她們炫耀。”
她的語調格外認真,仿佛對她而言,今日裡,真的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了。
臨淵垂眼,稍頃終是失笑。
他沒有阻攔。
隻是將身形隱於暗處,跟隨著李羨魚。
他看著李羨魚一路從寢殿走到東偏殿,又從東偏殿走到西偏殿。
素日裡多話的小公主,今日的話也格外的多。
每見到一名宮人,便要將人喚住,像隻驕傲的小孔雀那樣,意興盎然地炫耀一番,並對此樂此不疲。
直至天色冥冥,華燈初上。
披香殿總算是人人知道,公主收到了一串親手雕的紅珊瑚手串這樁事。李羨魚才終於作罷。
她坐在遊廊的坐楣上,伸手揉著自己走得有些酸軟的小腿,期待地問他:“臨淵,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啟程去明月夜了?”
臨淵俯身,替她將垂落的披帛挽起。
他問:“公主如今還能走得動路嗎?”
李羨魚點頭:“能的。”
臨淵複又問:“公主可還能再走回自己的寢殿中去?”
李羨魚不服氣:“我當然能的。”
她說著,便證明似地,想撐著坐楣上的木欄站起身來。
可是足尖方一落地,酸麻的感覺隨之而來。
李羨魚不防,小腿一軟,便要往遊廊上坐倒。
臨淵立時垂手,輕握住她的腰肢,將她穩穩扶起,放在方才的坐楣上。
庭院上明亮的月色照進遊廊。
臨淵在她跟前俯身,伸手環過她的膝彎:“臣送公主回去。”
李羨魚雙頰微紅。
想搖頭,卻又想起她剛剛才那樣得意地炫耀過。
如今實在是不好意思去找宮人們將她給抬回寢殿裡去。
於是便緋紅著臉,輕點了點頭。
臨淵便將她打橫抱起,往寢殿的方向飛掠過去。
夜風迅疾,拂麵生寒。
李羨魚覺出涼意,本能地往他的懷中躲了躲,戴著紅珊瑚手串的素手無處安放,最後還是遲疑著環上他的頸。
她仰起臉來,看向抱著她的少年。
天上銀河璀璨,映少年眉如墨畫,眼眸如星。
李羨魚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像是慢慢快了一拍,在這般寂靜的夜色裡,如此明晰。
她紅了臉,輕輕喚了聲少年的名字。
“臨淵。”
玄衣少年隨之垂眼,向她望來。
李羨魚輕輕抬眸,對上他的視線。
她的麵色愈紅,心跳聲愈亂,卻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便隻是悄悄側過臉,看向天上的明月。
她為自己喚他的名字找出理由來。
“臨淵,明日,你一定要帶我去明月夜呀。”
臨淵低低應聲。
借著夜色,輕撫過少女皓腕間,他曾經留下齒痕的地方。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