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四麵燃起華燈。
李羨魚方從宮外回來,連衣裳都未換,便匆匆將槅扇掩上。
她杏眸彎彎,將手裡的木匣遞向臨淵。
“臨淵,皇叔讓我將它還給你。”
聽見皇叔兩字,少年本能地皺眉。
但還是接過木匣,抬手打開。
木匣內並無他物,唯有一堆摔得不成樣子的玉器碎片。
足有幾十塊,大小不一,光憑這般看去,早已無法辨認出,這原本是個什麼東西。
臨淵劍眉皺得愈緊:“這是什麼?”
李羨魚也湊過頭來望了眼。
因這佩玉碎成這樣而輕愣了愣,像是這才明白過來,皇叔說的粉碎是個什麼意思。
回過神來後,向他解釋道:“皇叔與說了,明月夜的人是在國境邊的斷崖下撿到的你。”
“那時候,你身旁隻有一匹死馬,一張雕弓,還有隨身的佩玉。”
她指了指那堆碎屑:“這便是那塊佩玉。”
臨淵頷首,對李羨魚道:“公主先去歇息吧。臣將它拚起來便好。”
李羨魚卻沒有睡意。
她輕搖了搖頭,對臨淵道:“我幫你搭把手吧。”
她說著,便拿了張紅紙,替他將木匣裡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倒了出來。
又將長案上的銀燭燈撥亮了些。
臨淵沒有拒絕。
隻是低垂下眼,與她並肩在長案後坐下。
佩玉實在是摔得太碎,有些難以辨認。
李羨魚不得不將碎片拿到眼前,一枚一枚地看過去,再小心翼翼地與看著能夠吻合的碎片放在一處。
這樣繁瑣而細致的活計做得久了,便容易犯困。
李羨魚便有些不著邊際地輕聲與臨淵聊天。
她道:“過兩日,便是立冬,披香殿裡會自己包餃子。你素日裡,都喜歡吃什麼餡的?”
臨淵將兩枚吻合的碎片接起,放在一旁,答道:“臣不挑食。”
李羨魚應了聲,又輕聲道:“雖說是這樣。但終究是不一樣的。自己包的餃子,總歸比外頭包的好吃些。”
臨淵‘嗯’了聲。
又聽李羨魚小聲道:“那,要不,你便等立冬吃完了餃子再走吧。”
臨淵動作微頓,繼而解釋道:“臣向公主辭行,是為攝政王之事。”
如今攝政王已經離開,玥京城裡的風波也已逐漸平息。
那他們的三月之約,仍舊可以繼續。
李羨魚卻沒有因他的言下之意而高興起來。
她羽睫低垂,聲音有些低落:“不是這件事,是——”
是因為皇叔臨彆時告訴她,臨淵不是大玥的人。
那他若是想起自己的身世,應當便要回到自己的國家去了吧。
便也像是皇叔一樣,再也不能見到了。
她這樣想著,拚湊手裡的佩玉的動作愈發慢了下來。
好半晌才蚊聲道:“沒什麼,我們還是先這佩玉拚好吧。”
興許那時候,便有定論了。
臨淵應聲,重新垂眼。
窗外夜色轉深,一輪明月懸掛在柳梢。
紅布上的佩玉也終是被拚好。
雖布滿了裂紋,但已能依稀看出原本的模樣。
這是塊鏤刻成窮奇模樣的玉佩。
當中刻有一個淵字。
臨淵伸手觸及。
冰涼的觸感自指尖傳來,徐徐蔓延到四肢百骸。
繼而,他的腦海裡驀地一陣劇痛。
像是一塊巨石砸開結冰的湖麵,無數淩亂的畫麵自湖水中浮湧而起。
夕陽斜照。於承慶殿的重簷屋頂上灑下光輝如金。
他踏著夕陽餘暉,自殿外的白玉長階上大步而下。
錦袍黑靴,領口與袖口處都繡有蟠螭紋,看著冰冷尊貴,並不似他常日裡的打扮。
同側,有人玉冠束發,著銀白錦袍,儀態從容地拾級而上。
在與他錯身時,此人款款停步,那張與他有三五分相似的麵容上神情溫潤。
“皇弟,今日是驚蟄。母後喚我來尋你,一同去她的殿中用膳。”
他停步,拒絕道:“有勞皇兄替我向母後問安。”
“父皇遣我去邊境犒賞三軍,即刻啟程,刻不容緩。”
他的皇兄輕笑了笑,語聲淡了幾分:“父皇總是格外厚愛你。”
他皺眉:“皇兄在說什麼?”
皇兄便問他:“你可還記得,年前父皇賞下的佩玉。”
他頷首,隨意將懸在腰間的佩玉解下:“諸位皇子人人皆有。皇兄不是也有一塊?”
皇兄輕笑,也將自己雕成白澤模樣的佩玉取下給他過目。
“確實是人人都有。但是,隻有你的,雕成了窮奇。”
窮奇,是胤朝的圖騰。
都說天家偏愛長子。而胤朝的皇帝,卻似乎從不避諱地,偏心他的幼子。
臨淵驟然自記憶中回神。
他眸色晦暗,緊咬住牙關,忍住顱內仍舊隱隱發作的痛意。
他想起了墜崖之前的事來。
那時,他是遵從父皇的命令,來大玥與胤朝交界的邊境處犒賞三軍。
即將返程的時候,他的皇兄同樣來此。
說是母後擔憂,讓他前來接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