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子夜11(2 / 2)

借月留光 唯刀百辟 8513 字 10個月前

“沒事,”爸爸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你聰明,什麼都能致以用,這幾年不算走彎路。”

陳縱也講,“沒事兒,念中文你拿手,這幾年多寫幾本。沒兩年你一火,也不必邱阿姨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他死了。”

爸爸嗔她,這話說得。

子夜卻笑了。

爸爸講,“你媽自己躲起來,沒有人為難你吧?”

子夜答,“沒有。我隻顧我的事,與他們來往不多。”

陳縱也問,“你在那邊過得開心嗎?”

子夜嗯了聲。

這就是她想要的全部回答。

暑假兩人都很忙,陳縱樣樣向子夜看齊,報名了暑期創新創業競賽以便多拿學分提前畢業,也不太常回家。她上學那個城市夏天尤其炎熱,隻好在外頭租了個帶空調的簡陋小房間,去便利店打了早晚工勉強支付房租,晚上放學回來開了空調同子夜視頻。子夜要補一份雅思成績,夜裡多半會刷題。陳縱也跟著他刷,以便儘快大學畢業考到港市讀研。有時候跟他一起同頻真題檢測聽力和寫作,總比他少上一分。子夜雅思成績出來,總分有八。陳縱便也跟著鬆口氣,那我是七分,也有學上了!

子夜在學校附近與人合租了一間單位。剛入學的頭一個月,課業雖很緊,每天下午下課,他都會打給陳縱,帶她在學校裡或者城市裡走一圈。知道她愛看沉香屑,便帶她走一二爐香與香片的老路,接著去走燼餘錄,常帶著些子夜自己的注解。比如陸佑堂,也是燼餘錄的“臨時救護中心”,還問她,“眼不眼熟?”她盯著瞧了會兒,脫口而出,“《色戒》排愛國劇目的地方!”色戒兩人也是一齊重刷的,那時已有淺顯地討論通往女人心靈這條的路的種種可能性。陳縱期待這件事,真正在一起卻沒嘗到太多甜頭,於閱讀和體驗的知行合一上對此事至那時仍在她生命中打了個問號。

他接著講,“那時陸佑堂被炸掉了頂,所以《燼餘錄》中的救護中心在梅堂。”

梅堂在男生宿舍。改天他路過男生宿舍,將那個書中“灰撲撲”的原型又拍了幾張照給她。但梅堂一點都不灰,紅磚用了一百年,也都還沒黯淡。陳縱懷疑他認錯的建築,他便隻好講,“下回自己來認?”

他走第二爐香裡陡峭唐樓“崎嶇”峽穀,說這學校活像深山古寺。隔天,又給她講孫中山,講陳寅恪,講朱光潛。語言流暢,常有意趣,全無乏味。

子夜從夏天走到秋天,等陳縱將他就學的地方從曆史、地理、建築各個維度細致入微刻入腦海,他又開始說這座城,從《鐵馬》雜誌講起,接著是戴望舒《星空》,然後是早期張愛玲與毛姆,接著是劉以鬯《酒徒》,《對倒》。

陳縱最喜歡他在城市不同的地方穿梭,比電視上任何學究的訪談節目都要好看。

街上的人——“港人亂穿衣,上羽絨下短褲,人人一雙夾趾拖。”

城市,城市則是——“屏風樓的石屎森林。”

米埔的紅樹林,想起來什麼了嗎?——“白流蘇範柳原!”陳縱搶答。

荷裡活道古董街——“《重慶森林》!”若子夜上課,陳縱一定是最好學生,十之八九應答如流。

下次,下次,帶你去香港的島嶼。有一次下課鈴響,子夜做了這樣的課堂總結。

到了下次,下下次,從來不食言的子夜食言了。

來自港市的視頻電話一天比一天少。

一個禮拜隻有寥寥數語。陳縱發一條,他回複一條消息而已。

陳縱自己尚無知無覺,室友卻都一個個問,“今天你男朋友怎麼又沒給你打電話?”

她還會為他解釋開脫,“他現下很忙。”

到了聖誕節,室友講,“聽說那邊都放假幾個禮拜,總不至於一個電話也沒有?”

室友們都說他們兩快分手了。有人經驗之談:一般異地戀,一方去了新地方,總容易迷失自己,很容易變成這樣。

何況港市什麼地方?學校裡那麼多靚女,有才有貌有家室,移情彆戀了很正常。

大家都告訴陳縱,該換人了。

平安夜那天夜裡,陳縱躲在被子裡等了很久,“節日快樂”停留在對話框,心想,一旦你給我發消息,我就立刻秒回你。

她抓握著手機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信息意外發送了出去,回複卻也是不鹹不淡地一句,“節日快樂。”

陳縱望著那條信息流了很久的淚。

那時候她年紀還很小,容易問一些傻問題,犯一些戀愛中女孩子都很容易犯的蠢。

她先告訴他,[我覺得你根本不愛我。]

然後發送小作文,羅列十條她覺得子夜根本不愛的的細節作為罪行。

在陳縱情緒起伏最大那幾天,子夜都沒有回複。之後,不論子夜發來什麼,她再都沒有理會。

聖誕之後一個月便是新年。那年爸爸沒有功夫回家過年,金叔王叔去泰國度假,白小婷剛出月子,住在新房裡,外婆請了周阿姨去她家中幫忙照顧她。臘月底陳縱到家,大半個新年都自己窩在家中點外賣。港市隻放大年初一那一天,既然子夜聖誕都抽不開身,陳縱便更沒指望新年他能賞臉讓自己看一眼。

家家戶戶都沒亮燈,屋也漆黑,樹也漆黑。除了一點毛月亮,整個院子像一棟棄置不要的舊宅。陳縱開了一堆薯片,喝了三罐肥宅水,癱在客廳沙發上收看無聊至極的新年歌會。看到約莫夜裡十點鐘,陳縱覺得自己宅得都快要餿了,決定去水房燒水洗個澡,將積攢了小一個禮拜的臟衣服都丟洗衣機。

剛將熱水燒上,陳縱摸黑出來,發現小院門口感應燈亮了,隱約聽見行李箱輪滑聲。畫麵裡走進來一個高高大大的漆黑人影,與她打了照麵,頃刻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燈光熄滅,陳縱率先動了,掉轉頭往自己房間裡走。

來人叫了聲,“陳縱。”

陳縱再也受不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她走幾步他跟幾步,兩人一路走,感應燈一路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陳縱不知道為什麼想起街燈下他異常地風塵仆仆,形容異常地疲憊。很少見到他這樣狼狽……這趟回來得應該很倉促。

她莫名心酸,腳步一停下,就聽見他在後頭將行李也丟開,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我很想你。”這是子夜第一次主動講這類話。

他看著瘦,懷抱卻極有安全感。還帶著點使她很眷戀的,陳子夜獨有的味道。子夜將她整個包裹,陳縱眼淚浸進衣料裡,無聲哭了很久,漸漸有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哭成這樣。似乎今晚的子夜莫名地催淚,格外地使人心疼。那個擁抱也格外地漫長,不知蘊含著怎麼樣地情緒,漸漸使陳縱有點透不過氣。

“吃東西了嗎?”她甕聲甕氣地問出聲。

“我不餓。”

“給你燒點水洗澡?”不及她回答,陳縱又嫌棄地講,“幾天沒洗澡,臟成這樣。”

“好。”子夜應了一聲,聲音有些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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