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2 / 2)

柳承第一次在仙門弟子中見到這種命格,沒有半點仙緣,如何也不該來青嵐宗修仙,更莫說修到結丹期。

命中劫難不斷,條條看起來都是死路,竟然能安然活到如今。

他繼續耐心相看,卻見了一點特彆之處,她的命局與紫薇星君緊緊相連,處處牽連,紫微星君乃人間帝王之星,耀亮鮮明,生意十足。

這般吊詭的命格,能安然活到如今,許是受了帝星靈運庇佑?

柳承也不解。

不過,祭祀需要祥瑞,用這種大凶之女,實是過於冒險,柳承並不敢冒這個險。

其實算起來最合適的人選,其實應是楚挽璃。

她樁樁條件都與白茸近似,但是福祿極佳,又是適合祭祀的太陰女體。

柳承卻不好與楚複遠說起,還是將這兩人都從名錄上劃下。

*

白茸駕著馬車,行了一個時辰,終於走出了壽楚城。

因為怕妖獸屍體上帶著餘毒,這些事情都是交給修士負責。

她從馬上下來,看到這堆積如山的妖獸屍身,沉默了片刻。

她需要將這些妖獸屍身拉回壽楚青嵐宗的駐紮地,再由宗內長老帶回宗,統一處理。

白茸紮起袖子,開始不聲不響慢慢做,這些屍首都是被沈長離凍結的,夏日溫度高,冰層逐漸融化,到現在,已經開始散發出一點腐臭味道了。

白茸儘量讓自己忽視這些,努力完成工作。

卻不料,剛過午時,荒原上出現了幾個陌生大漢。

為首男人瞧著她,吹了聲口哨:“彆忙活了,這些都給我們留著吧。”

白茸問:“你們是?”

她心裡已經提起戒備了,這三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人,身上有邪修的魔氣。

“丹鼎的人。”為首的大漢說,“這些妖獸屍體,是你青嵐宗欠著我們的。”

丹鼎在九州大名鼎鼎,掌握著最隱秘的對付妖獸的技術。

黑市販賣的獸奴,生剖的新鮮妖丹,以及用妖獸生體進行的器官移植,都是丹鼎運作的。

他們跨越黑白兩道,在九州名聲不好,但是素來無人敢招惹。

白茸抿了抿乾涸的唇:“你們可否拿出信物來?”

她沒有聽說過青嵐宗與丹鼎有過什麼交易。

“信物?”

周圍幾個男人發出意味不明的低笑聲。

這小妮子,看著倒是單純,完全不知隱秘渾水,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白茸低了眼,握緊了手中劍。

青嵐宗是名門正派,除妖也是正正當當,不會做這般烏遭勾當,也不會與這種邪魔外道有往來才對。

眼見她隻是一個結丹期的小妮子,孤身一人的,這幾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

那男人上下打量她,點頭:“倒是確實生得不錯。”

他伸手,想把她拉近點看看。

一道緋色劍光閃過,他抽手快,但是那隻手掌也依舊被削了一道深深的痕跡,鮮血直冒。

黃廖麵容陰沉,反手蘊了靈力,就是狠狠一巴掌抽了上去。

白茸左臉迅速腫了起來,但是

依舊咬著唇,烏落落的大眼睛看著他,絲毫沒有退縮。

“倒是性烈。”

那三人也都各自抽出手中兵器,呈犄角之態,將她包圍了起來。

楚飛光還在沉睡,她沒有了任何底牌,隻能靠自己。

那三人一人用鞭子,一人用刀,一個是法修。

白茸咬著牙,她手腕被刀意割傷,分神的這一瞬,袖裡緋竟然被黃廖用鞭子卷走,他掂著那把劍,輕蔑道:“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修為倒確是還不錯,倒也不愧是青嵐宗培養出來的。”另外一個男人說,“到時候拍賣會宣傳宣傳,青嵐宗的貌美女劍修,應有不少客人中意,能拍出個好價錢來。”

他話音未落,一鞭子狠狠抽上了白茸右手腕。

疼到她渾身發麻,袖裡緋被那法修用法器框住了,喚回不來。

劍修沒了劍,能耐少說折損六分。

那三人顯然經驗老辣,對戰很是嫻熟,之前那一刀,不過是為了誘使她放鬆,好奪劍。

好在……白茸擦了一把唇角血跡,抽出了劍鞘中的長劍,她還有一把劍。

少女細嫩手指上的血流到了劍鐔上,那片漂亮宛如波浪起伏的銀色變得更為耀亮。

白茸能感受到,從劍鐔上傳來的一股強而有力的靈氣。

霍彥給她的劍,竟這麼快便生了劍靈?

白茸來不及思索,握住長劍,繼續與那三人周旋。

煙塵滾滾,她獨自一人,對上三個幾乎靈境期左右的邪修。

倒是罕見的雙劍劍修。

黃廖原本以為隻是個小差事,不料這小姑娘如此倔強頑強。

她換劍之後,出招越發淩厲,之前體虛力弱的弱點也被彌補,反而顯出招式的輕靈精準。

她那把劍也古怪,不知是什麼材質,竟一劍斷了何山的本命靈鞭。

見他鞭子落了,她劍分三路,身形一晃,已經朝著法修衝了過來,要搶回袖裡緋。

法修不擅長近身,陡然被貼身,本能用法器一擋,已被白茸使劍劈成兩半,袖裡緋迅速飛回了主人身邊。

她看著溫順,真打起來,卻是最不要命的那種打法。

黃廖皺眉,替何山擋了這一擊,隻覺這姑娘的氣勁,竟都比之前增長了許多。

他們三個加一起,竟拿不下一個結丹期的小姑娘,簡直匪夷所思。

雖說要打肯定還是可以打,見她唇角不斷流下鮮血,麵色慘白,是體力靈力都已經透支到了極點的標誌。

隻是……

黃葛已經注意到詭異之處了,低聲對同伴道:“撤。”

九州如此之大,藏龍臥虎,誰知道她背後有什麼神通。這種時候,還是不要硬碰硬為好。

三人身形一晃,消失了。

白茸喘息著,擦了一把臉,雙腿一軟,劍也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暗沉下去的時候,她終於恢複了些許體力。

白茸勉強起身,她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唇角淤青,休息了會兒,便開始繼續收斂屍體。

白茸再度駕上馬車後,右手握著韁繩,心口卻忽然陡然一熱,竟咳出了幾口鮮血。

她不做聲,用手帕擦掉了唇邊血漬,繼續駕車回壽楚。

走著走著,她心肺越來越痛,喉間蔓延起鐵鏽味道。

此刻已經進了城,但是還是不到青嵐宗駐紮的地方。

實在是不行了。

白茸跌跌撞撞下了馬車,勉強給馬車下了一個禁製,隨即,眼前已經一陣陣發黑。

天光已經黑沉了下去,她看到兩件屋舍之間,放著一個乾燥草垛,腦子已一片空白,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小小一團,縮在草垛中。

白茸死死咬著唇。

告訴自己。

她不需要任何人。

自己保護自己,也是一樣的。

不知昏昏沉沉縮了多久,天邊下起雨來,是一場夏季的暴雨。

白茸渾身淋透,昏昏沉沉在草垛中睡著,呼吸急促,麵頰燒得滾燙。

又過了會兒,一個撐傘,提著燈籠的婦人正過身,聽到草垛中動靜,壯著膽子過來一看,驚嚇到手中雨傘都差點掉了。

……

方才她又發了噩夢。

夢到阿玉,兩人似已經成婚,新婚小夫妻在閨房玩鬨,他把她放在腿上,說要學著給她塗口脂,是她最愛的那種清冷正經的模樣,凃著凃著,兩人唇卻又糾纏到一起去了,他眸光灼灼,低低在耳邊叫她絨絨,娘子,寶貝。那時她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寶貝。

可是,場景一下變了,變為了昨夜,狹窄的營帳中,曖昧扭曲的氣氛,以及在她耳邊輕聲說著那些話的他。

白茸渾身發汗,大汗淋漓從噩夢中醒來。

眼前透入光亮。

她麵前是一張中年婦人枯槁的臉。

白茸環顧了一下四周,是在一間放雜物的後屋,她躺在一張床板上。

她似是被一戶人家撿了回來。

“你醒了。”薛貴娘子絮叨道:“要不要喝點水?”

白茸一連喝了三碗水,方才能嘶啞開口:“謝謝您。”

她想給她行禮,隻是身上太疼了,實在動彈不得。

薛貴娘子剛壯著膽子給她稍微擦洗後,發現是個極年輕的姑娘,五官精致,頭發黑黑的,皮膚雪白,如今看她儀態,都這樣狼狽了,依舊有種藏在骨子裡的雅致,瞧著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就是不知為何會被打成這般模樣,晚上倒在街邊上,好在是被她看到了,若是被哪個地皮無賴趁機撿走,不堪設想。

薛貴娘子是個話多熱心腸的,給她擦了臉和脖頸,又問她是何方人士,如何將自己弄成了這樣,家人在哪裡。

白茸精力很差,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力。她本不想說假話,可是實在無力解釋太多,隻能草草說她是來壽楚探親的青州人,路上不慎遇

到了仇家,被傷了方才倒在路邊,家人都不在。

說著說著話,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青布衣,紅臉蛋,很質樸,手中拎著一個繪著牡丹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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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貴娘子道:“小娘子,你先吃些填飽肚子。待會兒,若是我家官人回來了,我們便沒法再留你了。”

薛貴外出喝酒至今未歸,就他們娘兩在家,所以才敢壯著膽子收留白茸。

小春在她身邊蹲坐下,給她揭開食盒,裡頭都是些精致的酥點,都是她以前在家中吃慣且愛吃的,龍井酥、梅花脯,甚至還有一道她最愛吃的蜜餞櫻桃。

“快吃吧,都幾乎沒動過的呢。”小春說,“家中也沒什麼多的吃的,怕動了米麵柴火,叫爹回來發現了。”

白茸點頭,與她道謝。

見她尚還梳著雲英未嫁的姑娘發式,又看她淤青的唇角,薛貴娘子忍不住絮叨:“你年齡如此之輕,又生得美貌,日後擦亮眼,好好尋個靠譜夫君,有了個依靠,便不會再將自己弄到這般淒慘地步。”不像她,她嫁了個賭棍醉鬼,娘兩成天活得戰戰兢兢。

白茸隻是沉默,握筷子的手頓了一瞬。

“好吃嗎?”小春見她紅紅的唇,吞下那一口龍井酥,這種時候了,吃相還這般斯文好看,她心中忍不住有些豔羨。

白茸將食盒朝她推了過去,努力朝她笑。

小春還是搖頭。她是傷員呢,傷那麼厲害。

她又說:“你倒是運氣好,今日有大人物在醉仙閣宴飲,我去送餐點,被仙女姐姐賞了這盒點心,不然,家中還真沒什麼可以給你。”

她指著不遠處,悄聲道:“據說,是城主今夜在醉仙閣宴請仙人呢。”

她在一家小麵館做事,因為麵館有道麵剪做的特彆好,被醉仙閣喚去送菜。

知道有仙人在內,她頭都不敢抬,偷偷從外頭看了一眼,看的都呆了。

那個白衣廣袖的年輕男人,是她此生見過的生得最俊俏的郎君,隻是看起來冷冷淡淡的,身姿挺拔清冽,不似書生,與凡間她見過的郎君氣質都不一樣。

而身側,他的夫人,那個仙女姐姐也很美,貌若桃花,是極為般配的一對兒。她偷偷這麼說了,那個仙女姐姐似乎聽到了,朝她笑,隨後就叫人把這食盒賞給她了。

白茸順著她目光,從格窗遠遠望去。

夜空星子稀疏,明月高懸,遠處高樓雲渺,絲竹陣陣,人影綽約。

那一道修長的身影憑欄而立,隻一個背影,分明是倦怠疏離姿態,卻有點說不出的清疏風流。

夜風中飄來一點清涼的雪意,是他在用術法逗心愛的姑娘玩呢。

白茸心中明白過來,再低眸看向那盒熟悉的點心時,隻覺荒謬頓生,心中悲痛,連同心肺都痛得難以抑製。沈桓玉從小不重口腹之欲,也不愛吃點心,他隻會點她愛吃的,這麼多年下去,已是下意識的習慣,卻不對楚挽璃胃口,如今輾轉,被楚挽璃施舍給了她。

白茸咬了一口龍井酥,勉力咽下。

她知道,自己在發高燒,並且靈力耗儘,不得不補充食物,來恢複體力。

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心也再痛不起來,一口口,塞入唇中。

小春笑得很質樸,手圓圓紅紅。

她朝她們感激的笑了笑,繼續平靜吃完。

小春還在與她們嘰嘰喳喳說著見聞。

薛貴娘子也聽得神往,卻又說:“彆多想。和我們這樣的人,都不是一個世界的。”

“小春?!薛春年!”門外傳來了醉醺醺的男人拍門的聲音。

“爹爹回來了。”小春和薛貴娘子都嚇得不輕,怕被他發現了那受傷姑娘,待薛貴娘子白著臉跑回後屋時,發現門板已經空了,窗戶開著,人已經不在了,門板上留著五錠足銀。

她將她隨身帶著的所有財物都留了下來。

已經宵禁了,街道僻靜無人。

白茸手腕很疼,因為情緒驟起驟伏,體內氣血翻湧,她禦劍飛了一半,便飛不動了,又換了步行。

夜間下起暴雨。

黑發緊貼在少女頰側,她麵容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眼見遠處荒原中有一間殘破的祠堂,她拖著沉重的步伐,推門而入,進去後,眼前便一陣陣發黑,索性在那祠堂下的草席上蜷縮著躺了下來。

沈桓玉早早棄她而去,師父也要離開她,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很努力了,從家中跑出,獨自一人跌跌撞撞來了青州,懷著滿腔熱情來尋找愛人。

來了青嵐宗後,也一直努力修煉,與人為善。

到頭來,不過鏡花水月一場,她依舊與來時一般孤獨,甚至多了一身累累傷痕。

最後,還是兩個素未相識的好心人幫了她。

白茸迷迷糊糊睡著之後,又到了那個夢境之中,這一次,忘川之水更近,湍急的水流聲幾乎近在耳畔。

他叫她不要接近那座浮島,可是,他早就不要她了,她為什麼還要聽他的呢。

白茸蹚水入了忘川,朝著對岸跋涉。

她麵容蒼白,卻一步也沒有回頭。

黃衣男人盤腿坐於樹下,朝她一笑:“你終於來了。”

他獨自支持玄天結界如此之久,早以力竭,甘木神女許諾過,願意以神魂飼他。卻一直遲遲未曾兌現。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口中反而吟誦起來一首小詩,“若是未來來災殃,你願意再次為世人犧牲嗎?”

神女博愛世人,這是她注定的命運,也是最適合她的道路。若是被拘泥於小情小愛,反而注定痛苦。

夜色黑沉,暴雨如注。

祠堂中的神女像麵容悲憫,俯視著她。

她昏迷在神女祠中,呼吸急促,燒得雙頰通紅。

*

夜宴結束時,城主特給他們派了車馬,楚挽璃圖新鮮,非要坐坐。

本來是很完美的

一晚,沈長離滴酒未沾,她倒是喝了不少。

她總覺沈長離今晚心情不佳,不知在想什麼。馬車中熏香濃鬱,兩人不遠不近坐著,她偷偷側過臉,偷看他在月光下清淨俊美的麵容,睫毛那麼長,似乎都蘸著一點清淡的月光。她心怦怦直跳,借著酒意偷偷挪近,湊身過去,半真半假,想去吻那雙好看的唇。

沈長離睜了眼。

他姿勢沒動,眸光深凝,由著她接近,卻在她碰上之前,淡道:“今晚沒興致。”

兩人之間,是他占據絕對主導。

他性情那樣冷淡,可是隻要一個眼神,卻很能讓人沉迷。

楚挽璃咬著唇,坐回了原位。三番五次主動,都被沒有任何理由的拒絕,讓她覺得委屈。

每次都是如此,沒有興致。可是不與她試試,怎能知道沒有興致呢。

“對白茸,你是不是就有興致了?”楚挽璃覺得自己是真醉了,血氣上湧,這句壓在心底良久的話終於脫口而出。

說完便後悔了,臉都嚇白。

青年狹長清寒的眼望向她,良久,反而笑了,緩緩道:“嗯?那你想讓我如何對你,像對白茸那樣對你?”

看來他對白茸還是太好了,竟還可以讓人豔羨。

“你不是之後還要與我當夫妻,白茸配與我當夫妻嗎?還想要什麼,來,都與我說。”他聲線溫和,狹長的眼凝向她,“以後一樁樁做。”

語氣雖然溫和,視線卻較平日完全不同,比起平時的寡欲少言的清冷劍客,簡直像個高高在上,充滿侵略性的暴君。

他中途下了馬車,揚長而去時。

楚挽璃還呆呆坐在車廂中,手撫胸口,回想起他剛才的眼神,品出一點難言的味道來,竟後知後覺臉紅透了。隨即,想起那個掃興的人,卻又眸光變換,一撇嘴,心中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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