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曾給過他的所有東西,都收走了。
那個女人很可能不是白茸,出現的時間地點實在是都過於微妙。他性情冷酷且多疑,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卻也絕不會輕易相信。
若是假的,便抓出來,仔細殺了。
若是真的……他眉間凝起一點霧靄,不再多想此事。隻想起這麼多年,經曆過無數次幻覺與被贗品欺騙後的暴怒。
那隻原本握在手中把玩的白釉杯,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捏碎了。銀色的血順著骨節分明的指間留下。
他容色平靜,扔了茶器,也不再管鮮血淋漓的手,開始在腦中思索下一步行動。
宮外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韶丹清脆的聲音傳來:“讓我進去。”
她手中托著一個托盤,其中放著一個白瓷瓶。
韶丹從小在仙界長大,無憂無慮,見過的都是花團錦簇的美好,所以還對這沒心的冷血男人存在一點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
那一晚他差點把她掐死。韶丹本來很懼怕,但是輾轉從天樞宮仙童嘴裡打聽到,才知他原是毒發產生幻覺了。他身上盤踞著伴生的赤葶毒,並且已有多年,一直被他靠修為強行壓著。
她在花神手下做事,對花草毒十分了解,知這毒素有多折磨人,又想起那晚他看她的眼神,心中頓起憐愛。
於是絞儘腦汁,設法調配了一個緩解毒素的方子,今日終於配了藥,想送到天樞宮來,卻被宣陽攔住了。
這麼多年下去,連華渚對她的態度也改善了些,天樞宮仙侍都與她關係很好,把她暗中看成了天樞宮下一任女主人。
隻有這個死腦筋的宣陽,性格板正,從來隻聽沈長離一個人的,不允韶丹進入天樞宮:“仙君說了,現在不允任何人進去。”
沈長離喜歡安靜,這麼多年,在仙界時極少參與交遊,幾乎都是在宮內一人清修。
這一年,他身上赤葶毒發更加頻繁,發
作時,更是連他和華渚都不被允許進入內室,不允許任何人看到他毒發的模樣。
韶丹:“我說了有急事。”
說著說著,她竟要和宣陽動手。他怕真傷了韶丹,又不能放她進去,隻能隻應對不還手,略顯幾分狼狽。
正說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宮中走了出來。
韶丹心中一喜。
他離得很近,繡著白鷺紋樣的衣袍上帶著淺淡的迦南香,琥珀色的眼看向她:“很喜歡來?”
簡直看情人一般溫柔,看得韶丹麵容微紅,微微點頭。
他輕笑:“那你是否還記得,上次來時,我說過什麼,若再踏入天樞宮一步,夜間爬我臥榻……”
“便把你內丹廢了,手腳都砍下來。”
韶丹麵容煞白,唇顫了顫:“我調配了藥,可以緩解你身上的赤葶毒。”徹底根治是不太可能,但是,骨子裡的劇痛和層出不窮的幻覺,可以緩解也是好的。
他毫無反應,漠然道:“滾吧。”
他不需要。
韶丹眼底含了一汪眼淚,回頭便跑了。
他轉向宣陽,平靜道:“後日去妖界,你先下界,去提前告知陰山王。”
把行程提前這麼多?
不過宣陽還是拱手應好。
……
雲山山腰,便是天闕舊日宮闕遺址。
葡萄架下,是那日華渚所言,見到那“小木頭”的地方,仙兵將這一處都封禁起來了。隻是,他在此處,依舊感應不到任何她的靈息。
他發現葡萄藤下的草叢裡麵,落著一條什麼,他視線緩緩凝住,卻是一條尋常女子用的綠色絲絛,隨處可見,並不特殊。
他也沒扔,手掌收緊,握住了那條絲絛,緩緩抬起眼來。
男人眉眼沉沉,遠遠看向夕陽下,雲遮霧繞的巨大雲山。
仙兵已搜尋過附近所有村莊,未見其人。
他並未立刻離開。反而卻在溫泉宮前站了片刻,淺色的眼看向那一池子溫熱的靈泉。
天闕曾把神女囚禁在此處過。
手腳都鎖著鐐銬,靈力被封,每日隻能見到他一人。
隻是,他自然不會這麼做。
幾日後,新年前夕,陰山王在宮殿中迎到了這一位還很年輕的龍君。
雖說早早聽說過他。但是,這還是陰山王第一次親眼見到他。外貌是龍類一貫的出挑,隻是略顯幾分沒有血色的蒼白。
陰山王也知,這不一定是龍君本來的樣貌,仙身下界,多有化身。
尤其對他這般深居簡出的仙君,說不定本體還在上界天樞宮中。
他飛升時,曾在上界火燒龍塚之事,陰山王也有所耳聞。
隻是,如今見了麵,光看模樣,隻覺清俊秀雅,完全看不出有這般瘋狂。
陰山王用曾經覲見天闕的禮節覲見了他,在宮中擺了宴席。
沈長離繼承了天闕龍骨,有純正夔龍血脈,
又有如此修為,要是想坐這妖君之位也名正言順。
如今青丘與他不和,水生的文鰩是他的附生族裔暫且不提,隻剩陰山與鏡山鸞鳥,兩地本就因爭搶領土素有摩擦,子民也不合。
陰山王希望可以與這位龍君提前打點好關係,未來可以借勢打壓鸞鳥。
宴席上,側席上隻有陰山王和王妃兩位主人,陰山王見他目光投射在大殿掛著的畫上。那上頭畫著兩隻鴨子,明顯是幼童所繪,筆觸很是拙劣。
陰山王便解釋道:“那是小兒四歲時所作畫作,讓龍君見笑了。”
陰山素來不提倡奢靡鋪張,宮中人也不多。他成年後沒多久,便與王妃成婚了,之後一輩子也未再有過其他後妃,兩人感情很是甜蜜,膝下也隻有一個獨子。比起王宮,其實更像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他補充:“小兒如今外出曆練了,恰好不在宮中。”
沈長離從畫上抽回視線:“世子如今多大了?”
陰山王如實答了。
他問:“那世子是否已去過了赤蟒府?”
陰山王膝下確實隻有一個獨子,陰山九鬱。
他記得,陰山騰蛇與湟水赤蟒家應是世代聯姻。
陰山王躊躇了片刻,還是如實說道:“小兒性情頑劣,和赤蟒家那姑娘並不投緣。”
說他不喜歡,也不想和她成婚,公開抗婚,從宮中跑了出去,一跑就是幾十年,沒有再回來過,隻是偶爾報個平安。
“不願?”他挑眉,像是有幾分意外。
陰山王一想起獨子就頭疼不已,隻是想著他以後繼承了他的王位,要管著整個陰山,事情夠多的。不如現在趁著年齡小,放他出去快活快活,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
“畢竟,按我們陰山王府的傳統,一生隻會有一個伴侶。”陰山王道,“我希望小兒可以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
他眸中看不出情緒:“陰山王很寵愛兒子。”
可以由著性情來。他自小,似從未享受過這般自由,起居坐臥皆有要求。這種畫作若是出自幼年的他筆下,隻會被太傅撕毀,隨後被鞭笞,莫說懸掛於殿中。
陰山王卻心中一凜。
他語氣平靜,這話卻說的意味不明。
他身上壓著一點多年身居高位的傲慢,掌控欲很強,性格和多年前天闕並不完全一樣,天闕性情更隨意不羈些,他更多疑而冷酷。
龍君此前從未見過九鬱,也未曾和陰山有過什麼瓜葛。
陰山王實不知道該如何再接話,隻能略過避談,另起話頭。龍君看起來,著實不是喜歡閒聊,關心人家府上這種私事的性子。
好在,之後沈長離也再未繼續這個話題。
這一頓宮宴吃的食之無味。
直到席間,陰山王妃無意問了一句:“聽說龍君也已婚取,夫人這次未曾同行?”
他停了一瞬,含笑道:“她身體不適,留在了天樞宮中修養。”
這句話不知哪裡取悅了他。
他竟給王妃親手斟了一盞酒。
克製、有禮,和其他女人保持了距離,但是明麵上的禮節也都做到了無可挑剔。
至少表麵上看來,是進退有度的成熟溫雅男人,謙謙貴公子模樣。
他是騙慣了女人的。因此,即便對他做出的那些偏激瘋狂的事情有所耳聞,依舊抵擋不住陰山王妃對他印象甚佳。雖說之前一直聽說龍君妻子身體不好,纏綿病榻,如今一看,兩人感情倒是好,他很愛他妻子。
步輦離開陰山王宮之後。
青年安靜坐於軟榻上,不知在思索什麼,他看向遠方濃霧,交代隨行的宣陽:“去尋一處能落腳的地方。”
“在雲山附近。”
他有的是時間,也有徐徐圖之的耐心。
左右已經等了那麼多年。經曆過那麼多次。
沈長離並不喜歡待在妖界,這麼多年,除去必要的事務之外,他幾乎從未來過妖界,更彆說是停留。
隻是宣陽性子沉穩,從不質疑,便應聲是。
他與原本預備去尋個和天樞宮差不多規格的住所。
不料他又說:“不要太大,五進足夠了,帶個前院。”
他蒼白眉眼被籠罩在陰影中,顯出幾分沉甸甸、難以揣摩的陰鬱來。此刻,宣陽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情,說不好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他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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