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時眨了眨眼,說道,
“在我們太墟,新入門的弟子寅時半就要起床,卯時初就開始做早課。你這樣,在太墟是要被外門長老罰的。”
賀蘭遙問:“冬天也寅時半就起嗎?”
“是啊。”
穆時用手指勾著耳鬢的發絲,
“修仙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
沒過多久,明決就從山裡回來了,他提著個布兜,布兜裡都是新采的藥草,藥草根部還沾著濕潤的泥土。
明決把藥草簡單做了清理,分門彆類地整理好,用布包起來,收進乾坤袋裡。
明決問:“我們走?”
穆時喚出一葉舟,載著明決和賀蘭遙從山穀中起飛,不一會兒就飛到了懸崖上方。
他們現在離藥王穀不算遠,也就一百裡出頭,這樣飛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
穆時扯了扯明決的袖子,說道:
“小師叔,給我指下路,找個好潛入,禁製陣法又相對結實的位置。”
賀蘭遙皺著眉頭問:
“找禁製結實的位置?”
“無論是哪個宗門,都會把防備警惕的重心放在禁製薄弱之處。而禁製結實的地方,大家往往沒有那麼上心。”
穆時露出個得意的笑容,
“藥王穀肯定想不到,我們有能隨意穿過禁製的殺手鐧。”
賀蘭遙有些無奈地看著穆時。
穆時實在太會拿捏人性了,有時候賀蘭遙會覺得,和穆時這樣的修士為敵,是一種莫大的不幸。
明決琢磨片刻,說道:
“從北山進去吧。”
藥王穀是個山穀,四麵八方環山的那種。他們在燕陣閣的幫助下,在周遭的山中鋪設了陣法,控製節氣,在山中種植了各種各樣的藥草,或者說是“天材地寶”。
“北山上的靈藥最難養,價值高昂,所以北山的禁製也是最結實的。”
明決給穆時和賀蘭遙解釋,
“陳漣的洞府,藥王穀的審訊處都很靠近北山,從這個位置進去,找林桑儲也比較方便。”
穆時馭著一葉舟,按照明決的指引,繞去了藥王穀北邊。
隔著一段距離,他們就能看見,被接天的禁製圈起來的北山裡正在落雪,雪中隱約能看見金色的樹,落雪的枝頭開著銀白色碎花,這是火樹銀花,世間最為貴重的靈藥之一。
穆時站在禁製邊,一手抵著下巴,仔細地看著禁製,喃喃道:
“這禁製是挺結實的,都快要趕上太墟的門禁了,要是我自己來處理,一時半會兒還真進不去。”
明決把她拽退了一步:
“你彆湊那麼近,把禁製觸發了的話,我們就白忙活了。”
“怎麼會觸發?”
穆時對明決說,
“我對禁製這種由靈力織構的東西可是很敏銳的。”
穆時一邊說著,一邊抓住了賀蘭遙的左手,賀蘭遙將空著的右手遞給明決。
賀蘭遙抓住明決後,問:
“裡麵是雪地,走過去留下腳印沒關係嗎?”
明決沉默片刻,說道:
“我不會留腳印。”
“我也不會留。”
穆時聳了聳肩膀,說道,
“問心劍搭配的步法非常輕盈,在雪上行走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特彆適合偷雞摸狗。”
明決看向站在賀蘭遙左側的穆時,問: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形容步法?”
穆時絲毫也不留情地拆台:
“可是當年你和我師父確實沒少偷過西州魔族的雞鴨牛羊,你的廚藝不就是在那時候練出來的嗎?”
明決問:“偷魔族的東西能叫偷嗎?”
“那個……你們能不能彆吵了?”
賀蘭遙如臨大敵地盯著禁製裡的雪地,
“我到底該怎麼辦啊?凡人的輕功可不足以踏雪不留痕。”
穆時握緊了賀蘭遙的手。
賀蘭遙隻覺得,自己被一股很舒服的風托起來了,他腳尖逐漸離開了地麵。
穆時邁開腳步,踏入了藥王穀北山,抓著賀蘭遙另一隻手的明決也緊跟著走進去。
賀蘭遙覺得自己像拴了兩根繩的孔明燈,任由穆時和明決牽著,飄在藥王穀北山上方。
他低下頭去看穆時的腳。
她在雪層上走得輕巧,沒有發出“咯吱”的踩雪聲,更沒有留下痕跡,就像她所說的那樣——踏雪不留痕。
賀蘭遙好奇道:
“說起來,這邊沒有弟子巡邏嗎?”
“北山氣候嚴苛,禁製又嚴實,離陳漣的洞府也很近,一般沒人想不開從北山溜進藥王穀,沒必要巡邏。”
明決領著穆時和賀蘭遙下山,
“不過每日都有人來觀察火樹銀花的生長情況,一天一次,一般是在正午。”
賀蘭遙注意到了沿途的藥草,感慨道:
“藥草的種類好多。”
“藥草品類多,算是藥王穀獨有的優勢。”
穆時淡淡地說道,
“太墟仙宗的丹心峰養護藥草的水平比藥王穀差,而且也沒有這麼多山頭用來養藥草,這也是丹心峰的醫術無法追上藥王穀的原因之一。”
賀蘭遙問:“之一?還有彆的原因嗎?”
“丹心峰修士……嗯……”
穆時斟酌片刻,說道,
“他們雖然也醫人、鑽研醫術,但最大的誌向好像不在於醫人,他們更喜歡搓藥丸,把藥丸搓出更多神奇的功效。”
“說出來你可能不敢信,丹心峰的祖師爺,想要搓出來讓人吃了就能一腳跨進渡劫期的藥丸……簡直異想天開、天馬行空、匪夷所思。”
賀蘭遙問:“所以,他們搓出來了嗎?”
“他們要是能搓出來,我還用得著卡在大乘期巔峰嗎?”
穆時搖了搖頭,
“他們的藥現在隻能把修士送到築基期,但這樣進境的修士沒有經曆過日複一日的辛苦修煉,在控製和運用靈力方麵,和靠自己進境的修士沒法比,是徒有其表的花花架子。”
“所以,這種丹藥被太墟仙宗禁用了。”
賀蘭遙問道:“我吃了會有效果嗎?”
穆時否決了賀蘭遙的想法:
“和延壽丹一樣,隻對有靈根和靈力的人有效果。”
延壽丹丹如其名,是用來延壽的,吃一顆能增長十年的壽命。
但這丹藥不太好用,隻有擁有靈根和靈力的人能使用,一個人最多能用兩顆,而且修為境界超過築基之後再使用就沒有效果了。
理由是修為境界越高,壽命變長後,對修真界的因果影響就越大。試想,渡劫期延壽十年,能造成的影響肯定比延壽十年的煉氣期修士大。所以,天道不允許延壽丹在境界高的修士身上起效。
賀蘭遙突然有了些想法:
“你煉氣期的時候,吃過延壽丹嗎?”
穆時拉著他的手,行走在風雪中,說道:
“我沒經曆過煉氣期,生下來就有一顆金丹了,不過也不虧,我們一族的壽命本來就長,有一百七十多年呢,尋常的金丹期修士也就能活一百五十年吧。”
賀蘭遙問:“還有這種事?”
穆時點了點頭,說道:
“而且就算能吃延壽丹,也不會有用的。延壽丹雖然可以讓人活得更長,但如果遇到急症,或者說中了毒、受了重傷,照樣還是會死的。”
“以我的身體情況來看,我將要麵臨的,多半不是自然死亡。”
賀蘭遙有時候很不能理解:
穆時說起死亡時總是毫無恐懼,對她來說,活著和死掉似乎沒有什麼區彆。
人在雪地上,行動會變得緩慢。
但穆時和明決沒有,他們的腳根本就不會陷進雪裡,在雪地上行走,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彆。
他們沒花多少時間,就下了北山。
賀蘭遙終於被穆時放下來了,重新雙腳著地。
北山下方就是陳漣的洞府。
陳漣平時就是在自己的洞府裡處理藥王穀公務的,所以他的洞府總是有很多弟子和長老出入,不像明決的洞府那樣清靜。
此時正有個穿著綠白衣裳,頭戴翠冠的男弟子,正在和其他弟子交代什麼事情。
穆時對明決和賀蘭遙說:
“從這幾棵樹這裡繞過去,就能躲開他們的視線了,動作小一點。”
賀蘭遙點了點頭。
明決沒有動作,他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正在安排事務的男弟子。
穆時去拽明決:
“明決?喂,明決?你發什麼呆呢?”
明決目光複雜地看著那個男弟子,說:“那個就是烏平。”
“……啊?”
穆時隔著一段距離打量烏平,
“我瞧著他不像是受了致命傷的樣子,走路的姿勢很自然,身上估計一點不適的地方都沒有。”
明決點了點頭,說道:
“修真界的修士大多愛徒如子,陳漣就隻有烏平這一個徒弟,哪怕想要構陷祝恒,也不忍心真的讓烏平受傷。”
穆時打量烏平片刻,笑了一聲,右手握住碧闕劍的劍柄,碧玉般的無刃劍一寸寸出鞘。
凜冽劍意蕩漾於天地間,萬物凝滯,寒風肅殺。
烏平感覺到了這驚人的劍意,朝著穆時這邊看過來。
同時,穆時足尖點地,衣裙翻飛,逆著寒冷的風,執劍飛向他。
下一刻,碧闕劍已架在烏平頸邊。
“烏平師兄?!”
周圍的藥王穀弟子反應過來,想上前支援。穆時左手一抬,符紙翻飛而出,將自己和烏平護在其中,與其他弟子隔絕開來。
“嗨,活證據。”
穆時笑著和烏平打招呼。
“你、你是穆時?”
烏平通過碧色的無刃劍判斷出了執劍者的身份,他有些慌亂,問,
“你不是回太墟了嗎?為什麼會來藥王穀?”
明決也不躲了,從樹後走出來。
烏平見到明決,眼睛都瞪圓了,他怎麼也沒想到,本該被孟暢帶回太墟仙宗的明決,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小師叔,你們藥王穀的下一任穀主腦袋不怎麼聰明啊。”
穆時歪了歪頭,嘖嘖歎氣,
“我還什麼都沒問呢,他就把我最想弄明白的事情招了,也太省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