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時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
“回什麼家?這事還沒完呢。”
君月憐問:“還沒完?”
穆時翹起腿,單刀直入道:
“在座諸位,你們為什麼會來天城?合歡宗的小妖女和萬嶽劍樓的冤種是被莫師兄邀請過來的,你們呢?”
一個來自天音閣的小修士說道:
“我也是被莫師兄邀請過來的。”
天劍閣的長老道:
“我先前向天機閣問了問題,七日前天機閣給我送了信,說是詢問之事已有答案,讓我帶著報酬來天城。”
周圍的幾名修士附和道:“我們也是。”
“我們幾個都出身於中州南部的門派,剛好接了同一樁委托,要護送一支商隊來天城。大抵是貨物十分貴重吧,商隊對鏢客的要求十分苛刻,要化神修為。但好在報酬豐厚,我們幾個就應召了。”
這些遠道而來,先後把祝恒和陳漣架在火上烤的地位不凡的修士,各有各的來由,且聽起來都非常正常。
祝恒側過頭,看著站在身邊的莫嘉誌,語氣淡淡地提醒道:
“天機閣送信處是你在管。”
莫嘉誌搖了搖頭,說道:
“師父,這件事是巧合,修真界向天機閣提問者甚多,我每日都要給各方修士送信,收信後來天城領取答案的修士,不管是什麼時期,都不在少數啊。”
祝恒沒有表態。
穆時一手支著椅子扶手,好奇道:
“那商隊運送的是什麼貨物?竟然要這麼多化神期來送。”
“問一問就知道了。”
祝恒要腰牌遞給在場的一名天機閣弟子,
“去南城門,找出入登記的簿子,那支商隊或許還在天城,把人請過來。”
“是。”
天機閣弟子領命離去。
莫嘉誌咬著唇低下頭。
穆時隨口問道:“商隊招鏢客是什麼時候?”
“離現在大約有十天。”
穆時笑而不語地低下頭去。
不一會兒,那名拿著祝恒的腰牌離開的弟子就回來了,他帶了幾個人回來,將手上拿著的簿子遞給祝恒:
“閣主,商隊已經走了,但鏢局知道此事。”
祝恒看向弟子帶回來的人,為首的那人胖胖的,衣著華麗。祝恒認識這個人,這是天城某家鏢局的老板,平日裡替祝恒做過不少事。
“祝閣主,這鏢是莫仙君讓我下的,貨物是兩盒靈玉棋子,說是給您祝壽的禮物。”
鏢局老板招了招手,
“天機閣近來十分忙碌,莫仙君也跟著忙,這貨物他還沒來得及取,一直放在鏢局中,我給您帶來了。”
鏢局的人捧著木托盤,將兩盒裝在紫砂棋盒裡的靈玉棋子送上。
“莫仙君記掛閣主,離閣主壽辰還有一個月,便早早地開始選壽禮了。能有這般孝順的徒弟,祝閣主真是幸運。”
祝恒臉上全然不見高興,他冷冷地看著莫嘉誌,說道:
“記掛我?我看他是想送我走。”
莫嘉誌連忙辯駁道:
“師父,這真的是巧合——”
祝恒打開棋盒,抓了一把棋子,扔在莫嘉誌麵前,說道:
“岫水靈玉,價值最多有一千兩銀,你請了四個化神期護送,鏢費一萬三千兩。”
坐在座位上的穆時說道:
“莫師兄,我師父飛升後,祝師叔想要正道領袖的位置,怕在關鍵時刻出禍端,命令天城戒嚴,不允許人隨意出入。”
“我師父飛升距今為止有二十一天,在場的被你明著暗著請過來的修士,都是在十七天內被請過來的。”
穆時瞧著腦袋越來越低的莫嘉誌,笑著問道:
“你在你師父最希望不要出禍端的時候,想方設法,把一群在各門派裡地位不低的修士聚集到天城,你到底是想乾什麼呀?”
“不就是為了幫陳穀主聚集見證人,搭個讓你師父不承認罪責,就下不來的台嗎?”
莫嘉誌還想為自己辯解:
“師父,我……”
祝恒道:“跪下。”
莫嘉誌雙膝跪地,他低著頭,說道:
“師父,真的、真的是巧合……”
祝恒聲音淡漠,問道:
“你還要說此事與你無關嗎?”
“此事的確與我無——”
莫嘉誌還欲辯駁,祝恒袖子一掃,議事堂中的眾人隻聽見“嘩啦”一聲,莫嘉誌像是個被大雨打濕的落湯雞。
水從他的頭頂流到臉上、身上,沒過多久,這些水就呈現出了綠色。
莫嘉誌濕漉漉地跪在地上,肩膀顫抖著,他有種被剝開衣服推到眾人麵前的感覺,難堪至極。
“是真言水。”
“他說謊了。”
“身為徒弟,竟然這般構陷師父。”
“祝閣主師門不幸啊。”
祝恒冷眼看著莫嘉誌,問:
“傷了桑儲的邪修,也是你放進天城的,是不是?”
半晌,莫嘉誌放鬆了顫抖著的雙肩,不再做無謂的抵抗,承認道:
“是。”
祝恒問:“你圖什麼?”
莫嘉誌抬起頭來,看向祝恒的眼睛裡,帶著難過和憤懣,他突然抬高了聲音:
“我圖一個公平!”
“我天靈根,林桑儲隻有單靈根,我化神巔峰,林桑儲才剛到化神期!修煉、為人處世,我樣樣都做得比他好,你卻選他當下一任閣主,憑什麼?”
莫嘉誌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就因為我是人魔混血?師父,我難道是自願托生成人魔混血的嗎?”
他已經憋了很久了,如今終於能把這些話對著祝恒說出來了。他抬著頭,咬著牙,水霧籠罩著眼睛,彙聚成淚滴,從眼眶裡滾落下來。
哪怕在流淚,他也執拗地和祝恒對視,一副“我絕不會改”的模樣。
祝恒臉上一絲後悔也沒有,師徒間的溫情已被磨儘,他表情冷冰冰的,說道:
“莫嘉誌,我還沒死。我一日活在世上,這位置就一日屬於我,不是你該覬覦的。”
“也恰恰是因為你對這位置的覬覦,我才在你和桑儲之間選擇了桑儲。我的選擇,與你身上那一絲魔血毫無關係。”
祝恒轉頭,背對著莫嘉誌,走回議事堂大廳裡的首位:
“現在看來,我的選擇無比正確。一個為了爭奪師父的位置,殘害師弟,構陷師父的人,的確沒資格做領袖。”
莫嘉誌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以為林桑儲就能坐好這個位置嗎?當閣主,當正道領袖,需要的是老實和忠誠嗎?錯了!當閣主需要的是手腕,和你一樣有手段有計謀!”
祝恒沒有落座,而是麵對著椅子稍稍傾身,修長的手撫上竹椅的扶手,輕輕撫摸著,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可以教他,卜術、計謀、斡旋的技巧,我會手把手地教給他,毫無保留。他學不會,我就多教幾遍,我有的是耐心和毅力,不勞你費心。”
不知究竟是嫉妒還是憤怒,莫嘉誌紅了眼。他站起身來,手勢變換,結成了殺陣,直直地衝向背對著他的祝恒。
祝恒回身,一揮袖子,靈力凝成箭,刺穿了莫嘉誌的腹部。
衝向他的莫嘉誌卸了氣勁,雙膝一軟,險些一頭搶在地上。他跪伏在地上,咳出一口血來,低頭去看被刺傷的腹部,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祝恒。
修士們小聲道:
“那個位置是丹田,靈根就在那裡……”
“天機閣弟子莫嘉誌,叛亂犯上,陷害師長,殘害同門,蒼天不容。今日起,逐出師門,廢修為,剔靈根,永淪凡人。”
祝恒轉過身,在椅子上坐下,他眼簾低垂,神情冰冷地看著莫嘉誌,說道,
“你的後半生,要在天機閣水牢度過了。”
莫嘉誌笑了一聲,點點頭,說道:
“師父,你可真是狠心,拜到你這種師父的門下,是我的不幸。”
祝恒招手,兩名天機閣弟子走到莫嘉誌麵前,其中一名弟子問:
“莫師兄,是我們架著你走,還是你自己走?”
莫嘉誌強撐著自己爬了起來,最後看了祝恒一眼,轉過身去,一步一瘸地走向議事堂的門。
穆時叫住了他:“等等,莫師兄。”
莫嘉誌停下了腳步。
穆時問:“前天我剛到天城時,你送我的點心裡有毒,是你下的嗎?”
賀蘭遙聯想到了什麼,捂住了嘴。
坐在首位的祝恒看向穆時,目光中帶著驚訝和疑惑。
莫嘉誌沒有看見祝恒的表情,背著身點了點頭,說道:
“毒死你的話,太墟不會輕易放過師…祝閣主,穆師妹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穆時笑了,說道:
“沒了,你走吧。”
莫嘉誌拉開門,走了出去,跟在後麵的天機閣弟子體貼地將門關好。
“教徒不嚴,讓諸位看笑話了。”
祝恒對聚在天機閣內的修士們說,
“都散了吧,之後閣中弟子會將此事頭尾細節整理好,請各位留個靈印,算是幫我做個證明。然後,天城禁製會重新開放,諸位就可以離開了。”
修士們紛紛起身,三三兩兩地離開,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議論此事。
“穆時,你和賀蘭公子也走吧。”
祝恒開始趕人,
“我和你小師叔有事情商量。”
穆時站起身,走到祝恒麵前,問: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話嗎?”
祝恒從善如流道:“多謝你,如果不是你機敏,我恐怕無法脫險。”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穆時一把薅住了祝恒的衣領,
“祝恒,我知道你在這件事裡沒那麼乾淨,你敢算計我,你給我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