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走過來, 說道:
“我早已收拾好了,隨時可以走。”
儘管她已經儘力掩飾情緒,但仍然能讓人聽出來, 她現在有多麼激動和開心。
有宗主在,也有穆師妹的刻意撮合,景玉進藥王穀後能夠得到明決的指導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那好,景玉仙君隨我走吧。”
蔚成文又看向穆時,問道,
“穆仙君要與明穀主和孟宗主道個彆嗎?”
穆時拒絕地乾脆又果斷, 說道:“有什麼好道彆的?又不是見不到了, 我之後還要去藥王穀呢。”
聽聞此言,蔚成文也不強求, 對穆時說了幾句道彆的話之後, 就帶著景玉離開了。
穆時關好門,回到石桌邊, 歎了一口氣, 說道:“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了。”
賀蘭遙心想: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很嫌棄我嗎?
穆時看了看桌上的兩盤水靈靈的紅蘿卜,遞給賀蘭遙一個後,自己又拿了一個,放在嘴邊一口咬了下去。
賀蘭遙拿著紅蘿卜, 問:
“……你不堆雪人了?”
“堆啊, 當然要堆。”
穆時看著盤子裡的紅蘿卜, 說道,
“但這兩盤加起來一共十二個紅蘿卜, 誰家的好人一次堆十二個雪人啊?”
他們坐在落雪的院子裡,喝著熱茶,但同時也在啃著蘿卜, 看起來頗為隨意,一點也不雅致。
雪越來越大,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後,雪已經積得足夠多了。
穆時蹲在地上捧起一團雪揉成球,又把雪球放在地上,滾動著往前推。原本積在地麵上的雪,就這樣被雪球粘走,使得雪球學來越大。
賀蘭遙學著她的樣子滾雪球。
他們兩個人的雪球堆疊在一起。穆時就地取材,折了兩根枯枝來當雪人的手。賀蘭遙拿了個紅蘿卜,大頭朝內塞進上麵的雪球裡,雪人就這樣有了鼻子。
穆時端詳著雪人。
賀蘭遙站在她身邊,問:
“穆仙君,能幫我弄個碳爐來嗎?”
“你要煮茶?茶壺上有咒文,放到裡麵的水是會自己變熱的。”
穆時側頭看著他,
“還是說,你覺得用碳爐煮的茶更香?”
“我不煮茶,我要暖手。”
賀蘭遙明了地表達了自己的要求。
他陪著穆時滾了兩刻雪球,這麼一遭折騰下來,他的手已經凍得泛紅了,每根手指頭都很疼。
他左手伸進右手袖子裡,右手伸進左手袖子裡,還算暖和的胳膊被手碰到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唉,凡人真的好脆弱。”
穆時思索了片刻,拿出一張符紙,不一會兒,符紙上燒起了火焰。這火焰與尋常火焰不同,是蒼白色的,看起來很冰冷。
“這個還挺熱乎的,你就用這個取暖吧。不過要小心點,彆把手伸進去了。”
賀蘭遙問:“伸進去會怎麼樣?”
賀蘭遙將兩隻手湊近了火焰,真的感覺到了暖和,不亞於炭盆的暖和。
“伸進去,你就再也沒有手了。”
穆時衝著賀蘭遙友善地一笑,
“這是真火,丹心峰常常拿這種火煉丹。尋常草木或者凡胎肉/體接觸到,都是會被燒成灰的。”
賀蘭遙默默地後退兩步,不動聲色地遠離了穆時召出的真火。
“這麼怕啊?”
穆時調侃道,
“不敢烤火的話,還是去睡覺吧,被窩也能暖手,就是暖得慢一些。”
賀蘭遙和穆時對視片刻,挪開目光。他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進屋睡覺了。
第二日一早,他就醒過來了。
醒來後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他身著一件單薄的裡衣,推開房屋的窗戶,發現外麵的雪已經停了。
唯有枯枝上的雪,因為吹來的寒風抖落,簌簌地灑下來。
賀蘭遙驚訝道:“……還真的停了?”
穆時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能夠將天象預測得如此準確,是靠卜術嗎?不,如果不是專研卜術的話,很難做到這個程度。
就在此時,穆時頭向下,從房頂垂下來,倒著出現在了賀蘭遙的窗前。
賀蘭遙被嚇了一跳,差點去摸藏在袖子裡的毒針。
“對呀,真的停了。”
穆時倒掛在窗前,朝賀蘭遙伸出手。
“賀蘭公子,願賭服輸,付錢吧。”
賀蘭遙趴在窗前,說道:
“……穆仙君,我根本沒答應你跟你賭。而且我身上的銀兩和銀票,大部分都是你從賭坊贏來的,你把送我的東西再賭回去,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穆時順著他的話思索了一番,說道: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穆時兩手抓住賀蘭遙臥房的上窗框,勾在屋簷上的兩隻腳鬆開,平穩地落地。
落地之後,她倚在窗邊,問:
“你早上要吃飯的吧?打算吃什麼?”
賀蘭遙趴在窗柩上,看了看滿院白茫茫的雪,說道:“想喝紅豆紫米粥了,最好能加點糖,夕暮樓應該能做。”
穆時沒吃過紅豆粥,但嘗過紅豆沙包,她覺得紅豆紫米粥應該是好喝的。
“那你趕緊洗漱換衣服吧。”
穆時背對著賀蘭遙,往遠處走了幾步,
“我在這邊等你。”
賀蘭遙失笑。
他雖是凡人,卻生在名滿修真界的修仙世家,見過許多修士。而且,年滿十五後,他就離家了,走過中州和東州的許多地方,見過的修士比在家時見得更多。
修士們大多辟穀,尤其是天劍閣和萬嶽劍樓的修士,門派窮,門派弟子也窮,有時候還會揭不開鍋,因此入門的第一課就是辟穀。
像穆時這樣有口腹之欲、嘴巴饞的,賀蘭遙還是第一次見。
賀蘭遙關上窗戶,從包袱裡挑了幾件衣裳開始往身上披,更衣更到一半,賀蘭遙聽見院子裡進了人。
穆時抱著手臂打量蔚成文,問:
“祝恒邀我去問天樓用早膳?”
“是,穆仙君。”
蔚成文對穆時說,
“林師兄也在,他想當麵向你道個謝。”
“你們有沒有搞錯?”
穆時一點也不客氣地指出,
“他想當麵道謝,應該是他來找我,不是把我叫過去聽他道謝。他才多大年紀,怎麼已經開始有地主的架勢了?”
蔚成文從容不批地和穆時講道理:
“穆仙君,林師兄傷創未愈,現在隻是勉強能活動,能吃點東西。他這個樣子,是出不了問天樓的呀。”
“行,他弱他有理。”
穆時點點頭,問道,
“那我帶個人行嗎?”
蔚成文輕輕搖頭,說道:
“祝閣主說了,隻請穆仙君去。”
穆時和蔚成文大眼對小眼地互望,穆時惡意揣測道:
“……我怎麼瞧著這像鴻門宴呢?”
蔚成文淺笑著說道:
“怎麼會呢?閣主從前不動穆仙君,現在就更不能動了。太墟仙宗和藥王穀,可都在看著他呢。”
穆時很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她回頭,敲敲賀蘭遙的窗柩,說道:
“賀蘭公子,祝恒找我,我不和你一起吃早飯了,你自己去吧。”
賀蘭遙的聲音從窗戶裡麵傳出來:
“穆仙君去忙要緊事吧。”
穆時跟著蔚成文走了。
用早膳的地點在問天樓高處的一間屋子裡,這屋子通透寬敞,除了吃飯用的桌椅外,沒擺什麼東西。
林桑儲坐在桌邊,他已經更換過衣服了,是軟滑的絲綢麵料,看起來舒服又乾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還有手臂上的傀行咒咒文,也都被這件新衣服遮蓋起來。若不是臉色蒼白又虛弱,穆時都不會相信他受過傷。
桌上放著一盅粥,粥裡放了些肉沫,還有一些切成絲的綠葉菜。坐在林桑儲旁邊的祝恒拿著勺子往碗裡盛粥,盛完後遞給林桑儲。
林桑儲接過碗,說道:“謝謝師父。”
“道什麼謝。”
祝恒又拿起一個空碗盛粥,說道,
“桑儲,倘若我告訴你,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你會生氣嗎?你被邪修襲擊,被陳漣下咒,被當做人質,性命垂危,這些都在我的預料中。”
林桑儲愣了愣,說道:
“師父,你竟然問出來了。”
祝恒聽出了言外之意,問:
“所以你已經想到了,是嗎?”
林桑儲點了點頭,說道:
“因為師父總是算無遺策,很難出現疏漏。”
“……我不怪師父。”
林桑儲捧著粥碗,說道,
“我是師父的徒弟,也是天機閣的弟子。倘若我做出一些犧牲,能為師父和天機閣爭取到足夠多的利益,那這點犧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林桑儲話語一轉:
“不過,稀裡糊塗地被賭進局裡的滋味不怎麼好受,下次還有這種事情,還請師父提前告知我,讓我做好準備。”
屋門“嘎吱”一聲,向兩側敞開。
穆時抱著手臂走進來,說道:
“林師兄,被他不告知情況就賭進局裡的人可不止你一個,我、莫嘉誌、明決、孟暢,甚至還有陳漣和烏平。陳漣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你師父是真的狗。”
林桑儲第一反應就是維護祝恒:
“穆師妹,不要罵我師父。”
穆時找了個位置坐下,有理有據地問林桑儲:“我這是罵嗎?我說的是事實。”
林桑儲:“你——”
“好了,彆吵架。”
祝恒把剛盛好的粥放到穆時麵前,
“桑儲,不會再有下一次了,這樣驚險的賭局,一次就足夠了。”
林桑儲低下頭,對著粥碗生悶氣。
祝恒見他這副模樣,有些想笑,提醒道:“桑儲,你要對你穆師妹說什麼來著?”
林桑儲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
他好半晌才醞釀好,站起身,說道:
“謝謝你救我,還有,你入城的時候,我不該以那副態度對待你,對不起。”
他的語氣很彆扭,聽起來有些不情不願的,但事實上,他隻是覺得害羞罷了。承認自己從前討厭過的人是好人,道謝又道歉,會彆扭也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