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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不如食軟飯 十晝春 114313 字 4個月前

第121章 第 121 章

史掌櫃看了看他, 心中不知為何忽然生出些不對勁,分明前麵已經叫探子探查回了好多消息,可眼下對上周管家那張臉的時候, 卻仍讓他心中頓生憂慮。

他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隨後抬手捋了捋唇邊翹起的小胡子笑道:“我哪裡能有什麼用意,不過是現下楚家的陣仗著實是折騰人, 這不今日忙裡偷閒才請周兄出來歇一歇。”

他在江東活了半輩子了, 也從來都沒同誰稱兄道弟過,而今卻是主動叫了一聲“周兄”, 硬是將兩人之間的關係陡然拉進了些。

周管家倒是也不算太過於意外,畢竟若是史掌櫃就這樣將自己計劃和盤托出,也未免太愚蠢了些, 連帶著史德俊的那隻都要被擔憂一會兒——如何能叫這種蠢物打理這麼多年的生意。

有意無意的, 周管家端起麵前的酒盞喝了一小口, 故作不經心地說道:“難為你還有些忙裡偷閒的時候, 我這些時日幾乎要腳不沾地了。”

他這些時日在做什麼可以說沒有誰比史掌櫃心中更清楚了,畢竟那些探子每日跟著, 也算是事無巨細地彙報上來。

故而即便周管家現下這樣說著,他也以為後者是故意同他拉近關係,竟沒有半分懷疑地湊近了些道:“嗐,依我看那管湘君而今心中也不見得就當真有什麼好主意, 不過就是拖著,要看我們之間先爭鬥出個結果罷了。”

周管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史掌櫃雖然現下的汙糟心思不少, 但在管湘君一事上, 二人也算是想法不謀而合。

見他沒有出言反駁,史掌櫃心中一喜, 但卻始終沒有過分地掉以輕心,反倒是借著這由頭小心道:“而今江家那小子已經去了中都,即便現下還沒有使出什麼用途來,但到底是京官,日後江家飛黃騰達也是可見的光景。”

他故意轉過頭,在空蕩蕩的房間中看了看,像是在地方什麼人竊聽般,隨後將聲音壓得更低了:“那祖孫三個人哪有一個不是黑心的,若是挨到他們發跡的時刻,隻怕我們便絕無出頭之日了,難道我們今日費儘心思順應著他的意思來牽製楚家,便是為著給他做嫁衣不成?”

周管家皺了皺眉,麵色上也終於可以看得出些凝重的意思,畢竟此事也正是他近日擔憂的。

從前江尋鶴掌管江家生意的時候,還能瞧見些透亮的光景,可而今大把的權力又重新回到了江騫的手中。非但如此,就連他身後那老夫人也絕不是什麼善輩。

而今不過是江尋鶴意外成了太子太傅,沒什麼實權,他們才能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商討,若是他日勢起,將其他家吞吃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更何況眼下瞧著,江騫那腦子不清醒的,有要將生意家業交給庶子打理的跡象,即便是個蠢的吧,但也實實在在的是個睚眥必報的。

隻怕整個江東的水都要被就此攪渾了。

周管家指腹摩挲了片刻,目光也更冷峻幾分,他沉聲道:“你的意思是?”

史掌櫃見他心動嘿嘿一笑道:“而今隻怕那江騫是等著我們兩家龍虎鬥,好叫他坐收漁翁之利,與其便宜他,倒不如我們先行聯手,先將江家拉下來。”

說罷,他還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唇,眼中滿是橫生的野心。

周管家冷眼瞧著,就在史掌櫃戲中生出無限臆想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潑冷水道:“可即便是兩家要聯手,也應道是家主之間的事情,哪裡便由得我們兩個做主。”

史掌櫃仔細打量了他的神色,他心中敢篤定,周管家分明是已經猜想到了,不過是故意擺出這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好把壞人的戲碼都叫自己來唱。

但現成的利益在麵前擺著,史掌櫃忍耐這些時日早已神思難平,隻怕夜半醒了,也要為著自己這絕佳的計劃而笑出聲響。

他故意湊近了些,挨著周管家,故意含糊不清道:“周兄此言差矣,你打理周家生意也已經這麼多年了,我看著那鋪子中的人早已經隻知曉周兄而不記得啊什麼家主了。”

周管家的目光頓時便冷了下來,總算是將這老狐狸的意圖給套出來了,難怪會派探子成天見地盯著自己,竟然是打的這個主意。

史掌櫃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一副勢必要探查出他心跡的架勢,周管家垂了垂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緒,故意沉聲道:“不要胡言,家主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答家主的恩情。”

史掌櫃在心中啐了一口,暗罵了句“假正經”,麵上卻立刻堆砌上笑臉解釋道:“周兄莫惱,我也並未說些什麼不是?”

見著周管家的麵色緩和了許多,他又換著法子委婉道:“隻是江東內誰人不知周家主實則並不適合經商,這些年倘若沒有周兄,周家隻怕也不會是而今這般鼎盛的局麵。”

“便是由著周兄來做主,又能如何?”

周管家麵上顯出些意動,隻是說話間還是有些遲疑,便是連對史掌櫃說話時,也多帶著些推辭:“這如何使得,由我來做定奪,總歸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周兄此言差矣,便是而今名義上還不順暢,我們也可使得他順暢便是了。”

史掌櫃伸出食指在兩人麵前虛空畫了個圈,臉上顯出些狡詐,唇邊翹起的小胡子也隨著他的動作上下顫動了下。

周管家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知曉已經快要誆騙出來了。

“史掌櫃此話的意思是?”

繞了好半天的圈子,史掌櫃也是疲倦了,眼瞧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他心中也知曉過猶不及,於是坦言道:“如今沈靖雲想要借著楚家的勢在江東做生意,自然是落在誰家便是誰家的一番興盛,若非這般,我們這些人也不至於忙活這麼久。”

“可不知周兄想過沒有,倘若這機會不是落在誰的家中,而是落在誰的手中呢?彼時江東之人會是何種態度,各家的宗族之內又是什麼樣的態度?”

周管家眯了眯眼:“你是想要借著楚老板的生意,謀奪史家家業?”

史掌櫃見話已經說明白了,便也懶得隱藏,他哼笑一聲道:“周兄也不必將話說得這般難聽,我們為著家裡的生意鞍前馬後,結果還不是拿我們當孫子似的看待,這權勢不在自己手中,便是要處處受人牽製,我想周兄也不是沒有體會吧。”

他以為自己能夠聽到周管家與他一樣的牢騷,卻不想後者開口時竟然說道:“不可,家主對我恩重如山,便是平日裡的態度也絕非凶惡,我此生便是要替家主賣命的。”

史掌櫃碰了壁,頓時便也懶得繼續偽裝,他冷笑一聲道:“要我說此處就我們二人,周兄也不必再裝,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中周家主懷疑你的次數越發見長,是也不是?你以為他待到發作起來那日,還能留你一具全屍不成!”

他話方一落下,便看見周管家端著杯盞的手微微一晃,心中頓時便知曉方才不過是嘴硬罷了。

畢竟周秉均已經當眾給了周管家好幾次難堪,他若是個有能耐好心性的,便絕對按捺不住。

於是也緩和了語調道:“我自然是知曉周兄報恩心切,可是而今他不信任你,若是在生意上也處處同你對著做,豈不是周家要沒落在你手中,彼時非但沒有報恩,反倒是要落了埋怨。”

看著周管家有些動容,他也好似被鼓舞了般,緊接著開口:“周兄若是將周家的權勢全都攏在自己手中,再好生供養著周家主,叫他一生富貴,也不必擔憂生意上的事情,難道便不是報恩了嗎?”

此刻史掌櫃心中早已經認定周管家原本便有些鬼心思,隻不過還沒下定決心,所以才會一直聽自己講到現在,叫自己來做這個規勸的壞人。

不過也無妨,反正隻要達到最終的目的,他也不在乎這點亂七八糟的名聲。

周管家沉默良久,史掌櫃也不催促他,悠然地等著他自己鬆。

畢竟周秉均這般行事,他敢篤定周管家心中是忍耐不得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盞茶過後,周管家猶豫地附和了句:“的確如此。”

“隻是不知曉史兄可是有什麼好的主意?”

史掌櫃笑眯眯道:“這個先不急,而今江尋鶴不在,你我聯手,又何愁鬥不過江騫那老匹夫,仔細謀算便是。”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勞煩周兄。”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折疊好的紙,推到了周管家麵前:“還要先勞煩周兄將這契約給簽了才好。”

周管家垂眼看了一會兒,隨後看向了史掌櫃:“史兄這是不信任我?”

史掌櫃滿臉笑意,語調卻帶著不容推拒的意味:“此事到底非同小可,你我之間還是有個憑證才好。”

周管家將那張紙展開看了看,他知曉今日倘若不簽了這契約,隻怕日後便很難再知曉史掌櫃的動向了。

而今管湘君還在江東沒走,絕不容許有什麼閃失。

想明白後,他伸出手沾了朱砂,在那張紙上按下了一個手印。

史掌櫃頓時便笑開了,連聲道:“那邊預祝你我大事成功。”

第122章 第 122 章

史掌櫃方一從屋子裡出來, 陳川便連忙迎了上去,關切地聞著情況。

他這幾日在史掌櫃手掌做事頗為靈活,接連料理了幾件事都也還算是得當, 再加上他是新進來的,並沒有什麼根基,甚至於史德俊壓根不知曉他這麼個小人物, 是以史掌櫃用得很是放心。

他現下想要跟史德俊在楚家生意上鬥一鬥, 也著實是缺少自己的人手,要不然也不會底下人一調查出陳川背景乾淨, 便收留在身邊將用著了。

史掌櫃見他問話還想要瞞上一瞞,可一開口便是止不住的的笑意,片刻後終於放棄了, 暢快地笑道:“成了。”

他的手指在陳川麵上晃了晃, 小指寬的翡翠扳指惹眼得厲害, 他從前最是謹慎, 而今將自己代入了家主之位,也不免張揚了起來。

陳川眼中閃過一道微光, 隨後連忙笑著恭賀道:“那可當真是太好了。”

“主子今日得了周管家的助益,想來日後行事也要有諸多便宜之處了。”

史掌櫃也因著他的話展望了下日後的場景,他嘴角含帶著滿意的笑容,用手指捋了捋翹起的小胡子, 話中雖帶著些責備,卻顯然並不怎麼用心:“不要說這樣的話, 不過是剛剛起步罷了。”

陳川哪裡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連聲奉承道:“主子就不要謙虛了, 成為家主之事已經是指日可待,彼時小的跟在您身邊, 不求吃肉,能喝口熱乎湯便好。”

史掌櫃眯著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卻隻在他臉上瞧見了些小人物的討好,又想到探子打探回來的那些消息,心中也就安定了幾分。

隻要乖巧聽話,待到他成了大事,也就並不吝惜給他個肥差。

史掌櫃伸手攏了攏衣袍,入手的觸感卻叫他下意識皺了皺眉,不過很快又鬆懈開了。

現在隱忍一些也是無妨,等到他成了家主之時,自然有無儘的好料子可以往身上披,便是平日裡擦汗用的帕子他也要換上最最嬌嫩的錦緞才好。

想起這件事,他又不免想到方才在屋子中,周管家的反應,不免冷哼一聲。

裝出那副正經的樣子還以為他能撐多久呢,卻不想也不過是三兩句便原形畢露了,不過這樣也好,左右簽訂了契約,想來也是由不得他不承認。

史掌櫃抬手拍了拍胸膛前被衣料遮蓋住的契約,隻覺著要燙進皮肉中一般,心中好生暢快。

他抬頭對陳川說道:“走吧,今日起才是場硬仗。”

——

管湘君這些時日也並不輕鬆,她一方麵要給丁老三拖出足夠的時間,另一方麵也要想法子用最低的價格買到那些錦緞珠寶。

即便沈瑞原本的構想是回到中都後將價格抬高了,讓那些想要巴結的去給運糧承擔損失,但前提也是要將中都內大批的商戶全都掌控在手中,讓他們跟自己同一個價格才好繼續運作。

但而今諸事都不過是將將起步,總不能費了好大的力氣的出來一趟,最後虧本回去。

是以,分明應當早早就商議好的事情,卻硬生生拖到現在都沒個著落,隻等著時機成熟的時候,便在商行之中些風浪,也好借機行事。

好在她而今心中顧忌卻也並不算多,在來中都之前,便已經同東家商定了事宜,而今還不算脫離掌控。

“夫人,江家主來了。”

管湘君理了理鬢邊的發絲,輕笑道:“瞧吧,總有人要先心急的。”

“請他進來吧。”

江騫此次來,心中也是有些籌謀的,最初聽聞沈楚兩家聯手的時候,他也並不是沒生起過借勢而飛的想法,畢竟江東之內若說是生意,還是要江家來撥得頭籌的。

卻不想已經拖了這麼些時日,管湘君卻一動不動,任由誰開出什麼好價,她都一直端著,不肯應答。

倒是顯得他們先前商定的將人晾著的計劃分外可笑起來。

非但沒有將姿態抬高,現在還要主動來拜訪管湘君,試圖從中得出些什麼消息來。

他在仆役的引領下繞過石壁看見了高坐於廳堂之上的管湘君,隻覺著有些恍惚,畢竟從前兩人之間的位置堪稱顛倒。

江騫將情緒勉強壓下去,端出些笑意道:“幾日不見,楚老板在江東可還算住得習慣?”

管湘君輕笑道:“多謝江家主,江東美景甚多,最是要人歡喜,自然是習慣的。”

她使了個眼色,便有仆役奉了茶水上來。

待到江騫坐定,她便先行問道:“不知江家主今日來此是為了何事?”

江騫端起茶盞將蓋子掀開了邊角略瞧了一眼:“今年的新茶,楚老板現下到江東也是正合時候。”

管湘君倒是不計較他故意將話頭扯開,反倒是順著他的話說道:“的確如此,隻是新茶到底是有些澀口。”

江騫眼底微動,卻隻裝作聽不出她話中深意般將茶盞放下:“我府中倒是還有些好茶,晚些時候叫人送過來吧。”

管湘君也不推拒,隻是含著笑避重就輕道:“如此,便勞江家主了。”

江騫看著她這幅百毒不侵的模樣,心中忽然生出些急躁,也不願再繼續周轉下去:“楚老板到江東已經有些時日了,瞧著生意的事情卻始終沒有落定,不知道楚老板心中可有什麼定論?”

管湘君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江騫而今這般等不及的模樣倒是也不出所料。

她攏了攏手道:“江家主也知曉我這一趟來江東,哪裡是做什麼生意,不過是拿了沈公子的銀錢,替他跑個腿罷了。”

“從中都走之前便已經賭咒發誓絕不好叫他虧錢,想著以後也想借著這勢有個以後的生意,所以定然是要想辦法多賺一些的。到現在還沒有定下來,自然是在貨比三家,江家主不必多想。”

江騫聽著她話中的意思麵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他知道管湘君心中想著的是什麼了,無非是指望著這幾家之間廝殺出個最低的價格,好叫她坐收漁翁之利。

若是換做從前,江騫定然是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甚至還要聯合商會中的其他商家共同將價格守住,他們耗得起,管湘君可是多在江東拖一天,便要多付一天的銀錢。

可而今他卻覺著這些事情都已經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楚家此次帶來的機緣雖然很大,但也太過於突然。大到任由哪家搭上之後都有個飛黃騰達的前景,突然到誰家都沒有個準備。

江家在江東並非完全的的獨大,底下自有周史兩家緊盯著,若是叫他們陽奉陰違同楚家做了生意,江家的地位便是難保了。

於是,他猶豫片刻後謹慎道:“若是楚老板願同江某做這筆生意,江某願意在價格上做出些讓利。”

管湘君麵上卻是半點驚訝的神情都沒有,隻是微笑著看向他,片刻後輕聲道:“江家主不妨說來聽聽。”

江騫當然知曉這是因為近幾日幾家都已經先後找過管湘君的緣由,於是他咬咬牙道:“楚老板同江家做生意也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價格早都已經算是交過底的,江某也不同楚老板再費力分辨虛實。”

“若是楚老板願意隻同江家做生意,江某願意在原本的價格上讓出一成,且保證都是上好的時興料子。”

“看來江家主胃口不小,不單是想要同我做生意,還想要將這事就此買斷?”

管湘君眼中生出些輕嘲,果然他的心思最是好猜,便連這點退步都在東家的預料之中。

“江家主也知曉往來行商耗費甚巨,更何況我而今不過是給人跑腿的,自然是要處處穩妥些的,所以恕難從命。”

江騫臉色鐵青,他在江東作威作福慣了,隻有旁人瞧他臉色的份,哪有這般低聲下氣與旁人討好的時候。

他的手掌緊緊捏著扶手,手背上爆出幾條青筋,終於是妥協了般咬牙道:“既如此,隻要楚老板同江某合作便可。”

隻要搭上了這條順風的船,管他是不是獨這一家的,日後再做打算便是了。更何況而今江尋鶴也正在中都,即便現下還不能為江家提供助益,日後也總有新君登基的時候。

管湘君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擺出一副不願再多同人交談的樣子:“我來江東做生意也不是一兩日了,同商行中的諸位都也算有些交情,便是從前江大公子掌管的時候,也絕不是而今這般。”

“既然江家主坦誠相待,我便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這幾日各家都有派人來打探消息,也多談及此事,我也陸陸續續聽到了不少的退讓。”

她說道這的時候忽然頓了頓,在看到江騫難看的臉色時才借著說下去:“或多或少的,都算作是個誠意,其中周史兩家最是坦誠,目前為止報價也是最叫我滿意的。”

“但做生意也是要講求個穩妥,我還是願意同江家做生意的,但金銀總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是?多的我也不好同江家主再說,江家主不弱回去同他們商議一番再來詳談,如何?”

江騫臉上的怒氣已經難以遮掩,卻也還是強撐著起身說了句回見,便拂袖而去,連院子中的花木勾住衣料都顧不上,隻是強硬地扯開了。

隻怕今日回去,商行內這幾家少不得一陣血雨腥風的。

管湘君看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懶散地打了個哈欠,隨口吩咐身旁的仆役道:“將他用過的茶盞拿出去丟掉吧。”

還好是三文錢一個的便宜貨。

第123章 第 123 章

江東的態勢一時之間陷入了某種僵局, 管湘君寧願掏錢同他們耗費著,也不願意輕易便同他們把生意給做了。

是以商行中各家眼下也隻能暗中揣摩著管湘君想要的價格和自己的底線,卻又彼此提防著, 不肯互相聯手。

在商船還沒靠岸的時候,一個個將話說得天花亂墜的,承諾著會互為倚仗, 可而今這些話全都做了塵土。

畢竟江尋鶴的手段他們心中都是知曉的, 而今他在朝為官,根基尚淺, 還沒到能夠給江家提供助益的時候,若是他們不趁著這個時候將江家打壓下去,隻怕日後的江東汴朝當真是要屬他們江家獨大了。

沒有人願意一直屈居人下, 更何況著並非一個漸漸單殺的排名, 而是擺在眼前的實實在在的利益。

每一個來江東做生意的明麵上好像是在他用梅花商行合作, 可實際上分明是緊著江家挑選, 即便有些好的分散到他們手中,那也是江大公子執掌家業的時候講求的合作。

可而今江騫那老匹夫昏了頭似的, 非要扶持他那庶子上位。

那麼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即便一直偽裝著,可說到底三歲看到老,這些人都是一直看著他長大的, 什麼樣的品行早就已經無從遮掩了。

待到日後接掌了家業,少不得要有眾人難受的。

那江尋鶴是個聰明的,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 他們可不敢賭他會不會為了年年進貢的金銀扶持著那麼個蠢貨。

對於商戶而言, 這從前種種和現下能瞧見的以後的樣子,皆是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流入彆人的口袋, 任誰瞧見了能夠不心疼?

他們現下寧願彼此抱團,將這利益就此瓜分,也不想多給江家吃一口。

要他們說,江家也應當知足了,既然有了個爭氣的、能考上進士的兒子,就應當把這難得的機會讓給大家。

否則那梅花商行還叫什麼商行,乾脆說是他江家的米桶得了。

這些年幾家心中都存著怨氣,而今自然也願意使出些小手段,是以即便江騫怒氣衝衝地來責問時,眾人心中甚至沒有生出半點愧疚。

畢竟這世上哪裡有什麼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事情呢。

陳川叼著一棵草坐在長廊的欄杆上,他有些散漫地看著史掌櫃同各大鋪子裡的其他掌櫃商定價格,在旁人眼中他不過是個稍機靈些的打雜,更何況現下還是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

實則眾人說的每一個數目都被他暗自重複了一遍,記在了心中。

聽著聽著,他倒是忽而覺出些樂趣,難怪楚老板敢將商船停靠在渡口,日日供養著那麼些人,就這些人而今報出來的價格絕不是最低,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彌補虧損了。

現在史德俊便有些急了,他跟周秉均那個蠢貨不一樣,他顯然要更知曉現在江東的局勢究竟是什麼樣的。

或許對於周家來說,寧願叫史家吃點也絕不可讓江家獨大,但對於史家來說,倘若此次讓周家發跡了,隻怕日後被吞吃的便要是自己了。

隻是他大約想不到,手下還有著史掌櫃這麼個中山狼。

好不容易將價格商定好了,又將那些個掌櫃都打發走了,史掌櫃才滿臉的榮光煥發,就連一轉頭瞧見陳川在打盹偷懶,也並沒有生氣,反倒是走到他身邊輕咳了一聲。

陳川裝出一副被驚醒的模樣,乾笑著撓了撓頭。

“我這兩天四處忙活著,你倒是清閒。”

陳川倒是也機靈,連忙蹬著腿從欄杆上跳下來,略帶著點諂媚道:“那不還是主子能耐大,我們這些底下的才能偷個懶嘛,實在是小的對於那些經商上的事情不太懂。”

史掌櫃若換做從前,隻怕對於陳川這種即刻便要打出去,但他現下心境不同,有沒有本事都是後頭可以培養的,忠心機靈才是當真需要的。

是以隻是帶著些嗔怒的意思提點了句:“不會的東西難不成還不會學嗎?你這樣日後要怎麼放心把鋪子交到你的手中。”

陳川聽出了他話中的試探,在心中暗嘲了句“老匹夫”,麵上卻故作驚訝地瞪了瞪眼睛,擺著手連聲道:“小的可沒有那個能耐,等到主子坐上家主之位,隻消彆嫌棄小的笨手笨腳,能夠留小的在身邊伺候就行。”

史掌櫃聽著他的話隻覺著心中一陣舒坦,卻還是有些虛偽道:“旁人都指望著乾出一番大事業來,你倒好,渾身上下撿不出丁點的誌氣!”

“誰說沒有誌氣了?”

陳川一瞪眼,但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就自己破了功,他嘿嘿笑了一聲道:“這不是指望著跟在主子身邊也算是出人頭地,攢些銀子,也不指望旁的,隻求日後若是有了個什麼心儀的姑娘便要勞煩主子幫忙說個親事。”

他滿臉的紅光,倒是先將自己說得不好意思了。

史掌櫃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笑罵道:“整日裡便想著那些個渾事。”

話雖是這麼說,但心中的確是安定了幾分,沒有人會不喜歡對自己毫無威脅又能有著些恰當欲望的仆從,他也不例外。

“你今日下午就不要跟在我身邊了,帶著幾個人去渡口瞧瞧,看看楚家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

陳川眼睛骨碌碌一轉,連聲應了下來,原本還擔憂著要如何避開人將消息傳出去,而今到正是瞌睡的時候有人上趕著送枕頭。

便也不再磨蹭,去鋪子中點了幾個做事靈活的好手跟在身邊。

方一出門去,便看見了拐角的接頭人,他一邊對著身邊的人訓話,一邊快速地打了兩個手勢,接頭人一瞧見頓時便明白了,遮了遮鬥笠從小巷鑽進去傳信去了。

等到陳川帶著人到渡口的時候,商船穩穩當當地停靠在岸邊,周遭的守衛一個個精神抖擻地盯著往來的人。岸邊支了個棚子,是專用來避熱的,棚子前擺了幾個長凳木桌,一些勞工正坐在桌子前吃飯。

瞧著那桌子上吃食倒是與江東這便講求風雅的樣式不同,都是實實在在的饅頭和大塊的肉,勞工們個個吃得暢快卻並不急切,看樣子是平日裡也並沒有少吃。

陳川與幾個同來的人對視了下,麵色都有些沉重,管湘君這般做派可見是當真不怕花費銀子,也是當真要與他們耗到底。

他臉上堆砌上笑容,從同行人手中接過幾壺酒走了上去:“幾位老哥辛苦了,我家掌櫃特地派我來給諸位送上我們江東特有的梅子酒。”

幾個勞工打量了他們一眼,為首的略有些警惕地問道:“不知你們掌櫃是哪個?”

陳川當然不能將史掌櫃賣出來,於是隻笑著道:“商行裡的主子吩咐的,諸位放心,這酒一定沒問題。”

他說著便拍開其中一個封泥,隔空朝嘴裡灌了一口。

勞工見狀麵上和緩了些,但仍然說道:“多謝老哥好意,隻是我們是有事情在身的,喝酒隻怕誤事。”

陳川立刻擺出一副熟絡的模樣道:“嗐,滿汴朝的人都知曉江東的酒最是不醉人,便是一個人將這些都喝了,也不會耽誤做事的。”

換做旁人,大約推拒到這種程度上卻也就罷了,但勞工卻分外堅決地拒絕了:“我等從中都來是拿了楚老板的錢做事的,楚老板待我們極好,從不曾有過虧待,我們自然是要將事情辦好,才算對得起老板的恩情。”

幾個勞工聞言紛紛點頭,可見也是十分認同。

多說多錯,陳川見事情已經打探得差不多了,便將手背在身後同夥計們揮了揮,隨後臉上掛著笑道:“倒是我們考慮不周了,這樣吧,下次來我給諸位帶五酥齋的點心。”

勞工們也知曉這種話客套的成分居多,也並沒有放在心上,便同他告彆了。

等到陳川回去將消息告訴史掌櫃時,後者沉著臉半天不說話,陳川隻能無奈道:“實在是沒法子打探出更多的消息了,楚老板手下的人跟個鐵桶一般,隻怕再問下去便要引起懷疑了。”

史掌櫃點頭道:“你做得很對,看來想要從中取巧隻怕是難了,隻能將價格再往下壓一壓了。”

陳川知道史德俊給出的價格並不是底價,畢竟做生意就是要有來有回才好,

史掌櫃想要將這筆生意轉到自己手中,便隻能偷偷給管湘君透個更低的價格,才可能有繼續談下去的可能。

他手指輕輕磨蹭了下,心中卻並不緊張,史掌櫃能開出的那些價格都已經被他借著方才的送酒的時候,遞給了那為首的勞工,隻怕現下便已經到了管湘君手上了。

——

“夫人,史家送了請帖來。”

管湘君看著手上陳川遞回來的消息輕笑道:“他倒是速度夠快。”

身旁侍立的掌櫃見狀遲疑道:“我們若是當真要按著這價格去談,隻怕他會狗急跳牆。”

“放心。”管湘君將紙條放在燭火上燒了,神色間不見半點擔憂:“萬事俱有東家的安排兜著呢,他可是親口說了不會叫沈公子將老婆本虧了的。”

“你我瞧著光鮮,可實質上,全給他們兩個做了跑腿罷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小二拎著茶壺穿梭於各個桌子前為眾人添茶水, 管湘君坐在二樓臨著欄杆的地方端著茶盞姿態悠閒地聽著對麵的史掌櫃將自己的底牌一張張拋舍出來。

他還算是個聰明人,率先拿出來的全是史德俊開出的價格,借此試探管湘君想要的他究竟能不能拿得出來, 即便此次談崩了,自然也有史德俊在他身後給他兜著底的。

他這般那般地說了好一通,卻不想管湘君竟是半點口風都不露, 便好似今日來此當真不過是為著喝茶般。

史掌櫃心中生恨, 麵上卻不好顯現出來,隻能尷尬地止了聲, 又從懷中掏出帕子將額上的汗水擦乾淨了,小心地試探道:“卻是不知道楚老板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管湘君聞言施施然地將茶盞放下,抬手撫了撫鬢邊的珠花才輕笑一聲道:“我到這江東也已經有些時日了, 同商行裡的各家多多少少都有談過, 或沒個底價的, 或是咬準了標線的都瞧見了不少, 史掌櫃給出的這個條件可並不足與同江家媲美。”

史掌櫃頓時臉色極其難看,尬笑道:“各家都有各自的優點, 中還是要區彆著瞧瞧的,不好將這些都混為一談,單是一個價格也遠遠不能夠代替全部。”

“我呢見識淺薄,什麼與我而言都比不上擺在眼前的真金白銀。”

管湘君一句話將史掌櫃還沒說出口的全都憋了回去, 一樓的台子上,說書先生已經將醒木一拍, 承著滿樓的目光將今日的故事講開了。

管湘君托著腮垂眼向下瞧著, 一副好生感興趣的樣子, 史掌櫃心中的氣憋悶著發泄不出,隻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卻又在瞧見那說書先生的麵目時皺了皺眉。

他挑的這家茶樓在江東頗有聲名,其中的說書先生更是一絕,不少人來此都是為著聽這一耳朵的,他選在此處也是有著些隱於世的心思。

但今日的說書先生卻不是那位滿身聲名的。

雖不過是一件小事,卻叫他心中生出些不安穩,他下意識看向管湘君,卻隻瞧見後者頗為入迷地聽著,當真是半點心思都打量不出。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疑慮也並沒有少去半分。史掌櫃轉過頭朝著守在一旁的陳川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地繞過人群去尋茶樓掌櫃詢問去了。

好在路徑上再沒生出什麼不對勁來,倒是叫他心中的不安定少了幾分,也能分出些心神同管湘君一並去聽那說書先生講的到底是什麼。

但若是不聽還好些,現下聽了卻更是心頭一震。

那說書先生坐在木椅上,說的正是個名叫《狼子野心》的故事,從那主人家撿了兩隻狼崽回去將養著,最後若不是家中有狗阻攔,隻怕便要在睡夢中被其咬斷喉嚨的故事,一直延伸講到某城城東一家富商帶著個忠仆一並救了個青年,卻不想最後兩人聯手,謀奪家財,可憐那富商命喪黃泉。

史掌櫃越聽越覺著這說書先生說得便是他和周管家,連背上都生出一層冷汗,他覺著這茶樓中的每一雙眼的後邊都坐著個史德俊在盯著他這副狼狽模樣。

甚至就連今天派他同管湘君商定生意一事也好像充滿了陰謀。

可明明不應當是這樣的,他敢篤定倘若是他換到周管家那個位置,早就已經盤算著如何奪位了,根本忍耐不到現下,沒道理他會背叛自己,更何況自己現下還什麼都沒有做呢,就算是揭發自己也遠不夠將自己判處個死罪的。

那便隻有……史掌櫃的目光頓時淩厲起來,知曉他全部事情的隻有陳川一個人。

他急忙回頭去尋,卻正對上問完話快步回來的陳川,麵上還是素日那般吊兒郎當的樣子,壓根瞧不出什麼破綻。

就算真的是他,也總不能現下就發作起來,總是先將管湘君送走才好。

是以他強壓下心神,但仍舊遮掩不住語調中的緊張:“那不知楚老板心中的價格是?”

管湘君被他的話拉回目光,上下打量了片刻,忽而輕笑起來道:“瞧著史掌櫃真心,我也便不再兜圈子了。”

她伸出手掌在史掌櫃麵前比劃了個數目,史掌櫃頓時瞪大了眼睛,顧不得彆的,隻能連聲說:“這價格實在是也太低了些……”

“可諸位原本想要的恐怕也不單是想要在這筆生意上賺取多少銀錢吧。沈公子想要真金白銀,諸位想要個機會,難不成還要用從前那一套來做生意嗎?”

史掌櫃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他們在江東做龍頭的時間久了,心中早不覺著自己還同那些普通的、身份低賤的商戶有什麼不同了,即便是想要搭上這條大船,也還是一副屈尊降貴的模樣,隻願意讓出一小部分利益,甚至是等著管湘君主動來求他們。

可是捫心自問,倘若當真硬是將這筆生意做成了,但卻反倒被沈家厭惡呢?豈非得不償失?

管湘君見他意動,便又添補了句:“更何況這些條件我也是一字不差地同江家說過的。”

史掌櫃脫口而出問道:“江家已經同意了?”

管湘君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就應答下來,而是雙目含笑地看過去,史掌櫃在對上他的目光的時候頓時便噤了聲,麵上顯出些懊悔。

他知曉因著方才下意識的急躁,他在今日的談話之中已經毫無優勢了。

管湘君見目的已經達到,便也不再隱瞞,而是坦蕩道:“他當然沒有同意了,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倘若史家可以同意,那這便是你們的優勢了。”

她這話說得無賴,同遠在中都的沈瑞分明是同一番做派。

她起身理了理衣裙,輕笑道:“史掌櫃不妨在回去同史家主再好好商量商量,我便先行回去,且候佳音了。”

說罷,便一合手先行出去了。

在她走了之後,陳川先行湊過來道:“主子,那掌櫃說原本的說書先生因著老娘病逝,已經回老家操辦喪事去了,眼下這個半年前便來了,始終跟在他身邊學本事,正好便挨著這個時候頂替了。”

半年前?史掌櫃眯了眯眼,也不知道到底信沒信,反倒是開口問道:“那故事呢?”

陳川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遞給他道:“這上邊俱是些禽獸妖鬼的小故事,他再編撰到人的身上,已經這樣講了近一個月了,茶樓中的客人倒是也愛聽。”

史掌櫃將那冊子拿過來,將信將疑地翻看了會兒,倒是也的確在二十餘頁外瞧見了那篇《狼子野心》。

至此,雖心中疑慮還沒有完全消散,但一時之間倒是也尋不到彆的佐證,隻能先行擱置下來。

“走吧,回去將消息稟報給家主。”

——

史德俊得了消息氣極反笑接連摔了幾個茶盞,史掌櫃侍立在廳堂之內,對這般情景也算是早有預料,管湘君開出的價格隻比他原本打算借此將生意騙到自己手中的那個底線高出了一點,史德俊還想正經做個生意,自然是不會同意的。

就連他自己也是顧慮頗多,管湘君的胃口實在是太大了,他原本定下的價格隻怕未必會叫她滿意,但若是讓她就這樣叫價,隻怕他手中的那些壓根不夠虧損的。

若是虧損過多,隻怕宗族之內也未必會支持他取代史德俊上位。

“她這樣大的胃口,倒不如我們乾脆將消息散播出去,我倒是要看看誰會做這個冤大頭。”

史德俊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下了最後的決定,史德俊聞言也是眼中一亮,頓時便覺出了這法子的妙處。

連忙按著史德俊的法子去辦了。

管湘君的本意是用這價格壓他一壓,卻不想不過是第二天便聽見了同史掌櫃透的價格。

那些什麼“同江家也是這樣說的”自然不過是誆騙的鬼話,但現下休說是江家,隻怕是滿江東都知曉了。

“夫人,我們現下應當如何?”

管湘君臉色難看了幾分,但仍然不見慌亂道:“先不要亂動,且看著他們還能搬騰出什麼旁的把戲來。”

待到那些掌櫃走了,她才難得顯出些疲態,江東諸事原本便是兵行險招,處處都有可能繃斷。

她在來之前便已經考量好了這些,但真的出現差錯的時候,卻仍舊有些難言的失望。

可眼下之事畢竟不是單在心中憂愁便可料理的,最重要的還是要及時找到破局之法。

“拿紙筆來。”

她須得先將此事傳回中都才好。

——

待到沈瑞收到消息的時候便已經是兩日後了,江東的局勢隻比著先前更嚴峻些。

那些個商戶因著這個低價竟然也組成了個不太牢靠的同盟,無論如何,隻要抗住了,利益總是大家的。

沈瑞看著手中的信紙,目光不免晦暗了幾分,算儘了千般,倒是沒能料想到一慣行事謹慎的史德俊竟然會行此冒進之事。

可見金銀如肉,誰割下來都是心疼。

此刻原本的計劃已經是行不通了,更是半步都不能退卻,否則先前的謀算便全都成了頃刻間付之一炬的笑話。

無論是江東那邊,還是中都之內,都隻能硬扛著。

他心中想了十幾種破局之法,但卻都有缺漏,必經自古人心最是難揣測。

沈瑞忽而想起楚老夫人先前說得那句“沈公子也自詡謀算絕倫,可人心難料,隻怕早晚會虧損在其中。”

他看了看那信紙上字句昭昭,似乎在宣告著他額謀算是怎樣一步步落空的。

半晌,他輕嗤一聲,從箱匣中取出厚厚一遝子銀票遞給回來傳信的人:“先拖著吧。”

人心固然難測,但他從來不單靠著這玩意兒渡橋。

第125章 第 125 章

沈瑞的一筆銀子算是暫時給管湘君解了圍, 無形之間,好似渡口處的商船都停靠得分外有底氣些。

江東的商賈個個拿喬,等著管湘君先行敗下陣來, 誰知非但沒能如他們所願,反倒是一副完全不著急的模樣。

商行裡的人幾次碰頭,卻也全然沒有法子, 好不容易硬氣起來, 若是現下再妥協,還不被儘數吞吃了?

故而折騰了這好一遭, 最後強撐著的卻成了他們自己。

原本這盟約便不甚牢靠,不過權勢依仗著那幾個為首的賭咒發誓,說是這般便可以將楚家拿捏著, 好叫她不敢再這般獅子大開口, 他們才猶豫著同意的。

現在可倒好, 有沒有威脅到管湘君不好說, 反倒是他們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境地。

這盟約便越發顯出些岌岌可危的事態。

史德俊看在眼中,心中更是焦急, 旁人或許還不知曉此次結盟的緣由可他心中卻是清楚。此次價格外泄再加上現下的局麵,管湘君定是折損了不少銀錢,而今隻怕是爭記恨自己,倘若此刻眾人退縮, 那這些事情可就全都記在史家的名頭上了。

他掩在桌子下的拳頭捏緊了,手背上爆出分明的青筋, 麵上卻端出些胸有成竹的笑意:“諸位, 那商船停靠在渡口一日要花多少銀錢可算過?就算楚家而今手中還有些餘錢, 但不要忘記了真正出錢的可是沈靖雲。”

“若是沈靖雲知曉因著她的錯處而虧損諸多,你們猜還會不會同楚家繼續合作?沒了楚家, 又想賺錢……”

史德俊故意拖長了語調,終於在吸引足了注意後才下定論道:“彼時,便隻能同我們合作了。沒了管湘君這個牽線搭橋的,我們隻會賺的更多。”

他話音方一落下,身旁的賬房已經扒拉著算盤,喊出了個數目。

眾人頓時麵色精彩,被這個數目震了一下,他們大約也有些盤算,卻不想這個實際的數目遠比他們預料的要多得多。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出口問道:“怎麼會這麼多。”

賬房看了一眼史德俊的臉色,最終還是坦言道:“那商船上勞工吃得隻怕比普通的人家還要好上許多,每日都不缺肉吃,更彆提旁的什麼用度了。”

眾人一片嘩然,頓時屋中興起了一陣議論聲。

史德俊還沒等說話,江騫便先行敲了敲桌麵,他沉聲道:“怕什麼,他楚家有多少錢夠給沈靖雲作陪的,現下不過是擺出這副樣子來給我們看罷了,你們若是就此便亂了陣腳,照我說倒不如收拾收拾彆做生意了。”

江家在江東盤踞多年,聲名還是有些份量的,更何況而今那江大公子在中都做朝官,日後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他一開口,眾人雖還有些遲疑,但也應承了下來。

這商討之事也就這樣暫且擱置了下來。

楚家那麼大的陣仗到了江東,卻什麼都沒有買,反倒好似遊玩一般,一時之間倒是也成了江東大街小巷之間足以津津樂道的談資。

百姓們都好似成了商賈們的眼線,將管湘君一行人今日吃了什麼,賣了什麼珍奇的玩意全都傳遍了整個江東。

可這樣的消息越是多,商賈們心中便越是驚疑,卻又始終覺著不過是在硬撐,。

一時之間倒也僵持起來了。

——

江東的風吹到中都之時,形成的可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局勢,而是一張張如催命般的單據。

憑著這些個玩意從沈瑞手中掏走一張又一張銀票。

沈瑞雖未明說,但瞧著庫房中銀兩一日少過一日,春珂竟然也難得為錢發起了愁,將那些個珍奇的物件兒清點了一遍又一遍,最終視死如歸般對沈瑞說:“不若公子將這些鑲金鑲玉的都變賣了,日後喝茶單用瓷杯子吧。”

沈瑞氣極反笑道:“已經到了這麼寒酸的地步了?”

春珂小聲道:“那倒是也沒有,隻是依著這樣花錢如流水的架勢,隻怕也撐不住多久的。”

沈瑞心中自然也知曉他這些時日掏出了多少銀子,他垂了垂眼,淡淡道:“且等著吧,怎麼吃進去的,便要他們怎麼吐出來。”

春珂麵上一聲接一聲地應下來,心中卻盤算著如何在沈瑞沒發覺的境地下,將馬車腳凳上鑲的金子扣下來熔了。

她一轉眼,心中想著的是什麼便儘數暴露無遺,沈瑞瞧著她心中添堵,便揮手道:“下去吧,沒錢就去府中的賬房上拿,生了兒子總是要養活的。”

春珂對於沈釧海心中始終都非常懼怕,今日算是頭一遭,覺出他身上帶著的那點可憐。

畢竟沒聽說中都內的哪家兒子把上萬的銀票叫“養活”的——那分明是在供祖宗。

但無論她在心中琢磨了些什麼,麵上卻隻是合手應了聲便退了出去。

院子中沒了人,沈瑞略有些疲憊地合上眼向後倚靠在藤椅上,而今這般境地其實已經陷入了兩難之中。

現下兩方的勢力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就絕對不會退縮,這樣僵持下去,總歸是要陷入兩敗俱傷的境地。

再過些時日,隻怕料子上的花樣便不再時興了,且也未必合稱中都的時節,而沈瑞這般下去,府庫中的銀子也未必能支撐住。

畢竟這些世家可是自詡清高,那些真正賺錢的行單半點也不沾。

手指搭在膝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心中卻全不似這般平靜,這種脫離了掌控的感覺讓他心中莫名煩躁起來。

耳中傳來一點細碎的腳步聲,沈瑞聽著熟悉,連掀開眼皮都懶得做,隻是語調有些散漫道:“送信回來的人帶了些江東的吃食放在桌子上呢。”

他聽見密閉的食盒被掀開的細微聲響,隨後便是江尋鶴的聲音:“這些吃食易碎,隻怕從江東運來並不容易。”

的確不容易,那送信的一路單手將食盒環抱在身前的,路上寧可自己摔了,都將東西好好護著。

方才進院瞧見沈瑞的時候,險些落下淚來,倒最後蹦著高似的跑了,生怕沈瑞要他下次來的時候再帶上些旁的。

可江東還有什麼值得沈瑞上心的好物件呢?

除了江尋鶴便是青梅酒了。

可而今會釀青梅酒的江尋鶴便站在他身前。

“還成,總歸是比太傅自己回去一趟要方便許多。”

沈瑞睜開眼,懶散地打了個哈欠,有些倦怠道:“今日學什麼?”

江尋鶴已經將食盒蓋上,拎起旁邊的小茶壺給沈瑞手邊的茶盞裡重新添續上,聞言輕聲道:“今日學下棋。”

沈瑞撇開眼笑起來:“五子棋?不同你下。”

他先前將五子棋教給這人後,便日日吃敗仗,沒由得磨人心性。

偏他又不肯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在心中憋悶著憤憤不平許久後歸功於江尋鶴定然頂著什麼男主的光環。

若是換做再玄幻些的世界觀,便還要多說一句什麼“天道之子”。

江尋鶴硬是從他的話中分辨出了那點彆扭,輕笑一聲道:“不下五子棋,換個消磨時間的。”

沈瑞現下最缺的是銀子,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他抬眼看向江尋鶴,正對上後者看過來的目光,分明比著平日也瞧不出太大的不同,但沈瑞卻覺出些難名的意味。

片刻後,他彎了彎眼睛:“好啊。”

棋盤之上,黑白混跡難明,沈瑞撐著腮沒瞧出又多認真,但落子時卻顯出許多籌謀來。

江尋鶴同他講了幾番招式後,他便懶散地泛著棋譜一一瞧過去,方還半晌不見翻到對應的頁數上,這會兒就已經能應對幾下了,隻是始終不見有多規矩。

這局下到了無從落子的地步,便一一撿回去,重新來過。平日裡難尋的耐性而今都耗費在這棋盤之上了。

就連晚膳也不過是匆匆應對,若非江尋鶴將棋譜收走,隻怕他還要環抱著那棋譜睡一晚上。

次日春珂來尋他的時候,天中還蒙著一層薄霧,但他已然坐在窗子邊翻看著棋譜落子了,不知曉的還當他是什麼技藝精湛的棋癡,除了這個旁的都能應對。

可當春珂給他奉茶的時候,茶盞方一入手,動作便頓住了,春珂見狀認命似的歎了口氣道:“奴婢去給您換。”

說著,便將他手中的做工有些粗陋的杯子換成了個白玉的。

看來偷偷將庫房中的好東西變賣添做銀子一事是不成了,太挑剔。

“公子怎麼忽然對下棋感興趣了,從前老爺給您請了先生來,您非要說人家渾身三星蓋透著一股子窮酸氣,配不上您的玉石棋子。”

春珂問這話的時候,未必有什麼試探的意思,但沈瑞卻在聽到的瞬間,便略轉過頭看向她,頗為誠懇道:“我從前難不成對什麼感興趣嗎?”

春珂倒是當真絞儘腦汁地琢磨了一番,最後腦子中隻剩下“闖禍”兩個字,但是她不敢說。

於是便立刻將話題換過去道:“那公子可還要回去用膳?”

“等江尋鶴回來,送到這來吧。”

春珂露出了些“意料之中”的神情,略帶著些打趣的語調道:“成衣鋪子的老板今日一早便又送了衣服過來,這次是幾件冬裝,瞧著料子也是極好的。”

“嗯。”

沈瑞一邊應了聲,一邊撚著白子落在棋盤上,漫不經心道:“庫房中有些上好的狐裘,尋人做成大氅備著吧。”

“公子當真不將那狐裘留著?那可是將軍府送來的,成色難尋,日後變賣了定然不少銀兩。”

沈瑞嗤笑一聲,轉頭指了指她道:“若真到了變賣家財那一步,定然先將你發賣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春珂估摸著自己再多說兩句, 明日一睜眼便要瞧見這中都內將生意做得最大的人牙子,往後什麼香甜的糕餅一應是吃不到口中去了。

心中一賭氣,管他沈靖雲會不會明日便徹底沒錢, 頂天虧折她一個月的月錢罷了。

乾脆轉身叫小廚房的人將早膳再添補幾樣——先將這祖宗的肚子給填飽才是真的。

等到江尋鶴回來的時候,方一進院子便覺察出了些不對勁,他院子在沈府之中也不算小了, 但卻還從未有而今這般擁堵過。

十幾個仆役將黃花梨的桌椅擺在院子那棵杏子樹下, 上麵擺著好些琉璃盞子,而今都扣著蓋子, 卻大約也能猜出其中裝著的飯菜。

那罪魁禍首正將身子窩在躺椅上,半搭著眼翻看著手中的棋譜,大約是怕他餓了, 侍女們端了糕餅茶水擺在他伸手便可拿到的地方, 將凡是能叫彆人費力, 他自己省力的地方都用到了極致。

往來的仆役瞧見他了, 也隻敢合手小聲問安,生怕因著自己的聲音驚擾了沈瑞。

但人實在是多了些, 這些細小的聲音湊在一處,也足夠將沈瑞從他手中的棋譜中拉扯出來。

江尋鶴看著他略眯了眼看過來,似是在躲避逐漸興盛的日光,隨後很小幅度地歪了歪頭蠻不講理道:“也不知道你們每日上朝都在講些什麼, 前兩日太子還和我說,這幾日跟在禦書房, 十成的折子裡有七八成是反反複複地問安。”

“還有非說自己管轄的地界種的蘿卜好吃, 要給陛下送點的, 有那孝心,不妨送點銀子, 或許還能解解渴。”

他這些時日因著江東的事情,瞧著什麼東西都好似能搓一搓榨出點銀子般。

沈瑞從前可也是這個時候才吃早膳,但奈何他從前醒得也實在晚一些,今日倒是從穿過來後實實在在地挨了一頓餓,語調中的怨氣估摸著能止小兒夜啼了。

江尋鶴站在院門之下,瞧著院子中難得的熱鬨,這已經是他許久不曾瞧見過的煙火氣了。

他輕笑一聲,邊走過去,邊填補道:“嗯,陛下不肯要,他便接連上奏三次,勢必要將蘿卜送到中都來。”

直到站定在沈瑞麵前,為他遮住了大半的日光,陰影直接投在書頁上,沈瑞覺出些莫名的情緒充斥在兩人身間夾著的空間,他眨了眨眼:“後來呢?”

像是那些上朝的同僚回家後同家裡的夫人講述朝堂上有趣的玩意般,江尋鶴將他手中的棋譜輕輕抽走:“陛下無法隻能應答下來,最後送了十幾筐,據殿下說整個皇宮都在吃。”

沈瑞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撇開眼輕笑了起來:“便倘若知曉你每日進宮講學是去搜羅這些個談資,便應當即刻將你發落了。”

江尋鶴看了眼棋譜,隨後將其合上放在了桌案上,不怎麼真心地討饒道:“那便求阿瑞庇護著一二,好叫在下於中都之內,尋出個立足的地界。”

沈瑞端著姿態冷眼瞧著他,半晌反倒是自己先招架不住般笑起來。

春璫站在一旁才是當真冷眼瞧著兩個人,隻覺著今日也不應當來當值。

她板著依一張臉孔,硬邦邦道:“公子,太傅,該用早膳了。”

一個還窩在藤椅之中,江尋鶴朝著他伸出手掌:“勞煩阿瑞等著。”直到掌心之上被覆上另一隻手掌,藤椅才發出一陣細微的吱呀聲。

琉璃盞上的蓋子被一一掀開,露出裡麵的吃食,大約是因著今日早膳江尋鶴也在的緣故,比著平日裡非但份量更大些,也填了幾道時興的菜色。

不知曉的還當沈瑞是在宴請什麼賓客。

仆役退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垂著頭守在一旁,沒有主子的吩咐,甚至不會輕易抬起頭。

飯桌上頓時陷入一種莫名的安靜,隻有銀箸不慎磕碰在琉璃上的細微響動。沈瑞犯懶,連吃飯也不過草草吃點,便要沒胃口,比著他,反倒是江尋鶴更顯出些慢條斯理的意思。

吃不到一半,沈瑞便已經用那筷子尖兒一粒米一粒米地挑起來往嘴裡送,即便這樣也不過對付了三五下,便徹底將筷子放了下來。

身旁守著的春璫見狀,立刻便遞上錦帕和茶盞,他擦了嘴後便慢悠悠地小口喝著茶消磨工夫。

自己不吃,卻硬是擺出一副要盯著江尋鶴將東西都吃完的意思,反正他也不知道養金絲雀的正確方式,乾脆照著從前喂養流浪貓的法子來,先揀好的喂飽再說。

江尋鶴在他灼灼目光下已經比著平日裡多吃了不少,偏他好似還不滿意般,也不說話,就認真地盯著瞧。

最後江尋鶴無奈道:“真的吃不下了。”

沈瑞這才略支起些身子,認真打量了他的飯碗連帶著盤子裡的菜,片刻後帶著些不滿勉強道:“湊合吧。”

全然不顧及自己方才是如何口口都吃得艱難的。

自有仆役送上錦帕和茶水給江尋鶴,借著沈瑞的光,他也算體驗了下什麼叫做世家之內的驕奢生活。

春璫招了招手,旁邊的仆役立刻迅速又小聲地將碗盤收拾走,就連先前出了院子候著的也都進來幫著打理。

江尋鶴瞧了一眼,眼底生出些彆樣的心思,他擺出副虛心求教的姿態問道:“這些桌椅也都要搬回去嗎?”

“這些?”沈瑞略瞧了一眼:“庫房中新搬出來的,且先放在這吧。”

他懶得兩個院子來回跑。

仿佛心意被周全了般,江尋鶴眼中生出了些笑意。

春璫見仆役已經將東西都收拾好了,便點了熏香,又搬來了棋盤妨在桌案上,將糕餅茶水一並搬了過來,就連椅子上都新加了軟墊,大有一副要在這裡坐一整天的意思。

熏香煙霧嫋嫋升起之中,落子聲不絕。

沈瑞彆的事情上大都能省力便絕不多耗費一點心神,卻唯獨在下棋上起了興致,對著棋譜也能琢磨出些旁的變式來。

中間便連陸思衡幾次遞了請帖,將陸府連帶著中都內有趣的酒樓館子都細數了個遍,他也始終窩在江尋鶴的院子中,等人一下朝,便將人擒住了差使。

這些時日江東的消息還是時時傳回來,沈瑞將箱匣中八成的銀票都送去了江東,倒也算圖個乾脆。

那些消息在看過之後,便被燭火舔舐了個乾淨,隻留下些許灰燼被風稍一吹便徹底消失了痕跡。

他轉頭便繼續瞧著那棋譜落子。

局勢一天天地見緊,連楚家都派人來過問,葉家現下是葉梅芸暫代掌權,先前興風作浪的楚泓再沒了聲響,反正是沒聽說沈瑞送去的壯漢從楚府離開過。

先前楚泓納的小妾有幾個頗不消停的,被雷厲風行地發作了之後,剩下的可也老實了,有些琢磨著往外走走的,或發還原家或送去掌管莊子,總之都是條出路。

倒是先前頗得楚泓喜歡的元香凝留在了楚府,跟在葉梅芸身邊學著做些掌家、生意上的事情。

葉梅芸大約是擔心沈瑞掏出這麼多的銀子,心中生出些什麼齟齬,於是特地差人過來問問,卻被春璫塞了兩盒點心便送了出去,全程連沈瑞的麵都沒瞧見。

這兩盒點心帶回到楚家之後,一行人圍著那打開的盒子仿佛老驢拉磨一般轉了半天,也沒琢磨出究竟是什麼意思。

等到葉梅芸從鋪子裡回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眾人恨不得將那糕餅一塊塊掰碎了仔細探查卻又不太敢的模樣,她略瞧了一眼,眼中生出些笑意道:“他是叫你們好好吃飯,少操心。”

時間度過的很快,沈瑞的棋技也有上漲,兩人對弈之間,已經能瞧出彼此的風格了。

眼瞧著棋盤上的局勢已經將要陷入死局之中,沈瑞卻撐著腮,一副半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偏他對麵的江尋鶴卻知曉現下才是他要誆人的時候。

果然隨著黑子落下,棋局顯出些絕處逢生的勢態來。

江尋鶴半點也不意外,持著白子步步緊逼,瞧著持子的郎君克製有禮,手下卻招招狠辣。

沈瑞輕輕挑了下眉,忽而覺出些原書中那殺伐果決的寒門丞相的意思來。

兩色棋子交鋒,幾番掙紮後黑子最終還是走向了無可挽救的地步,沈瑞也不惱,乾脆地將手中黑子重新拋回到盒子裡,甚至懶散地向後倚靠著:“累了,不下了。”

平日裡瞧著多嬌花似的,落子時卻將他能走的路徑封了個乾淨,他原本就是個半瓶晃蕩的,那些棋譜裡的能記住個大概就已經不錯了。

他麵無表情地想著:難怪蕭明錦不喜歡他,這種隻喜歡打壓學生的先生合該罰他去睡硬石板。

江尋鶴瞧出了他那點小性子,輕笑一聲道:“阿瑞下棋太想另辟蹊徑,反倒是會將自己的路封死大半。”

他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撿起來:“有時候未必是誘敵深入,反而是引狼入室,倒不如一力降十會有用些。”

江尋鶴看向沈瑞,眼中意味不明,他忽而笑道:“既然確定了想要將獵物的喉管咬斷,便不要再留一點喘息的餘地。”

第127章 第 127 章

沈瑞攏著袖口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正在撿棋子的江尋鶴,輕笑一聲,意味難辨道:“太傅雖然整日待在府中, 可消息卻是足夠靈敏。”

原書中江尋鶴如何一步步攀爬而上,將那些世家的權柄一一斬除,使其淪為昨日之廢墟的手筆還曆曆在目, 叫他神經無時不警醒著。

沈瑞自己又不是個什麼無懼於死生的聖人, 他若不是怕死,早就由著江尋鶴在明帝的青眼扶持下一步步分後百姓就是了, 又何必籌謀出這諸多的打算來。

他想要將這漂亮鬼拘束於後院的精巧籠子裡,便是由不得他長出一點翼羽的。

江尋鶴卻渾然不覺般,甚至還有閒情拎起小茶壺往沈瑞手邊的杯盞裡注入溫熱的茶水, 看著碧玉色的茶湯將白瓷覆蓋而上, 才無奈道:“春珂已經快要將‘費錢’兩字寫出來貼在我的額上了, 隻是阿瑞若是這般難以支應, 便實在不應當將銀子耗費在那些衣袍上。”

他將茶盞的蓋子蓋上,又將朝著沈瑞的方向推了推, 好使得他即便向後靠著身子,也能一抬手便夠到。

“左右這些衣袍我也是穿不慣,從前那些衣料也沒什麼不好,我都已經習慣了的。”

沈瑞瞧著他那一身青的錦袍, 略打量了下,懶散地收回目光道:“我倒是覺著漂亮。”

還遠沒到要山窮水儘的地步呢。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故作無意地問道:“說起來, 你來中都也有好些時日了, 倒是不見你家中寄來什麼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的那點惡劣幾乎遮掩不住, 似乎還在回味自己如何將那幾件破爛衣服燒成灰燼的。

沈瑞餘光瞧見江尋鶴垂下眼,沒什麼情緒地輕聲道:“我同家中關係並不算好。”

“怎麼會這般?”

沈瑞適時地顯出一點驚訝的意思,卻又仗著江尋鶴這會兒沒有看著他兒輕輕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太傅而今貴為儲君之師,日後殿下登基為君,朝中自然是要有太傅一席之地的。”

沈瑞說得情真意切,好似當真在替他考慮,對於自己暗中的那些盤算半點愧疚也是難生。

江尋鶴仿佛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般,隻是微微搖頭道:“商賈總歸是與旁的不一樣,我雖為朝臣,卻難以為家中提供助益,所以在家中我入朝為官或是死在外麵都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這些情況其實沈瑞已經從探子的口中聽過一遍了,不過比著那會兒的心境,倒是而今聽著江尋鶴親口說出來更為不同些。

他方穿過來的時候,知曉刀鋒而今便抵在他脖頸處,稍有不慎便可將其劃破,自然是想要先下手將其斬殺了,可原主的死狀尚且曆曆在目,一個沈家尚且如此,更何況他也一個方穿過來,連各方勢力都還沒有摸清的。

自然隻能選了折中的法子,先將人從翰林院裡扯出來,安放到一個短時間之內威脅不到他的地方。

雖後來也偶有些心意覺著幸好沒將人殺了,否則連個金絲雀也是將養不得了。

但總歸並不是他本願,隻可說是順應時勢,對於自己沒有法子將威脅性命的人斬草除根心中總有芥蒂,此事是無關於這人究竟是誰的。

可而今卻覺出了些巧合之間的妙處,倘若江尋鶴而今於朝中握著實權,隻怕他那滿門的水蛭即刻便要想法子來同他湊交情。

養金絲雀的樂趣便在於將其身上的牽連都扯斷,豢養在隻能瞧見主人的地方,可沒聽說過還要帶出去社會化的。

想到自己同門房車夫交代的不許江東來的人近身一事,便覺著當真是再正確不過,一兩個月或許還隻是有些失望,時間稍一經久,這漂亮鬼身旁便隻剩下自己了。

大約是瞧著他許久沒有說話,江尋鶴抿了抿唇解釋道:“我家中情況不同,若非宗族內……隻怕而今百年已經握著點銀錢出去自立門戶了。”

沈瑞盯著他瞧了片刻,忽而彎著眼睛笑了起來,他支起身子略湊近了些,故意含糊著語調道:“可而今太傅不也即將要自立門戶了?我聽殿下說,可是四進的大宅子,便是於曆朝曆代的太傅之中,也是少有的,可見陛下榮寵。”

兩人之間分明隔著張桌案,卻又好似不過方寸之間,沈瑞促狹地眨了下眼:“便是不知曉太傅府中可還有處什麼地界兒好叫我留著的。”

江尋鶴捏著茶盞的手指驀然收緊,喉間不自覺地滾了滾,啞聲道:“自然。”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沈瑞立刻便將身子收了回去,笑著道:“那我倒是要好好給太傅備上一份喬遷禮了。”

日頭漸高,沈瑞站起身子懶散地打了個哈欠道:“這棋今日便下到這吧,我已經知曉答案了。”

江尋鶴方才推到他手邊的茶盞還是滿的,便連棋盒中的黑子上還裹著點餘溫。

“阿瑞要回去了?”

沈瑞漫不經心道:“去倚湖居,陸思衡已經遞了幾次請帖了,若再不去,隻怕下次不好誆他為我做事。”

他近日越發覺著陸思衡實在是用著順手,左右就算有什麼心思,依著他那樣謹慎的性子也不會妄動,乾脆查查情報消息這樣的事情便一並丟到他手裡去做了。

更何況他一個陸家的掌權人手中握著的勢力可要遠遠多於沈瑞,不用白不用,大不了後麵誆他入股,平白得了個能乾又腦子清醒的合夥人大抵也算不賴。

江尋鶴聞言略略頷首,輕聲地重複了一遍“原來是要同陸公子一並出去。”

沈瑞現下一聽見他口中出現“陸公子”三個字便覺著發慌,他分明是出去吃飯連帶著搜羅免費勞動力的,卻硬是生出了一股子什麼富貴公子哥隱瞞家中發妻,出去同人廝混的心思來。

於是,趕在江尋鶴繼續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便先行出聲道:“不過是去聽他查到的那些個消息。”

“陸公子也算是青年才俊,而今又握著陸家的權柄,自然可處處有幫襯,不像我隻能陪阿瑞做些下棋讀書這樣消磨時間的事情罷了。”

江尋鶴麵含失落地將棋盒的蓋子扣上,仿佛先前一直在等著沈瑞同前幾日一樣,一起和他下棋般。

他又故作不經意地開口道:“不過,我還當探查情報這樣的事情應當寫了信遞過來呢,想來可能是陸公子更喜歡同阿瑞麵談吧。”

沈瑞的步子僵持在半空中,落與不落而今瞧著都是一番考驗,他得承認江尋鶴的話也的確叫他起了些疑心,陸思衡一次次同他見麵究竟是為著些什麼確實叫人難猜,他可不覺著陸思衡會是為了玩樂。

半晌他緩緩將步子收了回來道:“大約他喜歡這樣拜帖請帖遞來遞去,他這人連帶著陸家都一樣古板守舊,專喜歡守著那些規矩。”

沈瑞說的時候瞎編的程度居多,可話說出口了,便又覺著的確是陸思衡能做出來的事情。

江尋鶴微微一怔,隨後笑起來道:“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從江東來,出身也苦寒些,不知曉中都城內的規矩了。”

沈瑞麵無表情地轉頭看著江尋鶴,隻覺著叫他繼續說下去,今日休說是府門,便是這院子都出不去了。

偏後者仿佛覺察出了些什麼般,輕笑道:“大約是我說話不妥當,阿瑞莫要往心中去,天色已經不早了,早去早回。”

說罷,便先收了東西往屋子裡去了,隻留給了沈瑞一個背影。

沈瑞瞧著那身影,心中那種古怪的感覺重新冒了尖兒,好似自從下棋這今日他徹底搬過來後,便處處都生出些不對勁來。

他合了合眼,隻能先將這些莫名的心緒按捺下去,轉身出了院子,倒是沒發覺窗口處的人影。

他沒有立刻出府,反倒是先回了自己院子中,取了紙筆將應對的法子寫下來,好寄給管湘君。

江尋鶴那些話他也並非沒聽進心中去,諸多謀劃皆可見於棋局之上,眼前便有個朝鬥的勝利組大佬將自己的法子傳授給他,沒道理不用用。

與其給了史家緩和的機會,叫他們覺著自己還要反抗的餘地,倒不如乾脆將脖子掐緊,死生之間自然百年學會了什麼叫做信服。

他先前總想用著點什麼謀算將其不知不覺地拆解掉,但此刻陷入僵局,便顯著他那點陰謀詭計額外地沒地兒使。

倒是江尋鶴那步步緊逼,招招狠辣的法子更好用些。

他將破局之計寫在信紙上,又命人快馬送去江東,法子已經有了,便勢必要趕在中秋之前,將貨物都運回中都,否則隻怕不好誆騙那些有錢又腦子不好的來買賬。

待到送信人出去了,他這些時日心中沉著的一口氣才算是鬆懈下來,沒了“吞金獸”般的商船日日等著他往外掏銀子,便叫他想起來了些旁的。

比如江尋鶴說的“不要放在心上”,卻根本就是在一直回想的話。

第128章 第 128 章

沈瑞到了倚湖居的時候, 掌櫃已經接連來過問了幾次,瞧著陸思衡一副什麼都不需要的樣子,又頗為忐忑地回去了。

一副生怕陸思衡是想要徐澤什麼由頭找不痛快的樣子。

陸思衡倒是也不見急, 掌櫃來了幾次都好言好語地將人勸了回去,隻是話中實在是不帶著什麼真心。

掌櫃到底顧忌著,即便心中百般的不相信, 卻也沒有旁的什麼法子, 隻能一邊用絹布擦著周遭的花瓶,一邊自以為隱蔽地小心窺視著。

隻是他大約實在是沒什麼經驗, 即便已經儘力將自己隱藏在屏風之後,卻又忘記了那屏風是絲絹的,日光一晃, 偌大的一個身影透過來, 形成了一個烏漆嘛黑的銀子。

陸思衡抬眼瞧了瞧, 實在是懶得費口舌, 乾脆轉過身子去瞧門口處,這一轉頭的工夫便正同一腳踏進來的沈瑞對上了目光。

他略眯了眯眼, 後者卻聳著肩一副渾然不愧疚的模樣,晃蕩著到了他的對麵,隔著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我怎麼記得,我們定下的時間是一個時辰之前?”

“是嗎?”沈瑞隨口問了一句, 隨後便捏了顆桌案上的葡萄送入口中,有些含糊道:“這正是考驗你的真心呢, 而今你既然通過了, 我自然便來了。”

陸思衡瞧著他, 追問道:“若說是考驗,又是什麼樣的恒定標準, 難道靖雲便知曉我在這一個時辰中都做了些什麼嗎?”

“當然了,我可是有眼線的。”

他抬起頭四處瞧了一眼,隨後目光在屏風上落定,指著那一道烏黑的身影道:“那就是我派來盯著你的,你的一舉一動早已經被儘收眼底。”

瓷器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響傳入眾人耳中,倚湖居內頓時安靜了一瞬,似乎都在找聲音的來源。

隻要沈瑞仿佛早有預料一般道:“你瞧,他承認了。”

躲在屏風後的掌櫃連沈家的族譜都快要數一遍了,卻也隻能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隻是一邊和著手向四周被驚擾道的客人賠罪,一邊叫夥計儘快來將那碎瓷片收拾乾淨了。

他實在是不想再被沈瑞瞧見,便連忙要從那屏風後直接繞到後院再不出來。

可沈瑞哪能這般輕易放過他,他一抬腳,聲音便從身後傳了過來:“哎,上兩壺好酒。”

掌櫃舉在半空中的腿停滯了下來,眼看著那聲音沒有再冒出來的意思,掌櫃對夥計使了個眼色,將這活計推了出去,便又要往外跑。

腿還沒等落地,就又聽到沈瑞不依不饒的聲音:“說你呢胖掌櫃。”

掌櫃心中一驚淚流滿麵了,可還是迅速轉身,聲音脆甜諂媚地應答道:“誒,爺你且等著,馬上便送來。”

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扯到腿,連跑路瞧著都一瘸一拐的身影,沈瑞笑了一聲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誰教的規矩,陸思衡的牆角也敢聽,也不怕夜半夢境中被人抹了脖子。

坐在他對麵的陸思衡卻始終看著他,即便是聽到他這些明顯是誆人的話也隻是輕笑著,等著他將這一套捉弄人的把戲都使完了。

“你倒是生出了些菩薩心腸。”

沈瑞將桌子上倒扣過去的杯盞都重新翻了過來,分明四隻瞧著都是一樣的,偏又從其中挑揀出了個瞧著更細致的,將杯口朝著陸思衡給他看了一眼,隨後擺到了自己的麵前。

“陸兄說笑了,我分明是專喜歡給人找不痛快。”

他想嫌棄的從剩下的三隻裡瞧了一眼,尋著個杯口有極細小的裂口的,將它擺到了陸思衡的手邊,隨後才好似滿意了一般。

“那些小人物的不痛快瞧著都差不多,沒意思,顯得我欺負人也頗沒品味似的,倒是陸兄的不痛快,我卻十分感興趣。”

他捉弄人的手段壓根不瞧人,純粹便是為了周全他那點惡劣。

掌櫃已經端著酒壺快步走了過來,陸思衡聽了腳步聲便也沒說話,掌櫃頂著沈瑞的目光腿肚子都在打顫,他若是知曉陸思衡在這等了好半天等的是這祖宗,定然一步也不會踏過來的。

他將酒壺放在了桌子上,第一反應是想跑,但又覺著不大行,於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想要琢磨出點可以賣好的地方來。

終於在陸思衡手邊的杯子上瞧見個極小的豁口——就將將碎了個小瓷渣子,他卻像瞧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般,大聲“哎呦”了一聲。

瞧著將兩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才一驚一乍道:“真是這手底下的夥計辦事不周到,毛手毛腳的,怎得這杯子竟是個壞的,這就去給您換了。”

隨後轉過頭對著身後的夥計說道:“愣著乾嘛啊,趕緊去換啊。”

等著換上了新杯子,才笑道:“實在是不應當,給兩位公子添麻煩了。”

“我倒是沒什麼,畢竟壞的又不是我的杯子。倒是掌櫃你,怎麼這樣巧合,偏壞的便是陸兄的,不知曉的還當你心中是對陸兄懷著什麼怨氣呢。”

掌櫃臉色煞白,連手都在抖,顫聲道:“絕……絕無此意啊。”

沈瑞的目光在他周身打量了一下,片刻後輕笑了一聲道:“不過是句玩笑話,掌櫃倒是當真了,得了,下去吧。”

掌櫃聞言如臨大赦,連忙退了下去,倒是陸思衡無奈道:“你何故為難他。”

沈瑞提起酒壺將杯子裡注滿酒水,漫不經心道:“這幾日閒著實在是無聊,想著將中都內有名的商鋪都查一查,倒是的確查出了些有意思的玩意兒。獨這倚湖居,無論怎麼探查都查不出什麼破綻來。”

“就沒想過是本就沒有破綻?”

沈瑞端起酒盞,迎著日光瞧了瞧,似笑非笑道:“就算是沒有破綻,也要有個來頭不是?短短幾年便能將這塊最難啃的地皮買下來,建了這麼個銷金地兒,將王公貴族的錢都賺了個乾淨,若說是沒有來頭,誰信?”

他將酒水一飲而儘,揚起的脖頸皮肉瑩潤,仿佛能透過什麼亮光般。

方喝了酒,聲音有些微啞,他隨口道:“不過是那背後之人實在太會隱藏,至今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這麼嚴實,我都要懷疑是那位了。”

沈瑞輕輕挑了挑眉,做足了暗示,畢竟上頭那位心眼也是不少。

陸思衡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卻隻是微微一笑道:“不會是他。”

沈瑞也不糾纏,聽著他說不是,那邊應了句道:“既然你說不是,那我便再琢磨琢磨。”

他一邊說著,心中卻忽然想起來先前方穿過來不久的時候,也是這樣和陸思衡在這裡飲酒,那掌櫃卻忽然代江尋鶴來送了一壇子青梅酒。

他略皺了皺眉,隨後又很快地鬆懈下來,憑著他那一身的寒酸,估摸著那會兒的身家也就夠買一壇子青梅酒了。

陸思衡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開口問道:“靖雲可是想起了什麼?”

“沒什麼,倒是陸兄一連遞了好些張請帖,不知可是查出了什麼有意趣的玩意兒?”

陸思衡提起酒壺為他斟酒,聞言輕笑道:“查得消息先前便已經告訴你了,時間這麼短,江東的消息驚動不起什麼大的變動的。”

沈瑞一頓,頗有些誠懇地請教:“那陸兄叫我出來是為了?”

他是當真想要知曉自己頂著府中那嬌花哀怨的目光出來一趟究竟是為著些什麼。

“已經是這個時節了,再過些時日中都便要難看起來了,所以趁著還有些意思便邀靖雲出來賞玩。”

眼瞧著沈瑞的神色變了些,陸思衡才忽然笑道:“不過是聽了些江東來的風聲,想著大約需要出來散散心才好。”

沈瑞沒能白套倒陸思衡作為免費勞動力,頓時那點支撐著他出門的興致便沒了,他撐著腮懶散道:“不過是費了些銀子,而今倒也有了應對的法子。”

在陸思衡開口之前,他便先將話頭阻斷了:“彆問,不熟。”

他這話說得真情實感,好似全然想不起來先前是怎麼奴役人的。

陸思衡頗為無奈,但又拿著他實在是沒法子:“你心中有章法便好,原還想著等你將錢敗光了,我便出手將沈府的宅子買過來。”

沈瑞挑著眉眼,嗤笑一聲道:“那你且先等著吧,彆到頭來我閣樓高築,陸兄守著殘垣斷壁的好不淒涼。”

陸思衡瞧著他,眼中生出些喜愛來:“那在下權且拭目以待。”

嗆人目光對視之間,沈瑞輕笑了聲,隨後招手對著不遠處的小二道:“取兩壇上好的青梅酒來。”

陸思衡微微訝異:“靖雲隻是打算先在酒上一決勝負?”

小二很快將酒取來,沈瑞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袍,懶散道:“我為著來見你推拒了個人,現下要帶著賠禮回去哄人去。”

陸思衡聽著他那句“回去”,目光微動,麵上卻半點瞧不出來:“靖雲當真好生冷情,這會兒瞧著我使不上力了,便連杯酒都不願共飲了。”

話也是那股子的風情,但就是少了些意思,沈瑞瞧著他那張臉誠懇道:“陸兄不適合這般,我說真的。”

“不過,也不勞煩你白來一趟,給你提個醒兒,你猜陸昭這幾日什麼消息也沒有是在做什麼呢?”

第129章 第 129 章

沈瑞的消息是快馬傳到江東的, 等到信件到了管湘君手中的時候,那馬和人都已經活得不太牢靠。

史掌櫃前兩天還派了人來打探消息,說著些含糊不清的話, 左不過是倘若管湘君願意將生意同他合作,那他倒是也願意在現有的價格上打個折扣,這樣兩方也都算是得利。

隻不過話還沒說完, 便瞧見管湘君身旁的賬房先生已經舉著算盤要打過來了, 頓時嚇得連滾帶爬地拋出去,臨了, 還被啐了一口。

史掌櫃聽了回稟,一邊大罵管湘君不識抬舉,一邊心中也是直犯嘀咕, 生怕管湘君是真的還有什麼後手。

畢竟管湘君實則和任何一家合作於她而言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分彆, 甚至史家在這其中也並不是最有優勢的。

但倘若管湘君不同他合作, 那他先前的打算便都算是落空了。

不管麵上到底有多硬氣, 私底下卻是整夜整夜地都睡不安穩,生怕一覺醒來, 聽見的就是事情有了什麼變動。

他這般的反應倒是也在管湘君的意料之中,畢竟這般僵持的局麵,既然雙方皆有所求,那便絕不可能隻有她一個人尋著法子。

她看著手中的信紙麵上顯出了些笑意, 身旁的掌櫃早就記得恨不得屁股冒火,這會兒好不容易得到了中都的信, 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連聲追問:“夫人, 沈公子可說了什麼應對之策?”

管湘君偏過頭瞧了他一眼輕笑道:“他的意思是‘不破不立’, 這僵局是誰做的,便叫他而今自己乖乖打破了便是。”

那掌櫃多年行商, 心思最為通透,管湘君雖然還沒有明說,但心中一驚明白一些了。

不過是轉念的功夫,這幾日都因為心中發愁而皺巴巴的一張臉也展開了。

“原來如此!”

掌櫃撫掌大笑:“丁老三和烏州那邊也已經有了些結果,若是照著這般行事,隻怕是要不了多少,我們便可返程了。”

“正是。”管湘君欣然頷首,隨後起身道:“既如此,便也不要再耗費銀錢了,我們即刻便去史府。”

史德俊是當真沒有想到管湘君會首先來見自己,畢竟正是因為那個價格傳了出去,才造成而今的局麵,他還以為後者會因此而心生怨懟呢。

隻是管湘君既然沒有主動提起,他也就裝傻充愣,隻顧著請人上座後試探道:“不知楚老板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管湘君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水瞧了瞧,卻並沒有喝,而是重新放回到桌案上:“不過是忽然想起先前史家主想要和楚家合作,卻因著這價格生了齟齬,不今日來便是想要問問史家主是否還想要這合作的機會?”

她說的雖是問句,可這答案卻是二者之間都清楚的。

史德俊聞言心中頓時生出了許多想法,但卻分辨不出管湘君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糾結了片刻後最終還是頗為誠懇道:“的確是想的。”

“所以我今日前來便是商定價格一事。”

管湘君故意頓了頓,在看到史德俊有些胸有成竹的神情後輕輕一笑道:“原本的價格的確是有些不合理,所以我們回去也商定了新的價格給史家主。”

她使了個眼色,跟在她身後的賬房立刻昂首挺胸地將疊著的紙張遞了上去,史德俊瞧著他的神情忽而決出些部隊進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隻能接了過去。

沉了一口氣後,他將那張紙打開,看著上麵寫著的數目整個人都怔愣在原地,半晌才扯了扯唇角尷尬笑道:“楚老板該不會是拿錯了吧。”

“怎麼會,這正是我方才在馬車上所寫,絕無拿錯的可能。”

史德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中生出些被戲弄的惱怒,他沉聲道:“我以為這些時日楚老板應當已經明白了些現狀,卻不想還是這般異想天開,這價格便是拿出去給任何一家,都是決計會將你打出去的。”

威脅的話已經說完了,又想起來要懷柔些,於是將語調放得和緩了些道:“楚老板同在下見了幾次,想來也是當真想要做這筆生意,既然如此倒不如拋開這些,好好談一談,總得叫我也有錢可以賺啊。”

管湘君聞言輕笑一聲,反問道:“史家主當真覺著眼下最應當做的,是將這筆錢賺到嗎?”

“倘若這生意到了那兩家之手,這江東日後可還有史家的一席之地嗎?”

史德俊麵上抽動了兩下,臉色越發難看,他當然之下現下史家的處境,可若是叫他這般虧本去換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他又是決計不肯的。

憋了半天,最後隻是不痛不癢的威脅道:“楚老板這般行事,若是最後不成,便不怕惹得中都那位沈公子心中不暢快嗎?”

“沈公子既然將這些銀錢和生意都交由我來打理,那自然便是給足了應變的餘地,此事便不勞煩史家主操心了。更何況這價格……”

管湘君略拖了拖語調,隨後輕笑道:“史家主以為我說的商議是在同誰商議?”

史德俊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片驚愕,他見那價格離譜,便隻覺著是管湘君自作主張,自然是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是沈靖雲的主意。

管湘君在他怔愣的時候,目光掃過廳堂上的仆役,人多眼雜,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於是她施施然地起身,姿態優雅,倒是顯得對麵的史德俊氣喘如牛,好生狼狽。

“價格便是這樣,已經不會再動了,史家主大可以好好想想,但也不要太久,畢竟再晚些時候隻怕貨物便要砸在手中了。”

說罷,便帶著身邊的賬房率先走出了廳堂,好似全然聽不到身後砸杯子的聲音。

好在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前腳剛離開史家,後腳這消息便傳到了史掌櫃耳中。

他心中自然慌亂,生怕管湘君是去揭發自己的,即便他心中知道自己並沒有留下什麼實質性的證據。

可是他既然陷害過周管家,心中自然清楚,這世間萬物最怕的就是一句“心生疑竇”,這四個字足以致人於死地。

好在仔細問過了在場的仆役,知曉不過是去談價錢的,心中才鬆懈了幾分,可隨後又憂愁起來管湘君越過自己直接和史德俊談究竟是什麼意思。

百般思索無果,隻能借著上報賬目的由頭回去打探情況,畢竟那準確的價格隻在紙上顯現,誰也沒瞧見過。

好不容易頂著被懷疑的風險,從史德俊口中套出了價格,卻比不知道還要更難受些。

因為管湘君給史德俊開出的價格便已經夠讓史家難受了,憑著他而今的本事根本沒辦法開出更誘人的條件來講生意攏到自己身上。

現下的法子隻有其餘的幾家都不接受,史家才有繼續往下談的條件,他也才有機會。

想了半天,最終咬了咬牙道:“去請周管家一敘。”

管湘君去史家的時候並不算隱蔽,因而還不等他出來,各家也就都知曉了些消息。

史德俊便是現在不想答應這些要求,卻也不能任由這個消息傳出去,因而其餘幾家也隻能暗自揣測。

史掌櫃這時候派人來送請帖,也算是瞌睡時有人送枕頭,周管家不過猶豫了一瞬,便命人去備車。

不過是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兩個人便在上次見麵的酒樓包間裡碰頭了。

“想來周兄也已經知曉,今天楚老板到了史家,我便也不再隱瞞了,她此次前來便是為了談價格。”

周管家目光微動,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都是多年行商的老狐狸,他自然看得出史掌櫃此刻心中的焦急。

史掌櫃瞧見了他這番做派,心中暗罵了一句,但麵上卻仍是得裝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來:“原本僵持了這許久,我還以為他會將價格抬高一些,卻不想她此次卻將價格壓得更低了。”

他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後在桌板上寫下了一個數目,一邊寫著,一邊目光還緊盯著周管家的神情。

水跡很快就乾透了,周管家心中的訝異也隨之消散了,他倒的確是沒有想到,管湘君竟然會這樣破釜沉舟。

照著她的做法,江東這幾家都彆想撿到便宜。

他隨口附和了一句“的確是沒有想到”後,便看向了對麵的史掌櫃:“但卻不知史掌櫃今日請我來,又是為了什麼?”

“我知道周家而今的生意都在你的手中把握著,隻要你有點頭,是萬萬不能成的。管湘君在史家沒能商定,定然會轉去周家。”

他想見探了探身子,目光緊盯著周管家的眼睛,生怕錯過一點變動:“若是可以,我希望周家不要答應下這筆生意,這樣我也就有了可以和她再談的餘地。”

說完了意圖,他還不忘承諾道:“隻要周兄願意幫我,那麼等我登上史家家主之位,你我既然已經簽訂了盟約,便絕不會違背諾言。”

周管家看了他良久,其實心中並沒有太大的波動,直到史管家額上已經冒出了一層汗,他才忽而開口,淡淡道:“好。”

第130章 第 130 章

史掌櫃還在喋喋不休地想要多說些什麼, 卻忽然反應過來他方才說的是應答的意思,怔愣了一瞬後頓時精細道:“周兄當真是同意了?”

周管家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史掌櫃按理來說心中應當是歡喜的, 可不知為何心中卻莫名生出一絲詭異,按照常理來說周管家這樣的商人,見不到利益應該是絕不會撒口的, 可他應答地這樣得快, 倒顯得其中好似有什麼陰謀一般。

“可是周兄為何會……”

周管家坐在臨著窗子的地方——也算是史掌櫃有意將主位留給他的緣由,這會兒日光照進來, 隻將輪廓都一並模糊了,叫人瞧不清神色,隻覺著威嚴。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 隨後道:“難道是不是史掌櫃親自派人將我請來, 又托我幫忙的嗎?怎得這會兒倒是自己先起疑了。”

史掌櫃總覺著他話中有種莫名的嘲諷, 況且這話聽在耳朵中, 總覺著裡邊藏著些彆的用意。

“史掌櫃。”

周管家又喊了他一聲,原本就有些愣神的史掌櫃下意識應了一聲, 卻在出聲後忽然驚起一身的冷汗,這種昏暗之中忽然叫了名字的樣子實在是太像話本子中那些個陰曹地府問罪的模樣。

而那周管家便有如判官一樣,好似不過一句話的工夫便能判定他的生死一般。

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被吞咽了回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應當說些什麼。

屋中一時之間陷入了僵局之中, 史掌櫃雖然了卻了心願, 也達到了目的, 卻半點高興的意思都提不起來。

周管家忽而輕笑了一聲,語調有些含糊曖昧:“不是史掌櫃說, 你我而今是同盟嗎?”

史掌櫃聞言一怔,心中卻也開闊了幾分,的確如周管家所言,他們不正是同盟嗎?

他是急需掌權,可周管家早已經將大筆的生意都攏在手中,所欠缺的不過是個正名的機會,這機緣並不在他身上,反倒是在自己身上。

畢竟商行中雖然商賈不少,可真正能排得上名號的不過幾家,若是他做了史家的家主後支持他,自然便有了他的機會。

他自覺已經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連帶著胸腔中憋悶著的那股子氣都疏散了不少,他笑著說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周兄放心,等我做了史家的家主,定叫你取得周家家主之位有如探囊取物。”

周管家披著一身的光亮,史掌櫃其實並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心中自然也莫名生出些詭異,但由著方才的話,他強壓下心中的不適,拍著胸脯保證。

周管家看著他,唇邊露出點似有似無的笑意,欣然道:“好啊。”

——

“夫人,你說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了,周管家一直避而不見的,是不是壓根不想見我們?”

賬房先生俯下身子一邊觀察著廳堂外的夥計,一邊小聲地問著管湘君。

管湘君坐在椅子上,麵上不見半點焦急,隻是悠然地喝著茶,聞言也隻是笑道:“既然說了不在,那邊應當是出去了,你急什麼?”

賬房沒法子不急,他就是管算賬的,在江東這些時日的花銷隻怕除了沈瑞那個往外掏錢的,便屬他最清楚了。

管湘君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沒怪他沉不住氣,隻是提點道:“若是累了,便剪把椅子坐下喝喝茶,吃吃糕餅,我們總有能見著的時候。”

賬房倒是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可腦子裡一時也搜羅不出來什麼東西,最後隻能癟癟嘴,坐回到椅子上苦等。

終於等了約麼一個多時辰後,才終於聽見門口的夥計喜聲道:“管家回來了!”

馬車是從後門進來的,不過繞了一道石壁,便同廳堂中的管湘君對上了目光,後者明顯早就已經知道了,身旁的夥計還一路跟著他小聲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卻抬手製止了,最後快步走了過來。

“楚老板,好久不見。”

管湘君隻是安穩地坐在椅子上,聞言笑道:“周管家手上的生意忙,想見麵自然是要難一些。”

“不過說起來,我倒還真是頭一次知曉這周家的鋪子後竟然連著這麼個院子,聽聞周管家平日裡便宿在此處,倒當真是鞠躬儘瘁。”

周管家聽著她這一通話合手道:“楚老板謬讚,隻是不知道楚老板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管湘君拂了拂鬢邊細碎的發絲,輕笑道:“明日不說暗話,想來周管家也知曉我方才去了史家,原是想著同史家主談筆生意的,卻不想沒談攏,便隻能再來同周管家談談了。”

隻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的笑意實在是愉悅,倒是越發顯得這所謂的“沒談攏”壓根便是她自導自演的戲碼。

周管家垂了垂眼,在椅子上坐定:“那不知楚老板要如何同我談這筆生意?”

“我帶來的銀子並不少,所以這生意自然也小不到哪去,江東內有力承辦的並不算多,而在這些商戶之中,我最屬意的還數周家。”

“可楚老板卻先同史家見了麵。”

管湘君全然不在乎他話中的試探,有一說一道:“周史兩家想比之下,其實差距並不大,隻是史掌櫃太不安定,我手中的銀子可是經不起動蕩。更何況依著沈公子的意思,這是個長久的買賣,今日同他做了生意,明日主家換了人,我找誰說理去?”

管湘君將茶盞放下,瓷杯磕在桌子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她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道:“便是想要借東風,也斷然沒有這樣借的道理。”

“周管家自己便是生意人,說起來,倒是應當知曉這其中的分寸的。”

周滾架抬眼看過來,兩人目光對視之間,顯出些心照不宣。

周管家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忽而開口道:“那楚老板是想要如何做這筆生意?你我互惠互利,楚老板也要拿出些誠意才好。”

管湘君伸出手比了個數目,周管家的目光在上麵停了停,眼中倒是真切地生出些笑意:“想不到楚老板也是大方。”

“隻是……”他略頓了頓,隨後說道:“這個價格便是給到江家,想來也是行得通的,又為何回來尋我?”

他目光中審視的意味太重,管湘君卻仿佛早有預料一般,笑著道:“早已經說過了,這是一筆長久的生意,此次若是通順,日後也自然少去了許多的麻煩。至於江家,我倒是覺著他在江東一家獨大的日子實在是太久了。”

“太根深蒂固的,都沒意趣。”

她向後伸了伸手,賬房立刻將冊子遞到她手中,她不過是略翻開了其中一頁,上麵便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要采買的東西。

“這對周家也是個好機遇不是嗎?”

周管家沉吟良久,最後才沉聲問道:“那楚老板想要如何做這筆生意。”

管湘君抬手將那頁紙撕了下來遞給他:“便先按著這紙上的備第一批貨物吧,等到了渡口我們先瞧瞧,若是雙方滿意,再說剩下的吧。”

“隻有一點,還請周管家在萬事落定之前,一定要保密,休要叫外麵傳出什麼風聲來。”

周管家看著她,沉聲應下:“自然。”

——

上了馬車,瘦高的賬房先生蜷著腿窩在馬車的側座,瞧著有些委屈,但麵上仍舊是滿臉的激動:“夫人,你說那周管家會信嗎?”

管湘君累了一天,這會兒顯然是沒有他這般的好興致,有些疲乏地撐著頭,懶聲道:“他信與不信都並不重要,隻要貨物到了渡口,他便是有口也說不清了。”

賬房先生是楚家的老人了,從前是跟在楚老夫人身邊的,現下到了管湘君身邊也有了幾年,生意做了不少,倒還是頭一次做這樣的壞事。

畢竟從前楚老夫人更講求的是世家的聲名,即便已經從商,但隻要這聲名還在,便總要多出一條生路來。

但這次若是出了什麼事,隻要將主意都推到沈靖雲的身上便是了,畢竟夫人的美名可是傳遍了整個汴朝,但後者卻是中都內最最出名的紈絝。

想來就算是再平添上個罪名也是無礙的。

“可若是他轉頭將消息告訴了史掌櫃澤怎麼辦?”

管湘君想起陳川傳回來的消息,麵上露出些笑意來,偏過頭看向賬房:“你覺著他當真會想要和史掌櫃結盟嗎?”

還不等人回答,她便自顧自道:“且先不論他對周秉均的忠心如何,便是當真想要自己做家主,也絕不會選那樣一個心急的夥伴,最終隻會自尋死路。”

賬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管湘君也就不再多言,她緩緩合上眼,又在心中添補了句:若不是他太過於自負,確信史掌櫃難成大器,也不會給他們鑽空子的機會。

隻是,事情雖已經先至此處了,但這法子,卻叫她覺出些熟悉的意味。

不像是沈靖雲那樣的潑皮招數,倒好似從前掌管著江東大半生意的那位。

第131章 第 131 章

史掌櫃這些日也算是琢磨明白了, 雖然自己想要借勢,可那生意到底不是管湘君自己的,想要穩妥點也是應當的。

山不來就我, 我去就山便是了。

他心一橫,乾脆日將鋪子中的生意打理得差不多,回到史德俊身邊跟著去了, 這樣至少能第一時間知曉管湘君的意思, 自己也好挪騰出些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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