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行李都在車裡,不過都鎖好了,到時候可能得麻煩你們去拖車的幫忙拿上來。”
安城裡穂一口答應,拿出手機發短信,不知道在和誰吩咐,邊隨口問,“那你們怎麼上來的?”
“我們在路上碰到了正好也要上山的戲……額,烏丸瞬先生,他載了我們一程。”
安城裡穂頓住,再抬頭時,語調中有一種深深的感同身受和憐憫。
“辛苦你們了。”
津木真弓歎了一聲,實在也說不出什麼委婉辯解的話,“……人生總要有些奇特的體驗。”
管家適時從旁邊出聲,“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幾位先用餐吧。”
他將幾人引到餐桌前,安城裡穂擺擺手:“隨便坐,不用講究。”
在這裡能算正經“主人”的隻有她和烏丸瞬,而烏丸瞬……正在角落的盆栽旁對著枝葉自言自語。
“不用在意,瞬先生創作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古畑映織向她解釋。
津木真弓:……創作……
她看了看烏丸瞬,又看了看安城裡穂,莫名心有餘悸。
……還好安城裡穂沒有繼承這位“哥哥”創作時的怪癖。
雖然說是“簡餐”,但第一大財閥家對“簡”的定義顯然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管家先生一邊布菜,一邊朝他們微笑。
“都是按照各位的口味布置的簡餐,至於裡穂小姐的幾位朋友……聽說津木小姐有海鮮的忌口,我們單獨準備了主食。”
晚餐是西餐的製式,一人一盤,某種程度上對津木真弓的被迫害妄想很友好。
由於兩位真正的宅子主人、身為長輩的烏丸和與安城由佳不同小輩們一起用餐,這頓晚飯吃的還算輕鬆。
桌上安城裡穂不住地追問著他們這幾天學校裡的事,嘰嘰喳喳十分活躍,一看就是這幾天憋狠了。
反倒是喋喋了一路的烏丸瞬閉口不語,隻管吃飯,一度讓津木真弓以為他是路上唱的太嗨,唱壞嗓子了。
等吃的差不多後,安城裡穂拉著她,偷偷壓低聲音。
“這家夥以前在桌上也吵的,後來他老爸給他下了死命令,無論在哪裡,身邊有沒有人,吃飯都不能說話,不然就斷他的信用卡。”
津木真弓:……破案了。
吃完晚飯,管家又給他們上了茶水。
對於他們三個客人的都是傳統的麥茶,安城裡穂喝的是她最愛的蜂蜜檸檬,古畑映織杯子裡黑乎乎一團,津木真弓聞著味道,是醇濃的黑咖。
“今晚要加班。”她是這麼和管家說的。
烏丸瞬麵前也是黑乎乎的飲料,但冒著氣泡,津木真弓瞪大眼睛——可樂?
在日式和風的建築裡吃著西餐,最後餐後上了一杯可樂?
……怎麼說呢,很符合她對這位少爺的印象。
安城裡穂喝完自己的蜂蜜檸檬,擦了擦嘴,“走,我帶你們去你們的房間。”
管家在一旁收拾桌子,便笑笑,“那就麻煩裡穂小姐帶路了,我替幾位去準備夜宵。”
安城裡穂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麻煩管家先生了。”
等安城裡穂帶著他們推開這座前館的後門,津木真弓這才發現,她還是無法想象有錢人的生活了。
她以為之前他們介紹的“前館”“裡館”之類的“館”隻是一棟小房子——雖然這也很壕了——但她這才發現,每一棟房子都配備了齊全的耳房、側房和一整個一眼望不到頭的寬敞庭院。
“前館是平時簡餐的地方,最裡麵的裡館是明天的宴會廳,從這裡往左走是西館,是我們的住所。右邊的東館是客人住的客房,所以也叫客館。”
……甚至單獨給客人們辟了個院子出來。
繞過豪華的庭院、曲折的回廊,走了將近十分鐘,這才到達了客館。
走進主樓,又是一棟與平日裡電視上的豪宅不相上下的布置,安城裡穂將他們帶上三樓。
“你們是來的最早的,又是我的客人,我就給安排在最高層了,這裡早上拉開窗簾,可以看到海上日出哦。”
安城裡穂一間間介紹過去:“都是雙人房,不用擔心逼仄……這是工藤的,你旁邊兩間我留給鬆成和行人了,旁邊是良子的、宮本同學、佐藤同學……”
她一間間細數過去,把她學校裡的好友和偵探社的人都數了一遍,隨即指向走廊另一頭。
“那邊是黑澤老師的。”
琴酒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從進門開始他就幾乎沒有開過口——這也很正常,總不能指望一個平日裡天天和手|槍與八個蛋打交道的臥底特工長袖善舞,又不是人人都是詹姆斯邦德。
但此刻,他終於開了尊口,“……我一個人住?”
他的目光劃過津木真弓。按道理,身為“情侶”的兩人住一間房是十分合理的事。
津木真弓還沒開口,工藤新一已經嗤笑一聲,“她當然一個人一間,你們要在那麼多同學麵前出雙入對,然後下周開始就沸沸揚揚傳出師生戀的傳聞?”
“Nonono,都不對,”安城裡穂搶白,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小真不和黑澤老師住,也不是單獨一間。”
隨即她大笑一聲,勾上了津木真弓的脖子,“你們這群臭男人消停一會兒,她和我住!”
琴酒:……
工藤新一:……
……某種意義上,是個很端水的兩全之法。
安頓好兩個男性後,安城裡穂帶著津木真弓朝西館走去。
由於家裡的主人們都住在這裡,所以他們也叫這裡主館。
津木真弓看著長長的回廊,真情實感地感歎。
“……我本來還挺羨慕你們這豪華的房子的,但如果每天從客廳回房間都要徒步二十分鐘的話,這樣的福還是留給你們享吧。”
安城裡穂帶著她轉過一個門洞,正“哈哈”大笑間,突然門洞對麵走來一個身穿和服的婦人。
她裹在一身得體優雅的和服中,發簪也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都行走間都透著一股優雅的貴氣,是一種讓人不由屏息欣賞的華美與高貴。
高貴的婦人朝他們走來,開口間語調嚴厲,“注意舉止,裡穂。”
剛剛還在張口大笑的安城裡穂頓時收聲,但看上去也沒任何不滿,又或者說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平淡道:“好的,由佳夫人。”
津木真弓看著安城由佳,那張臉上分明是和安城裡穂極度相似的五官,但裝扮與表情間,竟能作出這樣截然不同的氣質。
津木真弓也向對方問好。
出乎意料的,安城由佳對安城裡穂都是不假辭色的態度,但對她這個“安城裡穂的好友”卻態度和善——雖然還是冷著臉,但至少語調沒那麼冰冷了。
甚至朝她點點頭,“這幾天讓熟悉的門店趕了幾套禮裙,都是適合你們年輕人的風格,津木小姐也跟著挑兩件,如果有尺寸不合適的,叫管家安排改一下。”
津木真弓因為她和顏悅色的對待愣住:“……謝謝夫人。”
安城裡穂看向她,“由佳夫人是去前館給烏丸先生拿藥的吧?被我們耽誤時間就不好了。”
安城由佳點點頭,向她們告彆,踩著木屐“篤篤篤”地走了。
“烏丸先生?是現任的家主嗎?”津木真弓好奇問。
安城裡穂的語調中有些嘲諷的意味,“整個家裡隻有一個人能有資格被叫作‘烏丸先生’,你沒聽他們叫烏丸瞬都叫‘瞬先生’嗎?”
她領著津木真弓朝自己的院子走去,邊介紹道,“烏丸和的睡眠一直是個大問題,天天要按時吃藥——這點倒是和我的母親很像。”
津木真弓很少聽她提起自己病重的母親,如今她主動提起,津木真弓便斟酌著問。
“……學姐的母親……?”
“她平時在醫院裡修養,但今天晚上會有專人接送,回到老宅,她希望能在明晚的宴會露麵。”
說著,她歎了一聲,搖搖頭,“……真是的,身體都已經這樣了,還要長途折騰,那麼顛的山路……”
雖然是抱怨的句式,但語調中對自己母親的關心是壓不住的。
津木真弓安慰她,“有專門的醫護人員陪同和護送,不會有問題的。”
她們繼續朝前走,津木真弓突然想到了什麼,笑了一聲。
“怎麼了?”
“不,隻是看到由佳夫人……”津木真弓想了想,“就好像看到了十幾二十年後的學姐?……唔,也是這麼高貴優雅,美得不可方物吧?”
安城裡穂伸手推了她一下,順便翻了個白眼,“得了吧,少來,我和她一點都不像。”
其實真要深究起來,兩人的氣質上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那五官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讓津木真弓有點好奇安城由香——這位由佳夫人的親姐妹,安城裡穂的親生母親了。
安城裡穂從手機裡翻出安城由香的照片給她看,“看,這就是我媽媽!漂亮吧?”
畫麵上的女性是一套和安城家其餘兩名女性同樣的五官,但又頗為不同。
安城裡穂是正數年少的青春靚麗,安城由佳是歲月沉澱下的貴氣逼人,都多少帶了些屬於“美”的鋒芒。
但照片上的女性,雖然長著同樣相似的五官,卻毫無鋒芒。
大概是常年臥病在床,顯得臉色蒼白而透明,又或是低頭淺笑間更顯溫婉,照片上的安城由香有一種光讓人看了便心生憐憫與好感的氣質,忍不住想要接近,撫平她眉心的蹙痕。
“這是前幾年拍的了,還不太顯病態,”安城裡穂看著手上的照片,歎了一聲,“這幾年母親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雖然安城裡穂說“不顯病態”,但或許是與她如今的狀況相比——畢竟照片上的女性一眼看去,便是如此蒼白脆弱。
津木真弓想說些什麼安慰她,但安城裡穂已經很快調節好了自己的情緒。
這一點上她和津木真弓很像,情緒直來直往,自我調節功能十分出色。
安城裡穂的院子在主館最深處——按她所說,是最偏僻的地方。
她們一路又路過了烏丸和的主院,還有烏丸瞬的院子。
看到烏丸瞬院子的那一刻,津木真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麼優雅有格調的裝修布置,是烏丸瞬的院子??”
安城裡穂的這位便宜哥哥,津木真弓從認識到現在也不超過四個小時,但在她心中對方已經是“浮誇”這個形容詞的具象化。
而他住的庭院,津木真弓覺得被裝成什麼樣她都不會吃驚——什麼賽博朋克還是詭異玄幻,甚至裝成鬼屋都很符合她的刻板印象。
但唯獨這麼有格調的裝修,處處透著低調與涵養的風格……
院門前還擺著幾隻鳥類的雕像,看上去像是……鶴?
六隻白鶴石雕傲立在庭院門口,一眼看去,仿佛能聽到清亮的啼鳴。
安城裡穂撇撇嘴,“烏丸家的家徽是烏鴉,但在這個家裡,也隻有一個人的院門口能放,所以烏丸瞬的院子門口就放了其他的動物。”
津木真弓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那你院子門口是什麼?”
安城裡穂神秘一笑,拉著津木真弓快步繞過烏丸瞬的庭院,終於在最深處的院子門口站定。
“……這是,一棵樹?”
安城裡穂輕輕擰了她一把,“你再仔細看!!!”
津木真弓湊近她院門口的“大樹”石雕,這才注意到,那棵樹的樹乾與枝丫上,正趴著四隻“蟬”。
……不,與其說是“四隻”蟬,不如說,是這種昆蟲,一生中的“四個”時期。
破卵、幼蟲、蛻皮、成蟲……
它們被栩栩如生地雕刻在那棵“樹”上,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小型生態圈。
津木真弓突然想到了什麼:“……蟬(Semi)……世美……你的筆名‘世美’就是這麼來的?”
“誒?”安城裡穂很驚訝,“你才知道啊!”
安城裡穂對“蟬”的偏愛她一直知道,畢竟成名作就是《蟬蛻》,但還是第一次知道她對這種昆蟲偏愛到如此程度。
甚至在自己的院門口立了雕像。
“不覺得很美嗎?在地底蟄伏數年,孵化幼蟲,到蛻皮成蟲,在夏天儘情歡愉鳴叫七天後,重歸塵土……”
安城裡穂輕輕伸手,撫摸著樹乾上“蟬”的雕刻。
津木真弓“啪”一下拉回她的手,“住口,你自己也是寫小說的!彆給自己立這種奇怪的flag!”
安城裡穂笑出聲,“噗哈哈哈哈……不至於,我隻是喜歡蟬,不至於也像蟬一樣活七天就……唔唔唔唔……”
津木真弓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呸呸呸。”
兩人又鬨了一會兒,安城裡穂帶她走進主樓,上樓推門進了臥室。
安城裡穂的臥室是套間的布置,小廳、小廚和衛生間一應俱全,看上去比尋常酒店的總統客房還豪華。
“……居然還有智能家電。”
津木真弓驚歎:“我還以為你們這麼……額,古式的裝修風格裡,不會混雜這種智能家電呢。”
剛剛的前館和客館裡也沒有,沒想到居然在安城裡穂的房間裡看到了。
安城裡穂低笑一聲,“整棟烏丸舊宅,也隻有我的房間裡會有——因為這是前不久剛裝修的。”
“……啊?”
“以前那破破爛爛的樣子哪能拿出來見人呢?”
安城裡穂說得很輕巧,走到吧台邊,接了兩杯白開水,“所以在他們準備給我辦這個生日宴的時候,就打著重建宴會廳的名號,把我的小破屋也裝修了一遍。”
說著她想到了什麼,“哦對了,山路上紮你們輪胎的……沒準就是當時下山地裝修隊,不小心掉了零件在路口。”
津木真弓:……好家夥,世界線收束了。
但確實,剛剛一路走來,安城裡穂的院子明顯裝修更新一層,甚至隱隱約約還能聞到一些獨屬於新房的裝修氣味……但她一直沒開口。
還有一件事,她也一直沒開口詢問,但現在聊起……
她剛想開口,突然,擺弄著手機的安城裡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到了到了!鬆成學長和行人他們都到了!還有我找人幫你們把半路上的行李搬上來的,你們的行李也到了!”
津木真弓被她範進中舉式的咋呼嚇了一跳。
鬆成柊和伊藤行人是先回家整理東西,才來山上的,又因為路程遙遠,所以比他們晚到了幾個小時。
但搬行李?……難道不是讓拖車隊幫個忙就好嗎?
安城裡穂拉著津木真弓就往門外跑,在兜兜轉轉跑了小十分鐘後,氣喘籲籲的津木真弓終於跟著安城裡穂回到了最開始的客廳。
“我、我去……你們、你們在家天天……天天練長跑啊……”
縱使她這幾天跟著琴酒訓練了不少,但這麼彎彎繞繞的大宅裡,又夜黑風高的,路上還有未清乾淨的積雪,還是讓她上氣不接下氣。
安城裡穂看上去喘的比她還厲害,管家忙從一旁倒來了她專屬的蜂蜜檸檬水。
“裡穂小姐!您怎麼做起了劇烈運動?醫生不是說……”
安城裡穂擺擺手,“沒事,我朋友是不是到了?”
管家點點頭,“是的,剛到正門口,我們去幫忙泊車了,但這位先生說這些行李要親自交到小姐手上……”
管家讓開身,金色頭發的身影在客廳中微笑。
“按照裡穂小姐所托,大家的行李我幫你們拿上來了,看看有沒有缺的?”笑容友好而完美,幾乎能閃瞎津木真弓的雙眼。
津木真弓看著麵前的金發黑皮打工皇帝,心中居然連“居然是你”和“竟然是你”的驚訝都不存在了。
安室透出現在日本的任何地方打工,都不值得驚訝。
但她還是真心實意地感慨一句。
“……又是你啊,安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