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安趕緊把老太太扶起來:“老人家, 彆急,我們正在查呢。”
瞎眼老太太叫劉桂花,個子不矮, 很瘦,坐在板凳上佝僂著背, 無神的雙眼茫然地睜著,這姿態沒來由地叫人覺得心酸。
劉桂花被顧平安扶著坐下, 她情緒緩和了些,又往牆角指:“同誌,你們也坐!”
可能因為棉門簾的原因, 屋裡有些昏暗,但還是能看清牆角放著幾張木凳子, 看形狀應該是自己用竹板拚起來的,臟兮兮, 上邊還有油漬。
小雪十分嫌棄地衝顧平安搖頭,甚至想提議把老人家叫到派出所詢問, 雖然所裡也簡陋, 但起碼乾淨,可看老人家的樣子, 她又有些心疼, 隻能往後退了退, 尋求保護一樣站到顧平安身邊。
顧平安也沒坐,她打量著四周, 堂屋應該是客廳兼廚房,中間一個能燒柴也能燒炭的簡易爐子,旁邊放著一大一小兩口鐵鍋,小的那口鍋裡還有些米湯, 大的那口鍋不知是沒刷乾淨還是根本就沒刷,鍋邊上殘留著菜葉子。
靠近東邊臥室的牆角扔著一堆臟衣服,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東西兩邊的臥室都沒簾子,能看到裡邊鋪著炕席,東邊的炕席還算完好,西邊的炕席早就不成樣子,被子也都是卷了卷就扔在炕頭。
東邊屋裡坐著個滿臉愁苦的男人,炕上放著一個繈褓,還有個四五歲的女孩在炕上抓著一把石子在玩。
這應該就是李家老大和他那兩個孩子。
顧平安有些奇怪,派出所來人了,他這身體健全的大男人不接待,反而讓自己瞎眼老媽出來。劉桂花摔倒後,也沒聽見李老大過來扶,反正自從顧平安他們進來,他就一直坐在裡間看著孩子。
這時李老大見顧平安往裡看,就靦腆地笑笑:“剛才孩子哭鬨,有人來我都沒顧上。”
他說著起身出來要給兩人倒水,小雪站在顧平安身後一下下戳她,一會兒人家倒了水不喝不禮貌,趕緊阻止啊。
顧平安卻什麼也沒說,隻看著李老大忙活著燒水,他身上的衣服很整潔,不像劉桂花那樣滿身補丁,頭發也乾乾淨淨,站在邋遢的堂屋,甚至有種違和感,就像他不是這家人一樣。
“家裡其他人呢?”她問顧老大。
“我爸領著老三老四打豬草去了,我媳婦在村南坡上挖野菜。警察同誌,還得把他們都叫回來嗎?”
“不急!先說說你家老五7號那天怎麼跟老四打起來的?”
李老大長歎一聲:“就那麼打起來的啊,老四都沒反應過來人家沒相中他,還傻樂呢,也是看熱鬨的人多嘴挑撥,這才打起來。老四有蠻力,老五挨了幾下,心氣不順就不想在家待了。”
他說著看看自家老媽,又低聲道:“我們都覺得老五是跑南邊混去了,可我媽在家裡又哭又鬨,非說他出事了,讓我們趕緊找他回來。”
劉桂花一邊摸索著幫兒子往爐灶裡添柴,一邊說:“他們總覺得我是瞎子,又不出門,啥也不知道!可我又不傻,這世道亂著呢,我聽說村南誰家小子被騙去挖煤,差點埋在裡邊。警察同誌,我家老幺懂事著呢,不可能招呼不打一聲就跑了。肯定是被人騙走的,你們一定幫我把他找回來。”
李老大就衝顧平安苦笑,“我媽心疼小兒子,給你們添麻煩了。”
劉桂花就拿燒火棍去敲李老大,“我哪個兒子不疼?當初老二丟了就沒找,現在老五也丟了,再不找,下次又輪到誰?”
顧平安詫異地看著劉桂花,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老大卻沒好氣地說:“什麼輪到誰?我不是說了嗎?家裡再難我也不會跑出去浪蕩,老三老四更不可能出遠門,我們都守著你,媽啊,你就消停會兒吧。”
劉桂花臉色十分難看,張張嘴想說什麼,可裡屋繈褓裡的孩子卻哭起來,李老大急忙去哄。
顧平安就說:“怎麼不讓孩子媽在家看孩子?”
李老大歎氣:“我媳婦沒奶水了,這不是折騰了隻羊給孩子喂羊奶嗎,再說她一個人也看不了倆孩子,更彆提照顧我媽了。”
他一邊解釋一邊笨手笨腳地把孩子抱起來拍,看著也不像經常照顧孩子的樣子。
顧平安猜測是爐子裡的煙嗆到了孩子,就說:“能不能把這門簾先摘了,透透氣,孩子可能嗆到了。”
“哦哦,對!”李老大恍然大悟,忙把孩子塞到劉桂花懷裡,走到門口兩下就把那臟兮兮的厚簾子摘下來,然後順手就扔到了牆角那堆衣服上,驚起幾隻蒼蠅。
孩子一到劉桂花懷裡,哭聲就小了,被劉桂花拍了兩下,也可能是外邊的新鮮空氣湧進來讓他覺得舒服,那孩子很快不哭了。
顧平安就又接著問:“我聽說你家老二走時還留了一封信,那封信還留著嗎?”
劉桂花搖頭:“彆說信了,就是人在跟前我也看不見,誰知道扔哪兒去了,反正當初是留了封信。我那老二最孝順,怎麼走了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捎個信回來!我怕他也是……”
老太太說著說著抱著孩子嗚嗚哭起來,李老大歎口氣,過去拍著老媽的背安撫:“媽,行了,老二肯定是在外邊混得不好,等賺了錢就回來看你了。”
顧平安問:“老二那封信是誰發現的,都誰看過?確認是老二的筆跡嗎?”
李老大說:“是我給我媽讀的,老二上過幾年學,雖然年年留級,但字還是能寫清楚,他把信壓在枕頭底下了,還能有假?”
他說著又湊近顧平安,低聲說:“警察同誌,真麻煩你們了,我已經把尋人啟事貼出去了,有消息肯定會有人打村裡電話,沒消息的話,他可能真去南邊了。我家鬨著要找人,主要是我媽心疼老幺沒出過門,怕他在外邊挨餓受凍,我媽一直鬨騰,你說我也不能不管啊。”
他說話聲音不大,可劉桂花是瞎子不是聾子,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垂下頭不言語了。
顧平安打量著母子倆個的神情,又問:“村裡有人說李貴愛偷雞摸狗,還偷看人家姑娘,這事你怎麼看?”
李老大為難地撓撓頭:“幺弟確實有這毛病,可他人真不壞,也沒糟蹋過誰家姑娘。”
“哦?那偷看過誰家姑娘呢?”
“這……我也說不準。”
顧平安堅持道:“說不準就是知道點,知道多少都說出來,我們是在查案,肯定不會出去亂說。”
李老大就無奈道:“就是老杆子家的小玉嘛,那姑娘是個傻的,我媽說不能娶,當然了,人家也不會嫁。”
居然是小玉?一開始顧平安見街上的人說到這事就吞吞吐吐,還以為李貴騷擾的是村乾部或者村霸家的姑娘,才沒人敢說。
畢竟農村就算沒有這種事,都有八卦的人各種編造,可那些人對這事卻三緘其口。
知道是小玉後,顧平安更確定那束花是小玉放的,傻子未必沒感情,難不成李貴和小玉是兩情相悅?街上人不說是誰,難道是心疼小玉是傻子,不想敗壞她的名聲?
顧平安更覺得奇怪:“李貴隻偷看過小玉這一個姑娘?”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啊,這事還是小玉他爸揍了老幺一頓,我們才知道的。”
小雪突然說:“如果隻偷看過一個,又沒跑去人家家裡偷看,也許是真心喜歡她,不是耍流氓,為什麼小玉不會嫁?李貴長得還行人也不傻啊。”
李老大打量著小雪,手往屋裡指了一圈,苦笑著說:“警察同誌,你看看我們這窮家,人家老杆子家過得好,傻姑娘也疼得很,怎麼可能讓小玉嫁進我們家呢。”
顧平安好奇地問:“你們家五個男丁都成年了,為什麼一處宅基地都沒分下來?”
李老大歎口氣,看了瞎眼老娘一眼,“我爸媽糊弄著把我們養大已經不容易了,他們也沒想到跟村裡要宅基地,再說村裡分宅基地得排隊,一時半會也輪不到啊。”
他絮絮叨叨地說起村裡分宅基地的規矩,又誇村支書心眼好,老幺跑了,人家還來看過劉桂花。
顧平安聽到李家情況時,就覺得他們一家在村裡可能會被霸淩,可聽李老大的描述,村乾部很好很照顧他家,也沒有村霸,老杆子打過李貴,也隻是怕他欺負小玉,沒揪著不放。
正說著,李家其他人回來了,門簾已經摘掉,顧平安站在屋裡看著外邊的三個男人,馬上明白劉所為什麼說老四不可能殺老五了。
李家老三老四隨了他們矮瘦的父親,個子都不一定有一米六,而且眼神一看就呆,不是純傻,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不夠數。
她問李老大:“你家老二是不是也跟你和李貴一樣?”
“對,我們仨隨了我媽,個子還行吧。”李老大眼神裡滿是慶幸。
半天沒說話的劉桂花卻突然說:“老三老四可不像他們爸,都機靈著呢。生他倆那會兒我家窮得揭不開鍋,我吃不飽才沒把孩子養好,矮怎麼了,也不耽誤乾活。”
顧平安知道她是怕老三相看的對象也黃了,不肯讓人說老三老四像父親。
那父子三人見屋裡兩個穿警服的大姑娘,都緊張得手腳沒地方放,跟罰站一樣站在門口。
顧平安發現旁邊的磚瓦房門沒上鎖,可他們三個如此尷尬,卻誰也沒想過進去躲一躲。
這時水開了,小雪見劉桂花抱著孩子去拿碗,那碗也沒刷乾淨,一時沒忍住,露出嫌棄的表情。
李老大忙說:“媽,你彆忙了,人家不用碗喝水,等我去拿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