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徐連長在半開玩笑的鼓勵自己,齊恒笑了一下,坐直了點,說:“我當初考軍校可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就想著要把日本人趕出我們的國土,我們之前丟了東三省,現在華北也打成了一片,仗還有得打呢,搶徐大哥功勞什麼的我可做不來啊。”
見齊恒振作了精神,徐連長轉移了話題:“當初你軍校畢業剛來264旅,黃旅長不是還想留你在旅部嗎,你怎麼非要來連隊裡呢,又苦又累不說,下麵的老兵油子不好管吧。”
“我年輕嘛,老窩在旅部裡看地圖我可待不住,還是和弟兄們在一起比較自在。老兵一開始是不好管,後來大家熟了也還不錯,不瞎折騰人家人家也不會跑來惹長官嘛。”齊恒答道,“徐大哥你不是總想宰我一頓嗎,等仗打完了我一定請你好好喝一頓。”
這個徐連長是徐州人,齊恒的江蘇老鄉,算是264旅資曆比較老的連長了,齊恒剛來264旅的時候在他手下當排長,徐連長比較照顧他,兩人關係不錯,平日裡就以兄弟相稱。後來齊恒升了6連副,徐連長還老打趣讓齊恒請喝酒,但是上海形勢緊急,部隊開拔準備作戰,徐連長這頓酒一直沒喝到。齊恒沒想到在戰場上徐連長還惦記著,不由得一樂。
這時田小班也湊了過來,嬉皮笑臉的問徐連長有沒有什麼好煙,被徐連長一腳踢了過去,搞得周圍幾個兵一陣哄笑,大戰前的緊張氣氛消散了許多。
五點四十五分,各攻擊部隊準備就緒,聽說黃旅長親自上前線督戰,官兵們士氣大振,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向日本海軍陸戰隊的陣地發起猛攻。
進攻命令下達,一向油滑的田小班像換了個人一般,懷抱著仿捷克ZB26輕機槍衝到一間倒塌的房屋旁,趴在血水裡,使用短點射沉穩地壓製著日軍機槍手,完全不顧身旁一具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屍體散發出的陣陣血腥味。
徐連長揮舞著毛瑟手槍,踩過血泊和泥水,邊衝邊高呼著“弟兄們跟我上!”。
齊恒壓下心緒,一個翻滾躲過一串日軍的機槍子彈,半跪在幾個堆疊在一起的沙袋和殘破的屍體邊,吐出嘴裡的灰土,深吸一口夾雜著血腥味,焦糊味和硝煙的空氣,用步槍仔細瞄準一個露出腦袋的日本士兵,扣動了扳機。
一枚7.92毫米的彈頭帶著強大的動能撞擊在日軍二等兵小野的左臉上,高速旋轉的金屬彈丸輕鬆地撕開了擋住它去路的人體組織,帶著一些血肉和骨碴從後腦鑽出,去勢不減地鑽入了另一名日軍士兵的脖頸。
一時間,震耳的槍炮聲,受傷者的哀叫聲,中國士兵的喊殺聲,夾雜著不同方言的臟話回響在陣地上空。
日軍派出近百架飛機,連同陸海軍的大量炮兵對中國軍隊狂轟濫炸。中國軍隊的陣地被籠罩在一片火光和煙塵中,大地在顫抖。無數中國官兵單薄的身體被炸上天空,在金屬破片和衝擊波中被撕裂,攪碎,化成殘肢斷臂和血雨落回大地。
田小班身邊蹲著的供彈手被彈片擊中,整個脖頸隻剩下一絲皮肉還連在身體上,血噴了田小班滿頭滿臉。
徐連長身前落下了一枚炮彈,他的身體像一個布娃娃一樣被拋上高空,又重重落在地上。
齊恒打死了六名日本兵,包括一個揮舞著指揮刀凶神惡煞的軍官。正當他蹲回掩體,剛剛給手裡的步槍壓上一發子彈,突然一陣無法阻擋的力量把他推出了掩體,丟向空中。他的步槍脫了手,齊恒努力的想抓住槍,卻發現伸出的手臂滿是鮮血,手中抓住的則是一截燒的焦黑的手臂。
在失去意識之前,齊恒眼裡最後一個瞬間是不斷放大的地麵,地上躺滿了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屍體。
齊恒醒來的時候是8月15日淩晨四點四十三分,槍炮聲還沒有停。軍醫告訴齊恒他很幸運,隻是被衝擊波震暈了,身上中了三塊彈片,都不嚴重,已經包紮好了,沒什麼大礙。齊恒掙紮著爬起來,不顧軍醫的阻攔離開戰地醫院,找到了自己的連隊。
他的部隊已經撤下去修整了,齊恒的一排長田小班還活著,在齊恒受傷昏迷的時候把他送下了戰場,然後代替他指揮著6連。
在駐地,6連不算重傷送進醫院的,隻有48個活人,三個排長隻剩下田小班一個。而田小班也沒有了往日的油滑,拉著臉告訴齊恒,之前旅部來過人,通知了軍委會已經下令停止進攻待命。
僅僅半天的戰鬥,他們527團就陣亡了7個連長,8連的徐連長受了重傷,好在是保住了一條命。全旅傷亡1000多人,黃旅長也殉國了。
聽完,齊恒摘掉頭盔,緩緩的坐了下去,望著夜空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