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北楊聽到了這一聲。
小桑。
同他起初猜測的一模一樣。
昏迷中醒來時心心念念的桑桑, 根本就不是趙錦桑,而是眼前的,這個鮮活唯獨對他冷漠的小姑娘。
他握住餘歡的手腕更加用力, 那目光幾乎要在她身上燒出洞來。
“桑桑。”
近乎是咬牙切齒念出這兩個字, 祁北楊伸出右手, 想要去觸碰餘歡的臉頰,但被餘歡躲過。
她的沉默鋒利如刀, 在祁北楊心上一片片地往下剜肉。
祝梁還在欄杆旁,又不說話了,看著餘歡和祁北楊,緊緊閉著嘴巴。
祁北楊聲音低啞:“桑桑, 你為什麼騙我?”
騙的這麼慘,直接把他當做陌路人。
所有人都在隱瞞著他,把他的桑桑硬生生從生活中剝離,弄了一個趙錦桑來欺騙他。
祁北楊不在乎其他人為什麼也瞞著他,隻想從餘歡口中聽到答案。
隻在意她。
餘歡皺眉:“你弄疼我了。”
這一聲驚醒了祁北楊,他鬆開手,餘歡低頭揉自己的手腕。
白生生細嫩嫩的肌膚上, 又是被他掐出來的指痕。
祁北楊恍惚間發現,自己似乎總是容易弄傷她。
或許是她太過柔弱,也或許是自己下手總是沒個輕重, 一次兩次的,總是把她弄傷。
這樣的念頭隻在腦海中停留一瞬,便被其他的想法所覆蓋——餘歡騙他也沒有絲毫愧疚, 這群人合起夥來挖坑讓他挑,沒有一個肯講實話的;一層又一層,倘若他自己不去深挖,還真的要被一直蒙在鼓中。
祁北楊問:“程四和林三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對吧?”
他希冀地看著餘歡:“我們曾經相愛過吧?”
不止一次,祁北楊曾記起些東西來,腦海裡始終有著模糊的印象,在書房翻閱資料時,總記得旁邊會有女孩赤足臥在沙發上看書;夜深歸家,推開臥室門,下意識感覺會有軟綿綿的小姑娘會迎上來擁抱他——
然而都沒有。
書房中從來隻有他一人,哪怕淩晨歸家,臥室中也是空蕩蕩的。
隻有冰冷的空氣,還有留在潛意識裡的悵然。
祁北楊從未想起那姑娘的臉龐,卻會在夜晚不止一次夢到餘歡。
夢到她在自己懷中,臉頰染成荔枝紅,或笑,或求饒。
軟軟叫他名字,北楊,或者一聲聲祁先生,叫到眼淚汪汪。
之前還隻當是自己的一場綺夢,而如今,祁北楊開始妄想,那些零星片段,那些夢中不可說的旖旎,或許都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
他的……桑桑啊。
空氣涼薄,吸入肺中都是疼的,祁北楊隔著大門,目不轉睛地看著餘歡。
大門上拴著生了鏽的鐵鎖鏈,繞了兩圈,拿了一把大鎖鎖住。
餘歡撿起了枕頭,拍打上麵沾著的灰塵,又牽起了祝梁的手,平靜地看著祁北楊:“祁先生,您現在問這些話,還有什麼意思嗎?”
她也回答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祝梁隻覺小桑姐姐牽著他的手在抖,抬頭看了一眼。
小桑姐姐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嚴肅。
祁北楊啞聲說:“我不信。”
他更加靠近欄杆,直直地看著她,伸手想要觸碰餘歡,但連她的衣角都觸碰不到。
一點機會也不會給他留。
餘歡搬出了周肅爾:“你這樣糾纏我,若是叫周先生知道了,他一定會很傷心。”
少女的眼睛清而亮,她很聰明,也很堅決,句句誅心,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她知道說什麼話會讓他難過,從來不會留絲毫餘地。
祁北楊眼中那點帶著希望的光徹底消失。
“小……桑?”
祝嫣已經找過來了,看到祁北楊,微微一怔,慌亂地叫了聲祁先生好。
祁北楊隻冷硬地嗯了一聲,看著餘歡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被她拉走的祝梁,走出好一段路了,還回頭瞧他,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樣。
但他腦海裡,關於這個孩子的記憶一點兒也不剩。
像是有人打開了他的大腦,偷走了一段珍寶,偏偏有給他留下了對珍寶的掛念。
細細的鏈子還在他手心中握著,力氣太大,那墜子幾乎被握到變形。
他徹底失去了他的桑桑,也或許,從來都不曾擁有過。
祝嫣拉走餘歡之後,僵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他怎麼過來了?”
餘歡沉默半晌:“我也不清楚。”
兩人把枕頭放在陽台上曬,祝梁小尾巴一樣跟著餘歡,東走西晃。
祝嫣摸了摸他絨乎乎的頭發,問:“小桑,這事真能過去嗎?”
她已經越來越不確定了。
“能,”餘歡斬釘截鐵地回答,“一定能。”
所以……她一定要堅持住。
不要被祁北楊一時的示弱蒙蔽,那人吃起人來,可是連骨頭都要嚼碎了吞下去的。
林定這兩天過的提心吊膽,生怕祁北楊被刺激的來個什麼應激反應,和周肅爾乾上一架。
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哥這次倒還挺入戲;原本以為他老人家配合著演演就挺不錯的了,結果他不僅十分配合,還主動加了不少戲。
譬如今日,周肅爾知道餘歡去了慈濟院為院長慶生,思索片刻問林定:“我是不是該過去陪陪她?”
林定摸了摸下巴:“也成。”
林定原本想跟著一起去,結果傍晚又被一些瑣事絆住手腳,隻得周肅爾一人前行。
林定去慈濟院的次數不多,上次去還是去同祝院長談話,請她對祁北楊和餘歡的戀情保密。
那是個極聰慧的老人,什麼都沒說,隻笑吟吟地應了;送林定走之時,她才慢吞吞說了一句:“——看好那個人,小桑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孩子,要是敢害了她,我豁出這條命去也得替她討回公道。”
明明已經是患絕症的人了,在說這話的時候,從容的像一個勇士。
隨時會為了自己的孩子披甲上陣。
周肅爾到達慈濟院的時候,院裡剛剛開飯。
兩張大圓桌,孩子和長大了的人混著坐,擠的滿滿當當;餘歡坐在祝華旁邊,抱著祝梁,笑的眉眼彎彎。
祝梁想吃一道蝦,但離的太遠了,夠不到,餘歡便夾了一塊過來,剝開殼子,把細嫩的肉填到他口中。
祝嫣未曾見過他,遲疑地問他姓名。
周肅爾笑著自我介紹:“我是周肅爾,歡歡的男友。”
聞言,祝華院長仍是笑吟吟,餘希臉色變了變,放下筷子,低聲問餘歡:“這人真是你男朋友?”
“嗯,新交的。”
餘希驚疑:“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都不和我說一聲?”
這一聲高了點,祝華院長看過來,慢聲細語地提醒:“小希啊,在客人麵前彆這麼沒禮貌。”
祝嫣倒是喜出望外地請周肅爾坐下,在餘歡旁邊又加了把椅子,擠了擠。
祝梁好奇地看了他片刻,忽而嘴巴一撇,拉著餘歡的胳膊,又口齒不清地叫:“白羊鍋鍋……”
餘歡耐心糾正:“是肅爾哥哥。”
餘希原本是同餘歡坐在一起的,這麼一來,就被擠到了一便。未等祝梁叫出口,他就微笑:“周先生瞧起來年紀不小了吧?叫哥哥不太合適了吧,該叫肅爾叔叔。”
周肅爾麵色不改:“這麼一來,輩分不久亂了?難道你和歡歡都要叫我叔叔?”
餘希黑了臉。
祝華院長笑了起來:“那樣歡歡可就不樂意了。”
飯畢,餘歡請周肅爾先在小沙發上坐一坐,她挽著袖子和其他人一起洗刷餐具。
周肅爾同意了。
他是過來演給人看的,也不需要真的動手去幫忙。
慈濟院的這頓晚飯,他隻喝了幾口粥。
餘歡正在水龍頭下衝著碗上的泡沫,一隻手從她手中把碗拿走了。
抬眼看見餘希。
她笑了,叫了聲哥哥。
餘希趕她去旁邊坐著:“你今兒累了一天,歇一會,碗我刷。”
餘歡沒有推辭,她腰還真的有點痛,拿了個塑料小馬紮坐在旁邊。
餘希突然問:“你是為了錢和那人在一起?”
餘歡沒聽清:“什麼?”
“我是說外麵那個人,你是為了錢和他在一起的?”餘希背對著她,聲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記得先前那個祁北楊管你管多嚴了嗎?怎麼就不吸取教訓啊?有錢人都是這樣,把你當寵物一樣養——”
“哥,我知道的,”餘歡說,“周先生不一樣。”
隻是暫時欺騙祁北楊而已,撐過去這一陣,一切都會好起來。
餘希不說話了,悶頭擦碗。
餘歡站起來,擰開旁邊的水龍頭,幫忙一起刷。
涼水流出來,嘩嘩啦啦,她的手指頭被涼水泡紅,餘希瞧了一眼,又趕她走:“去去去,彆把手指頭凍壞了;要是長了凍瘡,跳舞可就不好看了。”
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餘歡身體不好,冬天的時候,餘希便不怎麼讓她碰涼水。餘歡鬆開手,低低叫了一聲哥。
餘希搖頭歎氣:“算了,你喜歡就喜歡……誰叫我是你哥呢。”
頓了頓,他又說:“歡歡,如果你自己有錢有勢,是不是就不會為了錢委屈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