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著,安靜的延慶殿中,卻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趙禎抬眼看過去,卻見一個麵白無須的老太監走了進來。
當然,這麼說也不準確,因為宋朝沒有太監這個官職。
對於這些宦官內侍,上位者一般直呼其名。
其他情況下,通用的稱呼是內人,若有品級的話,便和外朝一般,以官職相稱。
眼前的這位,名叫雷允恭,官至入內押班,所以更準確的稱呼,應該叫雷押班。
劉娥手下得力的宦官有很多,但是,大多都在各處有差事。
雷允恭雖然不是其中官職最高的,可卻是日常跟在劉娥身邊,最受信任的兩個宦官之一。
聽到腳步聲,原本在閉目養神的劉娥也睜開了眼睛,雖然依舊撐著額頭,但是身上卻彌漫出一股淡淡的威嚴氣息,問道。
“時候過去不短了,遺製還未擬好嗎?”
趙禎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案上的香爐,卻見上頭的檀香,的確已經燃儘了一大半。
外頭的這些宰執大臣們,都是科舉出身,擬定製書對於他們來說,更是做熟了的事。
遺製雖然緊要,但過去這般時間還未呈上,的確是有些不尋常。
看來,劉娥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派了人前去詢問。
麵對劉娥的詢問,雷允恭拱手行禮,隨後道。
“回聖人,臣去探問過了,諸位宰執擬製時,對其中有些地方生了分歧,丁相公和王參政爭執了起來,所以才耽擱了些時間。”
“爭執?”
劉娥秀眉微蹙,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口氣當中隱隱帶著一絲不滿。
但也隻是片刻,她的臉色就平靜下來,坐直了身子,吩咐道。
“仔細說來!”
和劉娥一樣,聽到雷允恭說外頭的宰執大臣們起了爭執,趙禎心中也有些意外。
還是那句話,遺詔而已,無非就是把皇帝臨終前說的這些話,用雅訓哀婉的措辭寫好,最多就是加一些讚頌生前功績的話進去罷了。
這有什麼可爭執的嗎?
然而事實偏偏就是如此……
得了吩咐之後,雷允恭很快便開口,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而趙禎也在他的敘述當中,慢慢將殿廬中發生的事情還原了出來。
且說一眾宰執大臣送走了皇後和太子之後,便一同來到殿旁的小屋當中草擬製書。
唐製,中書省負責草製,門下省負責審核,尚書省負責承旨施行。
入宋以後,三省虛置,中樞機構轉移到中書門下,也即唐時的政事堂,這種情況下,草製之事一般情況下由翰林學士負責。
但是,遺詔和普通的製書不同。
因先帝已逝,新帝未立,所以皇權處於暫時性的空缺當中,無法像普通製書擬定的過程當中以皇權予以核準。
這種情況下,對於製書內容的書寫,自然要慎之又慎,由宰執大臣親自進行,是最合適的。
當然,具體由誰來執筆,也並不是隨意而定的事。
首先,樞密使和樞密副使負責軍政,肯定是沒有資格上手的,又因宰相一般負責最終的審核,所以,也不宜親自執筆。
所以,書寫製書的責任,就落在了兩個參知政事任中正和王曾的身上。
草製之事,尋常時候算是一種權力,但是,在這種場合下,其實更多的是壓力。
要知道,遺詔上書寫的每一句話,都需要所有宰執大臣達成一致,並最終一起簽名,方算是終稿,可以呈送入宮。
缺了任何一個人,製書都是無效的。
這種情況下,書寫之人輾轉騰挪的空間很小,反而會因措辭的問題,受到其他輔臣的質疑。
所以,理所當然的,執筆的責任落在了相對年輕的王曾身上。
一般來說,遺製的內容,分成三個部分。
首先是對大行皇帝生平的梳理,其次也是最關鍵的,就是傳位和輔政的事宜,最後一部分,是對喪儀的安排。
確定了執筆之人以後,一眾宰執大臣分彆落座,便開始逐字逐句的商議遺詔該如何寫。
前麵的部分,稍有爭議,但是總的來說,還算順利,直到寫到傳位和輔政事宜時,情況發生了變化。
“大行皇帝有言,太子殿下尚在衝年,適臨庶務,雖於柩前繼位,但保茲皇緒之事,當屬於母儀,既是如此,何必稱權?”
殿廬之中,丁謂看著麵前王曾寫下的‘軍國事權兼取皇太後處分’幾個字,眉頭皺起,對眾人開口道。
“本相以為,可去權字,書軍國事兼取皇太後處分即可。”
說完之後,他環顧四周,目光從在場眾人的臉上依次掠過,霸道之意儘顯。
殿廬之中的氣氛有些沉默。
丁謂此人,身兼首相,次相二職,又是劉娥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因此行事素來專橫。
權之一字,在宋製當中極為常見,其意取姑且,暫代之意,用在此處,亦是如此。
加上權字,意味著皇太後暫代君權。
去掉權字,則意味著,以遺詔的形式,賦予皇太後處分國事的正式權力。
這一點,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但麵對丁謂威脅的目光,在場眾人雖皆為宰執,也不由有些默然。
見此狀況,丁謂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轉身對著王曾道。
“諸宰執皆無他言,可去權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