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盛暃已經在聽風尺上催了他無數次,但張宇軒依舊穩得住,每次都說服自己,再等一會,再等一會也許虞歲就出來了。
當他第三十六次收起聽風尺,告訴自己再等一會時,終於瞧見虞歲從石階上下來。
張宇軒雙眼一亮,朝虞歲招手。
“張前輩,您還在呐。”虞歲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正好,您知道法家怎麼走嗎?”
“法家?你去法家做什麼?”張宇軒納悶道,“不該是回鬼道院麼。”
虞歲仰著臉笑道:“我去去就回。”
*
黑胡子拿著氐宿天秤等在法家門口,看見被張宇軒以禦風術帶過來的虞歲後,肅容恭敬道:“郡主。”
他將裝有氐宿天秤的黑盒遞過去。
季蒙與霍霄都在旁等著,看見虞歲時麵露複雜之色。
虞歲接過黑盒,轉身對張宇軒道謝:“多謝前輩。”
張宇軒歎道:“不愧是常老看中的徒弟,有魄力,有膽識,毫無畏懼之心,能做常人不敢為之事。”
說好點是誇讚。
說難點就是:你是真的虎啊。
虞歲假裝沒聽懂言下之意,憨憨笑道:“前輩過譽啦。”
季蒙輕扯嘴角,心中小小聲道:這怎麼都不像是誇你吧。
虞歲在季蒙和霍霄的陪伴下,去找法家於聖。
在刑法閣內,虞歲將黑盒子往桌上一放,再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墨色印記,對坐在前邊的於聖和朱老說:“若是二老覺得一審翻案不妥,也可以將此刻當做是二次裁決。”
“氐宿天秤的測試結果有目共睹,相信當時問罪場的人們也認為顧乾沒有說謊,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偷銀河水的人。”
“我是常艮聖者的徒弟,有他親自授權,代表師尊他老人家參與裁決,所以,這次的結果名正言順。”
隨著虞歲的解釋,於聖和朱老彼此對視一眼,片刻後,沉默地點了點頭。
虞歲這次離開時,沒有帶走氐宿天秤,但她拿到了刑牢的鑰匙。
法家於聖站在窗前看下方虞歲等人離開,餘光掃了眼旁側桌案上的氐宿天秤,南宮家的孩子,太在乎顧乾,反而失去了抓住法家致命弱點的機會。
算是幸也。
這個沒有絲毫天賦的孩子,也不知為何能入常艮的眼。
*
虞歲在去救顧乾的路上,聽季蒙介紹身邊的霍霄:“他是法家弟子,名叫霍霄,跟咱們同一批入院,也是青陽人。”
虞歲:“以前沒見過呢。”
季蒙解釋道:“他不住帝都。”
霍霄冷不丁開口:“我不是貴族。”
虞歲點點頭,漫不經心道:“嗯嗯。”
霍霄:“……”
他瞬間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季蒙輕咳聲,看向虞歲說:“這次多虧郡主你,要不是你,我們還不知道怎麼辦。”
虞歲笑了下:“能幫到顧哥哥我也很開心。”
不開心不行,南宮明給的任務要是沒完成,回頭麻煩就多了。
何況讓顧乾出來,可比讓他被關著動不了要有用。
南宮明要她幫忙輔助顧乾,在太乙學院找到浮屠塔,這一聽就是絕世寶物的存在,大概率也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獲取。
讓顧乾出來自己找,她隻負責情報輸送,反正顧乾也不會讓她一個毫無天賦的平術之人去做體力活。
“你剛來,才成為常艮聖者徒弟一會就奪了梅良玉的權,可能會讓他對你心生敵意。”霍霄說道。
“對對,”季蒙點著頭道,“你要小心些。”
虞歲這才看向這兩人:“關於我這位師兄,你們還知道什麼?”
“我們接觸不多,都隻是聽說。梅良玉和鐘離山他們屬於甲級弟子,我們還是乙級,平時活動軌跡對上不。”霍霄冷靜分析道,“之前聽人說他脾氣古怪,偶爾菩薩心腸,偶爾六親不認,為人自傲自負,誰都不服。”
“但他確實挺厲害的,從入院那年開始就是甲級弟子,跟鐘離山幾人一樣,沒有掉級過。”季蒙說著突然想起來什麼,問虞歲,“對了,鐘離山的妹妹,是叫鐘離雀吧,她不是跟你在國院同期嗎?”
虞歲點頭:“是呀。”
季蒙道:“她沒有說過鐘離山在太乙的事嗎?”
虞歲遺憾搖頭:“我們不熟誒。”
“我看鐘離山跟梅良玉關係挺好的,以為鐘離山會跟家裡人提起過梅良玉。”季蒙摸著下巴道,“除了梅良玉,我還知道一個人,農家弟子,蒼殊。”
霍霄補充道:“還有陰陽家弟子,刑春。”
虞歲問:“這幾人跟我師兄關係很好嗎?”
季蒙攤手道:“關係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經常看見他們一起在齋堂吃飯是真的。”
虞歲聽得撓了撓臉,這師兄的飯友還挺多。
三人剛走到法家三省牢,遠遠地就看見站在牢門前的一抹白色倩影,虞歲毫無所覺,季蒙認出那是荀之雅後,下意識地去看身邊的虞歲。
顧乾與荀之雅的關係,很難說,要說曖昧,也不是半分都沒有。
可季蒙也覺得顧乾跟虞歲的關係有些曖昧,他甚至覺得虞歲喜歡顧乾,否則怎麼會在帝都時就縱容顧乾,幫他撐腰善後。
就連來了太乙,也時刻惦記,以顧乾優先。
她喜歡得如此純粹真誠,要是知道顧乾跟荀之雅關係曖昧……季蒙蒙甩腦袋,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讓顧乾出來自己解決吧!
虞歲看見了荀之雅,她也聽見了荀之雅、顧乾和沙騫三人的愛恨糾葛,聽聞她是法家的天才,還是南靖國的聖女,地位尊貴,又是冰山美人,無論看臉還是看錢,都是很難不讓人心動的類型。
可虞歲的注意力更多是被荀之雅身後站著的“少年”吸引。
女扮男裝的李金霜,腰間長劍銀白似雪,她沉靜的像塊石頭,雖然站在荀之雅身後,卻又遊離在整個世界之外。
如果說荀之雅這邊的世界愛恨情仇正激烈上演,那李金霜就是對此毫無興趣的路人。
想到這的虞歲不由抿唇笑了下。
季蒙走近後,才發現還有一個戴著麵紗的項菲菲雙手抱胸,一雙驕橫的眼掃視著看過來。
季蒙:“……”
要不顧乾還是彆出來了。
虞歲慢悠悠地走進人們的視線,笑道:“好熱鬨呀,大家都是來等顧哥哥的嗎?”
季蒙給霍霄使眼色,霍霄直接彆過臉去,示意你彆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虞歲也沒在意其他人怎麼想,拿著鑰匙去開門,放顧乾出來。
*
齋堂這會人已經多了起來。
刑春早早地在二樓占好了位置,他挑了視野好又安靜的靠窗桌,就等著其他三人過來吃飯。
鐘離山最先到,他挨著刑春坐下,拿過茶杯給自己倒水,又用熱水將手帕澆濕,把桌麵和餐具都擦了一遍。
刑春拿著小碟子給他們調蘸料,順嘴問道:“沒良心和沒頭腦呢?”
鐘離山說:“去拿配菜了。”
刑春將蘸料碗給其他人放好,剛重新坐下,就看見梅良玉和蒼殊各自拿著一碗生菜過來。
兩人在對麵落座,開始默契十足的遞碗、盛飯、包菜、放醬料。
刑春吃個飯也是乾勁十足,相比起他的精神氣,皮膚白皙又瘦弱陰柔的蒼殊則顯得焉巴巴的,吃飯都累。
梅良玉漫不經心,鐘離山嚴肅古板。
刑春跟梅良玉搶菜的時候問:“聽說你今天多了個師妹,好看嗎?”
梅良玉敷衍道:“你自己看。”
刑春:“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自己看是什麼意思?”
梅良玉聽得抬抬眼皮,看行刑春的眼裡寫滿了“你有病”幾個字。
刑春將肉末舀進窩頭中,然後一口吞:“那說說你今天去法家裁決的事,這麼不給法家麵子,你今年想掉級了?”
梅良玉依舊不以為意:“我掉不掉級跟法家有什麼關係。”
蒼殊緩慢地嚼著菜,有氣無力道:“你師妹也可以去法家重新裁決。”
“去不了。”梅良玉漫不經心道,“她被我關聖堂門外了。”
刑春拿著筷子敲敲碗:“她進不去?”
梅良玉:“平術之人怎麼進?”
刑春有點驚訝:“真是平術之人?她爹可是名家三閻羅。”
“天賦契合度百分之十,如果她不是,她爹早就扔她去名家了。”梅良玉覺得這事沒什麼好討論,回應得興致缺缺。
蒼殊瞥了眼窗外問:“也就是說……顧乾一時半會放不出來了?”
鐘離山道:“短時間出不來。”
蒼殊把飯咽下,夾著筷子指外邊:“那下邊的人是誰?”
誰?
一句話把其他三人都聽得從飯碗中抬頭,齊齊朝窗外樓下看去。
通往齋堂的必經之路上,人們都因為出現的人過於驚訝而紛紛停下腳步,隻有目光隨著走動的人而動。
道路兩旁的花樹飄搖,投下的樹影斑駁,隔一段就是陰涼之地。
顧乾依舊是被法家關押的一身裝扮,他走在最前頭,單肩搭著外衣,隨著人群的討論而抬眸時,眉眼戾氣凶狠。
季蒙和霍霄分彆走在他身旁,像是凶獸的左右護法。
這會正是各院休課時間,來齋堂的弟子隻多不少,其中不少認識顧乾,知道三家裁決的弟子,明明上午才聽說顧乾的裁決是繼續留察,這才剛正午,就看見被留察的人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齋堂。
刑春從窗口探出頭去,嘿了聲,回頭問梅良玉:“這不是出來了嗎?”
梅良玉沒有看下邊最出風頭的顧乾,也沒有看跟在後邊被議論的荀之雅或者項菲菲,他神色莫測,目光隻精準地落在人群最後邊的虞歲身上。
虞歲走出樹蔭時,伸手撩了下鬢發,衣袖滑落,露出手腕的墨色印記。
是梅良玉再熟悉不過的鬼道家印記。
梅良玉盯著虞歲,看見下方少女抬頭時朝他投來的一瞥,明亮杏眸帶著點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