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楓雙手抱胸,斜坐在靠車窗的位置,正看著車窗外,瞥見鐘離雀的注視,輕輕挑眉望回來:“她說什麼?”
鐘離雀攤著手中聽風尺,老實道:“問蘇二哥你是不是跟我一起。”
蘇楓不輕不重地哼了聲,接過她的聽風尺回虞歲:“你這時候能想起我在不在了?”
末了又問虞歲在太乙過得如何,是否吃好穿好,盛暃是不是又因為顧乾的事跟她鬨脾氣等等。
虞歲一一答完,才跟他們說起錢瓔的事:“昨天見到她已經是太乙學院醫家的甲級弟子。”
鐘離雀輕輕捂嘴,睜大了眼睛,很是驚訝,這變化可真大。
她也記得錢瓔這個人,是顧乾托虞歲在王府照顧的妹妹。
虞歲落水第二天,世家圈子裡就傳遍了這事,在國院的時候,還有不少人聊這事。
那些因為顧乾而討厭虞歲的孩子們,走過虞歲身邊時會故意笑得很大聲。
從那時候開始鐘離雀就不喜歡顧乾,非常不喜歡,卻又知道顧乾和南宮家的關係,虞歲也不可能與他分割。
顧乾那會不在帝都,恰巧第二天虞歲的大哥韓秉從太乙學院回來,那時候韓秉十九歲,已經是個身高挺拔的成年男子,他自小心性成熟穩重,對兩位弟弟和妹妹照顧有加。
知道這事後,先把起哄動手的幾位世家公子打了一頓,過幾天又在圍獵場上把太子風頭搶了,獲得青陽皇的青睞,對他誇讚連連,又將太子想要的弓箭賜給了韓秉。
青陽太子氣得當場離席。
等到顧乾回來給虞歲報仇,早已經晚了。
韓秉一直要盛暃克製,不要總是跟顧乾起衝突,可盛暃有時候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蘇楓覺得他完全就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小時候他是最喜歡南宮明的孩子,長大後盛暃才是最在意南宮明的那個孩子。
有兩位哥哥在的時候,盛暃還能被壓製住,但他去了太乙學院,大哥韓秉不在學院後,顧乾來了,又沒人壓得住他了。
盛暃後來在學院遇見錢瓔,兩人也是相看相厭,尤其是錢瓔值守醫館那段時間,盛暃受傷就是痛死了也不去醫館。
他就看不慣錢瓔追著顧乾喊顧哥哥的樣,老是讓他想起自己的冤種妹妹。
在學院百家夜行試煉時,難免會遇上幾次,少時的新仇舊恨加一塊,盛暃沒少被錢瓔以醫家瞳術坑過,他簡直要討厭死錢瓔了,這瘋女人真是為了顧乾什麼都願意做。
錢瓔討厭南宮家的人,盛暃也算是功不可沒。
蘇楓回道:“你三哥估計很不好受,不過不用管他,讓他吃吃苦頭也好。”
鐘離雀又回道:“顧乾既然帶錢瓔也去了太乙,和項菲菲也還有聯係,甚至又跟南靖國的聖女合作共事,他可真是個花心大蘿卜!”
虞歲笑道:“是呀。”
鐘離雀憤憤不平地按著填字格:“歲歲你也該給他點臉色看看!”
虞歲心想師兄將顧乾神機術暴露出去以後,他的日子應當不會太好過。
鐘離雀跟蘇楓說:“我真怕南宮王爺會把歲歲嫁給顧乾。”
“我肯定不同意。”蘇楓說。
鐘離雀歎氣道:“可這種事,隻要南宮王爺同意就不好辦了。”
“你擔心得太遠了。”蘇楓輕輕挑眉說,“父親若是真想這麼做,我第一個去暗殺顧乾。”
他在心裡又補了句,就算真有那麼一天,帝都也有不少人會想儘辦法把這婚事毀了,毀不掉婚事,那想殺顧乾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
楚錦開在帝都的醫館雖然在繁華地段,周邊卻又清靜,因為周邊店鋪都是賣字畫玉石的,平常少有人來,來的要麼是圖新鮮的富貴人家,要麼就是老手熟客。
有了她的醫館後,這條街倒是熱鬨起來了,天天都有人來醫館拿藥或者治療。
其中不少都是九流術士,楚錦也為普通人接診治療,因此人人都誇她麵善心軟,是活菩薩。
蘇楓是第一次來醫館,下馬車後看了眼牌匾,視線往上,瞥見二樓柵欄前走過的一抹白色身影。
不消片刻,這抹白色身影來到樓下大堂,笑盈盈地招呼著鐘離雀:“鐘離小姐。”
“楚姐姐,今天我給你帶了個客人來。”鐘離雀站在蘇楓身旁介紹道,“他的問題我也不懂,就介紹來楚姐姐你這裡幫他看看。”
蘇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似乎跟他差不多的年紀,水眸帶笑,有著醫家之人的溫婉親和,能有這種氣質,至少也是修了醫家瞳術,不下五境的實力。
“來這邊吧。”楚錦領著人到一旁的問診台,收拾桌子時,白色的衣袖輕輕掃過桌麵,露出白皙的手,聽蘇楓講述時,眉眼專注沉靜,問話仔細。
蘇楓看她紙筆寫著藥方,故作好奇地問:“不知楚醫師平日是否會用瞳術與人醫治?”
“我雖然修了瞳術,但學藝不精,萬不敢輕易嘗試。”楚錦仍舊在寫藥方,目光盯著白紙黑字,卻笑彎眼道,“平時也就賺點小錢糊口就是。”
蘇楓單手撐著臉,也是笑眼問道:“之前就聽說楚醫師來王府幫忙看過素姨娘的舊疾,我這姨娘病了不少年,若非醫家瞳術不精者,可是連王府大門都進不去,楚醫師應該是過謙了。”
楚錦一愣,抬頭茫然地朝鐘離雀看去,鐘離雀這才道:“這位是王府的二世子。”
“原來是二世子。”楚錦這才展眉一笑,旋即又輕輕搖頭,“不過我那日雖然去了王府,卻也沒有見到夫人,想來應該是夫人中途知道了我瞳術不精,所以才沒有見麵。”
蘇楓驚訝道:“不是素姨娘請楚醫師去的嗎?”
“我隻是收到了王府發來的請帖。”楚錦搖搖頭,“倒是不知這請帖是何人發的。”
她起身將藥方交給醫館的醫女去拿藥,站在上樓的轉角口對鐘離雀和蘇楓說:“推拿教學屋中都是女子,二世子怕是不便進屋,還請在這稍等。”
鐘離雀跟蘇楓打了聲招呼,便跟著楚錦上去二樓。
蘇楓坐在原地沒動,目光追隨著兩人一直上二樓,神色沉靜,看不出有何情緒,片刻後才轉動目光,細細打量四周。
鐘離雀來到二樓屋中,已有幾名醫女在準備推拿塗抹的藥膏。
“那請帖竟然不是素夫人發的嗎?”鐘離雀好奇追問。
楚錦笑著搖搖頭:“倒真不是,最初我聽人說王府給我下了請帖邀約看病,還以為是郡主為她母親發出的邀請。”
鐘離雀捧著藥罐的動作一頓,輕輕垂眸。
不可能是歲歲。
“後來又聽人說,王府郡主已經去了太乙學院,那便不會是郡主。”楚錦動作優雅地挽起衣袖,也幫鐘離雀整理袖子,輕聲說道,“不過素夫人舊疾多年,身為她唯一的孩子,郡主若是沒去太乙學院,應該也會尋人給夫人診治。”
鐘離雀輕輕抬眼看著眼前為她挽起衣袖的人,抿唇沉默。
她這輩子做過最愚蠢、最後悔的事,就是曾經試圖讓虞歲和素夫人變得親近。
兩人都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時,鐘離雀每次在宴會看見素夫人和虞歲到場,都覺得她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像是母女。
明明歲歲這麼可愛,為什麼素夫人會不喜歡她呢?
鐘離雀甚至懷疑過歲歲不是素夫人的親生孩子,可事實是她猜錯了,虞歲確確實實是素夫人和南宮明的孩子。
她覺得虞歲這麼好,這世上不會有人不喜歡虞歲的。
那年宮中開設賞花宴,帝都裡天真爛漫的女孩們都很喜歡三年一次的賞花宴,到時候各地培育的新鮮奇花都會拿到宮中來供他們欣賞把玩。
宮中兩處大殿都布滿了顏色不一的鮮花,賞花宴這日,還有農家九流術士會給予靈花種子讓人們種花玩。
用農家給的靈花種子種下灑水,一刻鐘後就會開花。
宮裡還特意鋪了幾畝地,就是為了給這些小孩們種花玩。
因為種出漂亮的花給了母親後,看母親笑得開心,其他夫人收到孩子遞來的花朵也很開心,所以鐘離雀才讓虞歲也去拿靈花種子,再把種出來的花去哄素夫人開心。
虞歲不覺得這種把戲對素夫人有用,但她自己也挺想玩農家給的靈花種子,便灑了一大片,耐心等著。
鐘離雀去幫她把素夫人等人引過來。
本來計劃挺好。
直到田地裡長出了一大片長杆青葉的金色葵花時,虞歲頓感頭皮發麻。
她想毀掉重新再種時已經晚了。
鐘離雀帶著素夫人等人過來,人們都在驚訝這一片旺盛漂亮的青葵花,笑讚南宮郡主時,素夫人站在原地,第一次在外邊對虞歲冷了眉眼。
而虞歲隻能裝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輕輕扯著花葉,神色乖巧地看向素夫人。
素夫人一步步朝花田中的虞歲走去。
鐘離雀才注意到事情不對勁,她在素夫人開口前,腦海中閃過預知的畫麵:回到王府後又被罰跪的虞歲,在屋中冷著臉色和南宮明爭吵的素夫人,夜晚昏黃的光芒灑落在跪在門口的虞歲背上,顯得有些淒涼。
她心中震驚,怎麼會這樣?
素夫人走到虞歲身前,帶著明顯的壓迫氣勢,對眼前的女孩說:“你種的?”
虞歲眉眼露出幾分怯意:“我用靈花種子種出來的,想送給阿娘。”
素夫人眼中冷意深沉,帶著不容拒絕地語氣道:“毀了。”
她說:“我不喜歡這種花。”
其他幾位夫人察覺不對勁,紛紛上前打圓場,素夫人卻不給麵子,直接甩袖離去。
在場的夫人們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
鐘離雀懊惱得要死,看向站在花田中的虞歲,大片的青葵開得明豔活潑,同樣身著金色長裙的虞歲隱匿其中,倒成了唯一的冷色。
鐘離夫人讓鐘離雀過去哄虞歲,帶著其他夫人走遠去,不讓大人的閒言碎語擾了孩子的清靜。
“歲歲,對不起。”鐘離雀皺著眉頭,滿眼懊惱,“我不該讓你這麼做的,都是我的錯。”
“沒事呀。”虞歲朝她笑了笑,轉身把花折掉,“和我一起把這些花除掉重新種吧,我們種彆的花,我也不喜歡這種花。”
鐘離雀本來忍著沒哭的,可看她朝自己笑時,卻瞬間眼鼻酸楚。
“對不起。”鐘離雀一張口就是哭腔,嚇得虞歲回頭看過來,“怎麼哭啦?”
鐘離雀討厭素夫人,她不明白為什麼,但這會她更討厭自己,為什麼要讓虞歲做出這種事受這種難堪。
十四歲的鐘離雀終於知道了,這世上確實會有人不喜歡虞歲。
世上不會每一個人都喜歡虞歲,但沒關係,她喜歡虞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