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玉見虞歲一進入渾天儀場就消失, 這才收起聽風尺,皺眉問刑春:“人呢?”
刑春繞著虞歲消失的地方走了一圈,摸著腦袋回道:“進星海了。”
梅良玉目光懷疑地盯著他。
刑春抬手做發誓狀:“真是進星海了。”
說完又指著水下那一抹藍色的光點說:“這不就是她的位置嗎?你彆慌。來這裡觀《靈憲圖》的弟子都會進自己星海去參悟, 你這個沒星海的陰陽家弟子彆太著急。”
刑春說完又補了一句:“帶她來除了看《靈憲圖》,也是想看看九州星海長什麼樣, 但是她自己先進去了。”
梅良玉:“彆人的星海, 你看什麼看。”
刑春哈了聲,指著梅良玉道:“彆說你不好奇九州星海長什麼樣這種虛偽話。”
梅良玉麵不改色道:“我不好奇。”
刑春:“虛偽!”
*
九州星海, 包含天地日月,宇宙洪荒。
虞歲抬頭仰望懸掛天上的烈日, 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她心臟發顫,意識深處那一簇小小的火焰,此刻卻在遙遠的天際注視著自己。
她擁有的所有力量, 都無法擺脫異火的存在。
陰陽家的《靈憲》一書中, 有提到“日譬猶火, 火則外光”, 認為太陽就像是一團火。
而天氣為陽,地氣為陰, 陰陽交合, 滋養萬物。
光明照耀大地, 太陽的存在會給予萬物生機。
星海因此擁有了時間,星辰不斷從虞歲的眼中往上歸位,隨著日月交替, 虞歲看見夜幕中的星辰:
是一張完整的《靈憲圖》。
東方青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
它們占據四方,以星辰為載體具象化出不同的模樣,正如《靈憲圖》上繪畫的一樣,青龍張揚的爪, 朱雀的羽翼隨著星辰連線倒映在虞歲眼中,明暗交錯的光芒中,它們似要脫離星海,翱翔宇宙。
自從虞歲第一次見到數山的時候,就從天目中窺見了星辰的變化。
觀星近十年,才有此刻的三千星辰歸位。
否則她也無法解析數山的運轉。
虞歲站在大地上,能感受夜裡下涼的溫度,撲麵而來的風,泥土的氣味,萬物的氣息與模樣隨著九州星海內日與夜的不斷交替,變得越來越具體、真實、多樣。
她適應著九州星海的變化,與同樣在試探她的星辰之力彼此熟悉。
萬法求生。
此刻日月星辰歸位,天象與地象差異卻極大。天上繁華,地麵荒蕪,除去泥土之外再無一物。
天地之大,宇宙遼闊,日月陰陽生二氣,而氣化五行生萬物。
得萬物之象,才可突破混沌,使得陰陽平衡。
虞歲的九州星海什麼都有了,就差地麵的萬物之象,來維持星海的力量平衡。
日月不知交替多少次,虞歲才看見從荒地中生長出的一株綠芽。
日月交替代表時間。
天地有了“時間”的概念後,萬物便遵循時間的規則而生長變化。
既然是她的九州星海,那時間的流速是否也由她控製?
在意識深處,虞歲認為是這樣的,但眼前的一切都是“以氣而生”,有時想要掌控“氣”,就得將其具象化。
她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卻沒法掌控它。
時間的流逝是慢還是快也無法辨彆,日月交替三百多次後,從地麵裂縫中生出的綠芽仍舊沒有變化。
九州星海的混沌未破,陰陽失衡,虞歲也不能在這裡麵久待,待久了就會覺得“氣”的消耗很大,腦子都變得暈乎。
她在感覺疲憊時抽離意識,從九州星海回歸現實。
距離虞歲入九州星海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渾天儀場內的星辰在緩慢變化著,來此參悟修煉的弟子,都會讓自己沉入場內的《靈憲圖》中去,閃爍的藍星就代表著該弟子的位置。
虞歲也不是主動進入《靈憲圖》的,隻是她在看見水麵明亮的星圖時,意識深處的九州星海就與之共鳴了。
她出來時隻覺得星辰顛倒,從天上來到了地麵。刑春和梅良玉排排蹲坐在旁邊玩聽風尺,時不時彼此聊兩句,看見虞歲出來後還呆了呆。
梅良玉率先收起聽風尺問她:“感覺怎麼樣?”
虞歲揉著眼睛說:“有點頭暈。”
刑春也跟著站起身道:“正常的,你的星海處於混沌狀態,陰陽失衡,五行不定,待久了肯定會頭暈眼花,先彆著急,來休息會。”
梅良玉領著虞歲到邊緣的扶桑樹旁坐下,這邊有專門供人休息的石桌椅。
虞歲挨著桌邊坐下,問梅良玉在外邊等了多長時間,梅良玉說一個時辰左右。
“那是不是也挺久了?”虞歲問。
梅良玉:“你說呢?”
虞歲說:“我之前意識潛入星海一會就受不了了,今天竟然能待一個多時辰。”
梅良玉順口誇道:“進步很大。”
刑春解釋道:“渾天儀場就和兵家九地一樣,可以幫助弟子□□星海的陰陽平衡。”
末了又補充一句:“不過你之前隻能在裡麵待一刻鐘,今天卻能待一個多時辰,就算有渾天儀場幫忙穩定,也確實有很大進步。”
虞歲欣然接受二人的誇獎。
她說起九州星海的變化,省略了異火的存在。
刑春在聽到虞歲說天上呈現出完整的《靈憲圖》時,大腦就已經停止思考,轉著眼珠子看看梅良玉,又看看虞歲,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幻聽了。
梅良玉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聽完半點都不驚訝,非常淡定地來了一句:“不錯。”
刑春:“……”
你就裝吧!
他不信梅良玉不知道虞歲一個時辰就做到三千星辰歸位是什麼概念。
“我不信。”刑春很老實,直接道,“除非你讓我看看。”
“好啊。”虞歲點點頭,“我也正好有問題想問師兄,我們邊看邊聊。”
她剛坐下沒一會又起身,和刑春往渾天儀場內走去。
梅良玉見這兩人說走就走,完全忘記自己的存在,不由微微眯起眼。
虞歲身上很難再出現比擁有異火更讓他驚訝的事。
隻不過這兩人真要當著他的麵,把他扔外麵去看星海?
虞歲走了沒兩步就回頭看梅良玉:“師兄,你要不要也來看看?”
刑春總算找到機會了,指著梅良玉道:“他說他一點都不好奇九州星海長什麼樣。”
梅良玉雙手抱胸道:“星海代表陰陽家弟子的力量源頭,哪能隨意讓彆人知曉?”
虞歲還沒說話,刑春就已反應過來,搓著手道:“差點忘記了,梅梅說得沒錯,星海確實不能隨隨便便讓他人窺看。”
“沒關係的。”虞歲搖搖頭,對刑春說,“刑師兄你教了我這麼多,星海有什麼不能給你看的。”
刑春望著虞歲笑容明媚的臉龐,對她的印象又瞬間改觀:果然是單純善良可愛的師妹啊。
他給虞歲解釋星海的重要性,被他人窺見星海,就等於被他人看穿“氣”的運行,若是因此被利用,是很危險的事情。
虞歲也認真聽完,再點點頭道:“我不怕給刑師兄你看。”
刑春見虞歲對自己如此信任,有點感動,也點頭道:“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的。”
等這兩人溝通結束後,梅良玉才慢吞吞地站起身,隨他倆一起走進渾天儀場內。
三人意識進入虞歲的九州星海,看見夜幕中的星辰景色,正是《靈憲圖》所描繪出的模樣。
刑春望著那漂亮又震撼人心的星海久久沒有眨眼,因為太過震驚,忽略了地麵的荒涼,連虞歲說了什麼都沒聽清,隻呆呆地望著天上歸位的星辰。
梅良玉對虞歲說:“他嚇傻了。”
虞歲扭頭看他:“那師兄你呢?”
梅良玉望向天上星辰,神色平靜,在這一刻收斂了平日的隨性慵懶,張揚狂妄,凝望上方熟悉的星辰,斷斷續續的記憶在他腦海中重複,陌生的情緒自心底滋生。
直到現在,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仍舊讓他難以產生實感。
缺失的記憶找到了,卻很難與之共情,像是在看彆人的人生。
梅良玉偶爾會想,記憶裡在燕國的他會是什麼心情,有什麼想法?
記憶是很奇怪、又很可怕的東西。
可以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人的一生就是由無數“記憶”組成的,那些可怕的回憶,會強勢地改變他現在的命運。
梅良玉也和刑春一樣,望著天上星辰許久,最終隻輕飄飄地道了句:“很漂亮。”
在虞歲的九州星海中,梅良玉卻忽然悟得一事:
百家九流之術,皆有占卜一道。
世上窺天機者多如牛毛,可真正能做到逆天改命者,卻無一二。
虞歲才消耗大量五行之氣,第二次入九州星海沒有在裡麵多待,出來後刑春才慢慢緩過神來,他抬手搓了搓臉,隨後滿眼認真地望著虞歲說:“你教我吧。”
“真的。”
“換你教我修煉星海,隻教我朱雀星宿那部分也可以。”
虞歲聽了一會,發現刑春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刑春說:“我可以叫你一聲老師。”
虞歲:“……”
梅良玉拿出聽風尺的同時慢悠悠道:“不錯,一個時辰做到三千星辰歸位後,就開山立派收學生,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得想個好聽又好記的山名?”
“你彆搗亂,我是認真的。”刑春伸手抓過梅良玉的肩膀,把人從虞歲身邊撈走,對虞歲說,“南宮老師——”
“刑師兄,可不能這麼叫我呀。”虞歲擺著手連連搖頭。
今天之前,刑春都隻是將虞歲當做梅良玉的師妹來看待。
之前他倆隻算混了個臉熟,這一個多月天天見麵,倒也漸漸熟悉起來,除了教學,偶爾也會聊點彆的,而且背著常艮聖者私下教學這種事,說起來還有點刺激。
因著不同尋常的動機,也迅速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今日之後,刑春看虞歲,腦子裡就隻有天才、蒙塵明珠、未來陰陽家聖者等看法。
虞歲計劃這一整天都待在渾天儀場,休息好以後就進入九州星海,繼續觀察探索。
刑春和梅良玉也陪著,讓虞歲有什麼不明白地就問他們。
“雖然我覺得你接下來的問題我也不會知道答案。”刑春真誠道。
虞歲謙虛道:“隻是一部分星辰歸位而已,陰陽家的九流術我還一竅不通呢,未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請教刑師兄的。”
等虞歲進入九州星海繼續她的修行後,刑春和梅良玉在外邊麵麵相覷。
“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刑春壓低聲音,盯著梅良玉道,“你剛才說星海不能讓彆人看見的話,是提醒她還是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