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老宅雖然也在帝都四街以內,卻在十分僻靜的地段,周圍鄰近的宅子府邸都被南宮家買下,防止吵鬨。
南宮祖母深居簡出,這些年越來越少在外露麵,小輩們也沒敢常來打擾。
素夫人的車轎停在老宅大門前,就算是南宮王府的人,沒有經過通報也無法進去。
在等待的時候,侍女上前湊近她耳邊輕聲告知鐘離辭回來的消息,素夫人眼皮一跳,心中的焦灼之意更甚。
鐘離辭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她跟著南宮明這麼久,對鐘離辭也有所了解,那個男人確實很強,在戰場上殺伐果斷,戰無不勝。
南宮明也和她說過,鐘離辭這些年的心思越來越不好猜了。
他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太深,你無法確認傷及他的妻女時,他會以家族為重而漠視,還是會憤怒而報複。
如果鐘離辭真的反了,對青陽來說是很大的威脅。
青陽皇必須做好就算鐘離辭謀反也能很快鎮壓的準備,若是讓青陽陷入內亂,並且是長時間的內亂,那對南宮明的計劃也不利。
也許這些年困住鐘離辭的,是青陽,而非鐘離家。
在素夫人沉思當前局勢時,老宅中走出一名侍女道:“夫人,請進。”
素夫人從車轎上下來,跟隨侍女往裡走去。
*
太乙。
虞歲待在宿舍中,她今兒不打算去彆的地方。
梅良玉上午離開後在午時準點給她送飯來,虞歲沒什麼心情吃,卻也沒有阻止他。
“你要不要說點什麼?”梅良玉坐在她對麵玩聽風尺,回其他人的傳文消息。
虞歲聽後,微微坐直身子,朝梅良玉看去。
梅良玉頭也沒抬,聲色疏懶道:“我看你一個人憋著太難受了,你若是需要,我可以聽過就忘記。”
虞歲轉了轉眼珠:“師兄。”
梅良玉說:“也可以適當給你點建議。”
虞歲抿唇,心裡不得不承認,她剛才確實有了傾訴欲。
憋了十多年第一次想要跟人說點什麼。
從前她隻能在心裡自己和自己說,或者發神經和異火對話。
虞歲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梅良玉:“師兄,我可以提前讓你了解一下我家。”
梅良玉聞言輕笑聲,將聽風尺放在桌上,表現出“我認真聽,你說吧”的態度。
“小的時候,我隻有除夕那兩天才會去老宅見祖母,等時辰一過,就會和父親他們一起離開老宅,回王府去,不會在老宅過夜。”虞歲手指輕輕摩挲著冰涼的尺麵,回憶道,“祖母對南宮家的孩子一視同仁,沒有特彆偏愛誰,因為她好像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很在意。”
梅良玉問:“你父親?”
虞歲說:“祖母並非我爹的生母,但我爹自小由她撫養長大。”
梅良玉露出點恍然之色。
“祖母不常出門,大多時候都在老宅待著,就連我們去老宅想要見她老人家,也要得到她同意才能進老宅大門。”
虞歲語氣悠悠道:“她老人家若是沒有受傷的話,或許也會經常出來走動。”
梅良玉:“誰這麼大膽不要命,敢跟南宮家的祖母動手?”
虞歲聳肩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隻知祖母是傷了神魂,需要長時間的休養。”
梅良玉若有所思:“南宮祖母不是鬼道家十三境大師嗎?鬼道家對神魂看得很重要,能重傷她神魂,同是鬼道家術士動手的概率很大。”
“師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家祖母可不是十三境大師,而是鬼道家聖者。”虞歲似笑非笑道,“因為受傷,所以祖母也需要息壤醫治,而需要息壤醫治,便能知曉將她重傷的是農家術士。”
梅良玉眼中露出訝色,虞歲不輕不重地補了句:“小時候大人們不避嫌,所以這些秘密反而讓我聽了去。”
然而梅良玉肯定想不到虞歲口中的小時候,是她一兩歲的時候。
這是虞歲從南宮明那聽來的,素夫人向南宮明試探老夫人修為境界時,南宮明沒給出答案,所以素夫人也不知道這些事。
素夫人不知道南宮祖母已經破境為聖者,不知道祖母需要息壤治傷,也不知道祖母討厭農家術士。
南宮明不讓她知道,反而算是一種保護。
保護素夫人不要愚蠢地去打老夫人的主意。
如今息壤一分為二,甚至可能再也無法重合,南宮祖母這傷治愈也是無望。
她一看見素夫人,就會想起息壤和自己的傷勢,心中恐怕不會好受。
梅良玉沉思道:“既然你祖母對南宮家的孩子一視同仁,素夫人現在去求她,也許會看在青葵是南宮家孩子的份上,不會讓她死在外麵?”
“我賭祖母從一開始就知道青葵存在的。”虞歲卻道,“我讓人帶了點消息給她老人家,告訴她青葵的身份在太乙已經暴露了,所以就算她插手這事也沒有意義。”
南宮祖母也許會幫忙不讓青葵死在重台三獄,但不會出手讓青葵恢複身份回到南宮家,這是南宮明應該做的決定。
虞歲攔這一手,單純是要讓素夫人在南宮祖母那吃點苦頭,讓她更加著急心痛。
“另外,鐘離辭若是沒有回帝都,也許祖母還會看在我娘苦苦哀求的份上心軟幫忙,但鐘離辭回來了,她便不會出手先給南宮家惹麻煩,青葵想要出重台三獄,隻能等我爹回來。”
梅良玉算是聽懂了,她就是要讓南宮明親自出手。
虞歲隨手撥弄著聽風尺說:“當年我是被爹爹親自從羅山之巔帶回去的,阿姐當然也要讓他親自接回來。”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
南宮祖母的拒絕,會讓素夫人心急如焚。
愛女心切,她會自己暴露楚錦的身份,讓重台三獄不敢對楚錦下手。
到時候南宮明回來,也就不得不出手把自己的女兒領回去了。
虞歲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裡卻有幾分遺憾。
遺憾不能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一幕。
*
南宮老宅。
入門後是大片紫藤花牆,小道鋪著青石,老宅內沒什麼高樓建築,倒是有不少古樹參天,在地麵投下大片陰影,顯得老宅整體氣氛較為陰森。
素夫人在侍女的引領下,往老宅深處走去,青牆之後,是老夫人的住所。
邊上長著一棵巨大的紫藤花樹,花藤往青牆和屋頂上牽引,看樣子已經圍了青牆兩圈,十分繁盛。
屋中點著濃鬱的藥香,氣味偏澀,久了又能從中聞到一絲甘甜,能提神醒腦。
素夫人停在門口,沒有進去。
她抬頭朝屋裡望去,看見的是一張隔斷紫藤屏風,雙麵繡花的精致屏風,素夫人這邊看見的是繁花盛開景象,裡屋看見的則是藤花結苞初綻的瞬間。
素夫人透過紗質屏風,隻能看見後邊坐在高位的模糊身影。
南宮祖母略顯沙啞冷淡的聲音傳來:“何事?”
素夫人直接跪下道:“求老夫人出手救一個人。”
屏風後的人沒有動靜,隻抬了抬眼皮朝素夫人的方向看去,漆黑的眼珠中看不出喜怒。
“當年在羅山之巔,是我鬼迷心竅將葵兒送走,對外稱她死在追殺的羅刹術士手裡。”素夫人聲音微顫,“可她並未死去,這些年一直被王爺撫養在外,今年才來了帝都,化名楚錦。”
南宮祖母隻動了動眼珠,候在邊上的侍女便會意上前輕聲道:“楚醫師今日在水陽山以參亥州叛軍的名義刺殺鐘離小姐,導致鐘離小姐墜崖,青龍軍出城搜查,抓到參亥州叛軍的同時,也暴露了楚醫師,如今已被二世子抓去重台三獄。”
侍女的聲音不大,屋裡屋外的人卻都能聽得清楚。
素夫人見南宮祖母這邊早就知曉楚錦的行蹤,心頭一顫,才意識到老夫人一直都知道大女兒的存在。
南宮祖母不冷不淡的聲音傳來:“利用叛軍行刺將軍府的小姐,這孩子有些魯莽。”
素夫人垂首道:“老夫人,她再魯莽,也是王爺的孩子。”
外邊走來一名侍女,站在門口行禮後輕聲道:“惠夫人求見。”
南宮祖母回答素夫人的話:“既然是王爺的孩子,那就等王爺回來再說吧。”
素夫人驚愕地抬頭:“老夫人——”
南宮祖母:“送客。”
“夫人,請。”侍女轉而對素夫人道。
南宮祖母淡聲道:“讓惠夫人進來。”
素夫人跪在地上不敢相信:“夫人!她如今被關進重台三獄,又背負叛軍行刺罪名,若是在裡麵……”
“在王爺回帝都並親口承認之前,你隻有一個女兒,那就是遠在太乙的南宮郡主。”南宮祖母的聲音仍舊冷淡,卻帶上不容拒絕的壓迫感,“南宮家不會為了一個外人冒險。”
素夫人臉色白了白,沒想到南宮祖母竟然在明知楚錦的身份後,還會拒絕救人。
外人?她又怎會是外人!
侍女上前對素夫人輕聲道:“夫人,還是先回吧,王爺最快今晚就會回來了。”
今晚?距離晚上還有好幾個時辰!誰又知道鐘離辭會不會立馬就殺去重台三獄折磨葵兒!
素夫人咬牙從地上起身,對南宮祖母說:“南宮家不會為外人冒險,可她是我的女兒,我不會放任她死在重台三獄。”
她轉身離去。
南宮祖母神色淡漠地合上眼,已經能猜到她接下來要做什麼。
素夫人離去時在路上見到了惠夫人,惠夫人剛要試探兩句,卻見她神色慘白,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徑直走過。
惠夫人納悶,問侍女:“她這是怎麼了?被老夫人罵了?”
侍女輕輕搖頭,笑道:“您快些過去吧,老夫人還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