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玉上前一步攔在了虞歲身前, 不等他再次提醒,虞歲轉身就往名家大門裡麵跑。
然而她才剛走出沒兩步, 就被四麵八方襲來的名家字靈攻擊,走出的兩步又被逼退回去。
梅良玉伸手扶住被擊退回來的虞歲肩膀,祭祀場人太多了,一人給一招都能將他們淹沒。
然而人們並不隻是攻擊虞歲搶金鑰匙,還有認出梅良玉的人,混亂之中衝他出手。
一支名家冰箭擦著梅良玉的咽喉飛過去,劃出道道血痕, 甚至在命中的時候發出冰爆,無數冰棱飛濺, 宛如朝水中扔了一塊石頭濺起的水花。
爆開的冰棱再次往梅良玉飛射而去。
好在虞歲反應極快, 反手搭在梅良玉肩膀, 指尖流瀉出一縷墨氣化作雷紋附在男人頸側, 在第二道冰箭射過來時, 被梅良玉周身的落雷擊碎。
人太多了, 虞歲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施展除鬼道家以外的九流術。
如今祭祀的焰火熄滅,項菲菲又能重新施展吞影,可剛剛將幾人籠罩在黑暗中, 還沒動兩步, 天機術·吞影秒被破除。
蘇興朝雙手結印, 金色的字靈從項菲菲身前飛走,他朝從吞影裡出來的虞歲說:“把鑰匙交出來, 你就……”
話還未說完,就見虞歲單手結印,火紋從她手腕迅速蔓延散去。
烈陽陣再現。
蘇興朝感覺到不同於祭祀時的火焰溫度,祭祀的烈火帶來的是溫暖與光明, 此刻站在烈陽陣範圍內,感受到的是充滿暴戾的高溫,仿佛要將一切都融化,在他因為喉間乾涸下意識吞咽時,兩鬢已經變得濕潤。
身體真切地感受到了烈陽陣帶來的威脅。
距離虞歲最近的一圈人都因為壓迫感十足的灼燒感而頓住,那灼熱感仿佛就要融化皮膚,像是盛夏高懸的烈日落到了眼皮上,也像是置身熊熊烈火之中。
個彆人目光警惕地盯著站在陣中心的少女,眼裡倒映出在地上蔓延散開的火紋。
蘇興朝腦子裡剛想起舍館傳出來的消息,下一瞬就感到有火風擦著臉頰過去,那片肌膚滾燙升溫,灼痛感讓他心頭一顫。
劈裡啪啦,火星爆燃的聲響在他耳邊炸開,有人急聲喊道:“快退!”
然而卻來不及了,爆燃的烈火在烈陽陣中升起,形成一股股旋風火,席卷了陣中的所有人,也讓試圖朝虞歲殺去的人被吞噬其中,發出痛苦和震驚的喊叫。
蘇興朝隻覺得一股氣浪在自己臉上炸開,毫無預兆,來勢洶洶,無法阻擋,眼中被爆燃的烈火席卷,將他眼中倒映著的少女徹底吞沒。
被虞歲護在後方的顧乾與項菲菲不可思議地望著前方,火風卷起少女的衣發,明明滅滅的火光在她白皙的臉頰上跳躍,那光芒如閃爍的金箔,璀璨耀眼。
此刻顧乾明白了什麼叫做百聞不如一見。
站在烈陽陣中心的顧乾能清晰地察覺到四周流動的五行之氣,烈陽陣內的旋風火強勢無比,眨眼間鎮壓了十多名就要靠近虞歲的敵人,瞬間逆轉局勢,擴大範圍。
二次爆氣再起,火光衝天,掀起的風浪和氣勁讓顧乾也忍不住彆過臉去。
他的心臟顫動加速,耳邊都是自己心臟急促的聲響。
記憶裡少女的背影單薄又脆弱,揚首看向你的一雙眼總是水潤清澈,充滿盈盈笑意,夾雜著溫柔與無害,多年相處的記憶太過深刻,以至於此時此刻,顧乾根本無法想象如今背對自己的少女會是何種表情。
此刻隻有她的敵人才能看見,站在烈陽陣中心的少女神色平靜,微勾的眉眼卻顯得張揚瘋狂,一種極端的對比在她身上出現。
旋風火席卷一切,幾次爆燃,火光明明滅滅,讓外圍的人看不真切。
祭祀台上,三位太乙院長還未離去。
梁震問長孫紫:“這次的金鑰匙人選沒出錯嗎?”
“你是在懷疑我嗎?”長孫紫動了動眼珠,朝身側的男人看去。
梁震頷首,似在表達歉意,他微微笑著:“根據規則來看,確實像是出錯了,南宮歲難道不是鬼道家的弟子嗎?”
長孫紫說:“名家的具體規則,要問朱院長才是。”
朱老站在兩人之間,聞言露出無奈的笑容,笑嗬嗬道:“梁院長放心,金鑰匙選人的規則絕無可能出錯,南宮歲能被選中,說明她也有名家天賦,又或者說……她學了名家九流術。”
這話說完,朱老自己心中也有些疑惑。
在場三個人,梁震沒法乾預名家金鑰匙,長孫紫不屑做那種事,自己也沒有操控金鑰匙選人,它確實是按照規則隨機選中的南宮歲。
可為什麼偏偏是南宮歲?她並非名家弟子。
若說南宮歲學了陰陽家的九流術,梁震還不會太驚訝,但要說這少女還學了名家九流術,便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梁震望向遠處的火光,眼中略有深思。
“她父親是名家三閻羅之一的南宮明,祖上也多是名家之流,也許有名家天賦並不奇怪。”長孫紫的語氣不冷不熱,那雙漆黑的眼瞳也在看著混亂的中心,“奇怪的是她父親從未察覺南宮歲的名家天賦。”
南宮明確實不知道,否則不會讓自己的女兒當十八年的平術之人。
朱老沉吟道:“當初她的天賦測試與名家並無……”
“現在想來,常老收徒的速度有些太快了。”梁震輕聲漫語地截斷道,“南宮歲剛入太乙,天賦測試以最低的分和每家持平,常老卻像是能未卜先知一樣,直接收下這個徒弟,不給他人機會。”
朱老麵上不顯,心裡卻是讚同梁震這番話的。如今想來,確實覺得常艮聖者收南宮歲為徒,是早就知道了什麼。
梁震說:“也許收徒是南宮家主所托,朱院長覺得呢?”
朱老剛還在讚同梁震,現在就被梁震的問題嚇了一跳,麵上穩住,嗬嗬笑道:“這些事我又如何得知?”
梁震有點意外地朝他看去:“我以為朱院長和南宮家主關係匪淺。”
朱老麵不改色道:“我與南宮家主在名家九流術上是有過幾次切磋,在這以外,便是南宮家的家事,我又怎會知曉。”
梁震聽後一笑,餘光掃過長孫紫,嘴上說著玩笑話:“那就是常老的占卜之術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南宮歲身上總有他老人家看中的點,才會如此對待。”
他早已注意到長孫紫的手指幾次拂過神木簽,女人那雙漆黑的眼瞳並無透露什麼,但麵紗之下的臉卻仿佛帶著沉思與探究。
梁震話音剛落,長孫紫的指腹便在神木簽上一劃,漆黑的簽麵上閃過金色的咒紋,扭曲字符隱約能看出南宮歲三個字的模樣。
在外人看來,以長孫紫方技家聖者的實力,想要窺探一個小姑娘深藏的秘密,並非難事。
可無論長孫紫如何占卜,萬事萬物都在變動,唯有南宮歲在不動的位置,結果是平平無奇的,也說明她沒有窺探到絲毫秘密。
這熟悉的感覺——
是不可占卜之人。
南宮歲是她遇見的第三個。
長孫紫的指尖輕扣神木簽,讓簽麵恢複平靜。
梁震恰到好處地開口詢問:“如何?”
女人那雙點漆的眸子緩緩掃過他,梁院長……倒是從開始到現在,就等著她對南宮歲進行占卜。
“當年我剛到太乙,就對常老進行占卜,卻一無所獲,至今也是。”長孫紫清冷的聲線落入梁震耳中,語調平平,“她是常老的徒弟,結果也如常老一樣。”
梁震說:“常老實力深不可測,在世時間也許比我師尊還要久,他老人家有能力進行避占,南宮歲又是為何?”
他和長孫紫都不會認為,南宮歲實力強大到可以對方技家聖者進行避占。
排除這一條,剩下的就很明顯了。
要麼是常艮聖者使了手段,要麼是南宮歲本身就有問題。
長孫紫對此沉默不語,朱老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也是開玩笑道:“若是好奇,不如直接去問問常老。”
根本不可能。
梁震和長孫紫都明白,這種事就算開口問了,常艮聖者也不會有回應。
沉默之中,朱老又繼續開口道:“南宮歲雖然拿到了金鑰匙,但卻不知能不能守到最後,順利到達逍遙池。”
*
台上的三位院長沒有走,但台下的弟子們卻不理會。他們大多數都不至於當著三位院長的麵殺人,但隻要不殺人就什麼都可以做。
虞歲這一手烈陽陣雖然驚豔,卻架不住人太多,烈陽陣的範圍比在舍館時大了兩倍,十多人一起出手,外圍的人還會施術乾擾,對她來說也有些棘手。
在抵擋第二波人時,虞歲就已皺起眉頭,額上滲出冷汗。
這還真是提前讓她體驗一番一個人對抗全世界的感覺啊。
蒲恒在混亂之中,緊盯著陣中的少女,卻對身邊的東秀德說:“讓蘇興朝走,我們的目標不是金鑰匙,要在明天之前,讓他對外公布碎片的位置。”
東秀德領命離開,混入人群中去靠近蘇興朝。
蒲恒仍舊在看虞歲。
他所在的位置距離烈陽陣不遠不近,能感受到空氣中四處遊動的熱風,灼熱感卻減少許多。
望著虞歲,蒲恒便免不了想起當初在月山看見南宮歲的一幕幕。
從白天到現在,蒲恒沒有聽見有誰傳出南宮歲會陰陽九流術的消息,她還想藏到什麼時候?
他絕不會信虞歲在月山的時候,沒有跟著烏懷薇學習任何陰陽家九流術。隻是蒲恒不能向任何人開口,也不敢對烏懷薇試探,甚至在虞歲麵前都得裝不知道。
烏懷薇也不是個傻的,很多時候,蒲恒甚至不清楚這位烏院長究竟要做什麼,這麼做又有什麼目的。
烏院長允許他進出月山,卻沒有收他為徒,待他與彆的聽課學生也沒有多少特殊不同。
既然我不是特殊的,那她又是憑什麼?
蒲恒目光平靜地看著處於風暴中心的少女,在混亂的人群中隱匿身形,悄悄離開名家大門,朝著鬼道家的方向趕去。
名家正門這一片人太多了,圍繞祭祀台,裡三層外三層的,密密麻麻都是人頭,但虞歲在最外圍,距離名家正門最遠,但轉身後邊就沒什麼人。
此刻虞歲沒跑,是有些放心不下還在被真靈鏈束縛的梅良玉。
如果讓她一個人跑,那還是有希望的。
虞歲還在猶豫的時候,聽梅良玉開口道:“你走你的,這邊不會有事。”
項菲菲不敢苟同:“怎麼會沒事!我要是吞影帶你們走立馬就會被……”
顧乾也開口道:“歲歲,你先走!”
虞歲餘光掃了眼身後神色冷靜的梅良玉,輕輕抬首,梅良玉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碧綠的玉戒,光芒瑩潤,麵上雕刻著不同的長劍。
這是之前在地下機關城從隋天君手裡搶到的,後來梅良玉將玉戒給了年秋雁保命,如今年秋雁又將玉戒還給了他。
年秋雁似乎早就算到這一幕,將玉戒還回來時,紙條上還寫著:接下來,你比我更需要它。
虞歲比梅良玉先進屋,她雖然看見了,卻沒有乾預。
如今倒是真的派上用場。
梅良玉甩出劍戒,直接釋放那十三道劍魂,劍氣肅殺,威逼試圖靠近的所有人,無數殘影劍氣自他身後升起。
他高聲喊道:“我五行之氣被封,無法精準控製這十三道劍魂,到時候生死有命,你們自己小心!”
顧乾扭頭看了眼後方的數道劍魂,冷不防想起梅良玉殺了文陽輝一事,臉色瞬間陰沉,帶著殺意的目光掃過梅良玉,隨後被理智鎮壓,深吸一口氣,趁著這個工夫拿出聽風尺,給霍霄等人發去傳文,讓他們先去保護虞歲。
前有虞歲吞噬五行之氣的烈陽陣,後有殺氣滿滿的十三道劍魂,逼得人群往後退了一大截。
見梅良玉確實有自保的手段,虞歲掐滅烈陽陣,在爆燃的火焰中閃身去後方。
雖然有不少人被攔在後方,但還是有一些不怕死地追著虞歲離去。
遠離名家正門,入夜後到處都黑漆漆的。萬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上去追著虞歲跑,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做出反應。
虞歲禦風術繞著名家附近跑,人太多的時候她就隻跑不打,人數在兩三人的時候到時候會過過招。
因為拿著金鑰匙的人位置就是公開的,所以無論她往哪裡跑都能被人找到,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虞歲沒有離開名家,甚至想找機會往名家裡麵跑,畢竟金鑰匙在她手裡,要是能一路跑到逍遙池就好辦了。
到手的鴨子豈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可地形改變後,虞歲有點不知道到底該走哪邊才是去名家的路。
黑漆漆的叢林中,後邊傳來枝葉顫動的聲響,虞歲回頭看去,瞧見萬棋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虞歲驚訝道。
萬棋沒想到自己還真的追上虞歲了,冷不防打了個照麵,還被嚇了一跳。
他抬手撓了撓頭:“我走著走著就來這了。”
虞歲盯著他問:“你也要搶金鑰匙嗎?”
“我又不是名家弟子,搶了也沒有用。”萬棋攤手。
虞歲說:“我也不是名家弟子,可我就是不想交出去。”
萬棋心道你不想交出去,那你攔得住這麼多人來搶嗎?話剛到嘴邊還沒說出去,就聽見一道尖銳的哨子聲在後方響起。
這哨聲接連響起,東南西北每個方向都有,時遠時近,虞歲抬頭朝漆黑的上空看去,耳畔的尖銳聲響像是從高空墜落一般,就快要砸到她頭上,帶來無端的恐懼與壓迫感。
萬棋聽得抖了抖。
無數奇形怪狀的枝椏在抖動,枝葉發出沙沙聲響,隨著抖動的頻率加快後,那聲音也變得更加刺耳。
這些平日沉默的大樹仿佛在此刻受到了某種召喚,衝著地麵的兩人張牙舞爪,醜陋的、扭曲的、深褐色的樹皮也在抖動,擠壓,形成一張張有眼睛鼻子的人臉。
那些樹皮人臉帶著憤怒緊盯著他們,蠕動的唇像是在高聲謾罵,讓虞歲和萬棋兩人都生出一股煩躁和恐懼之心。
虞歲耳邊響起嘻嘻索索的聲音,像是無數長蛇在地麵爬動遊走的聲響,等她回頭,看見的卻是無數破土而出的粗壯樹根。
“彆看了,彆看了!”萬棋在旁伸手捂著眼睛說,“有人在這對我們用名家天機術·千麵,我們被困在千麵幻境裡,那是人麵樹,快跑!”
他說怎麼是自己先找到虞歲,原來是那些陰險狡詐的家夥都先一步藏起來布陷阱去了!
虞歲見萬棋頭也不回、馬不停蹄地往前跑,愣了下才道:“你倒是懂得挺多,什麼九流術都看得出來。”
跑前邊的萬棋耳力很好,這也聽見了,頭也不回高聲答道:“因為修醫家就相當於修百家!”
話剛說完,萬棋就被突然移形換位擋在前路的一棵人麵樹揮舞樹根,一鞭子抽飛了出去。
萬棋被抽飛在空中還捂著眼睛,燃起護體之氣的時候衝虞歲喊:“彆去看那些人臉!”
“看了又會怎麼樣?”虞歲身法敏捷地躲避著要抽飛自己的樹根們。
萬棋落地穩住身子後說:“看了你就陷進去了!”
隨後從機關盒裡甩出兩片細長的紫色葉片飛給虞歲:“神木葉子!明神醒腦專防幻境的!”
等那紫色的葉片被虞歲拿到手裡後,萬棋才補充最後一句:“一片三金,兩片六金啊!”
虞歲:“……”
她側目看過去,萬棋已經啪地一聲將神木葉子拍在自己眼皮上。
躲在幻境中的千麵主人,是名家甲級弟子淩簡。他混入人麵樹中,隱藏身形,觀察並操縱千麵幻境的變化。
淩簡發現萬棋摻和進來以為隻是意外,本來是想把他扔遠點免得誤傷,誰知道這小子卻給了南宮歲神木葉子!
為了防止虞歲在神木葉子的幫助下不受幻境影響,淩簡隻能加快速度,使出狠招。他藏在人麵樹中,張嘴發出無聲的喊叫,卻指揮著其他人麵樹對虞歲進行攻擊。
虞歲剛拿起神木葉子在眼前一晃,頭頂就墜下七八根狂亂的樹根朝她抽去。
在地麵遊動的樹根則忽然被氣點燃,揮舞時飛濺星火。
萬棋站在旁邊不幸被燃燒的樹根囚禁,飛濺出來的星火正在瓦解他的護體之氣。
“小心這個……”萬棋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站在前邊的虞歲被燃燒的樹根吞沒。
然而他卻沒有擔心,因為他第一時間看出這是鬼道家的定魄虛影,淩簡沒能抓住虞歲,抓住的隻是定魄在原地的一道殘影。
可如此快的速度,就連淩簡都沒能分辨出來,還以為自己困住了虞歲,心中正得意,誰知一隻手忽然懸浮在他視線上空,耳邊還傳來少女納悶地詢問:“你覺得樹皮臉更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