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從前。
大多數人隻知道農家聖者燕滿風死了,極少部分知道隨著燕滿風的死亡還出現了許多變故,比如學院的聖者們,可他們也隻是沉默地望著六國信煙,沒有言語。
還在逆古樓的梁震神色冷淡,坐在窗邊的男孩問他:“燕滿風都死了,咱們也不要為難小輩讓他們去接手燕國這個爛攤子,好不好?”
梁震說:“那我就是言而無信之人,其餘幾國也不會放過他們。”
“那他有常艮護著嘛,常艮又不會讓他死。”男孩攤手道,“隻要他不離開太乙,就絕不會死,他在太乙,咱們也能保護他,這天下誰能在太乙傷他性命?那六國聖者全來都不可能。”
男孩表現得十分自信。
梁震神色卻越來越淡:“師兄,你如何肯定,常艮會護他一輩子?”
“難道你就會嗎?”男孩反問,“你又能做到在任何選擇中始終肯定地選擇梅良玉?”
沒等梁震回答,男孩就豎起一根手指立馬道:“好,那我和他你選哪一個?”
梁震:“……”
*
青陽帝都。
鐘離雀站在屋外抬頭看著天幕,燕國的農家聖者死了,每次聽人提起燕滿風,她都會想起虞歲。
如今燕滿風死了,燕國的人肯定會發起最後的猛攻,就算歲歲在太乙,也無法讓人感到安心。
她看見母親送父親出來,瞧父親的裝扮,應該是要入宮去。
鐘離雀摸了摸手背上淺色的疤痕,凝神閉目的瞬間,腦海中飛速閃過幾個畫麵,金鑾大殿上的朱紅漆木,殿內站著少許幾人,陛下的聲音斷斷續續:“……燕國六州……鎮壓……孤要你去……”
“臣領命。”
少女呼吸一滯,轉瞬睜開眼。
今夜被叫進宮中的人不少,還有人拿著禦賜的玉牌連夜出城去,在宮中呆的最久的是南宮明。南宮王府內,主事的人暫時變成了韓夫人,她在明軒堂和南宮一族的人商量要事,沒有她的命令,其餘人不得入內。
夜裡下了一場小雨,簷角雨絲垂落,廊下站著的白衣女子望向亮著燈火的明軒堂,神色冷漠。
楚錦心中想著事,雨聲讓她回神,卻又讓她不喜,眼底湧起鬱色。每一個雨天,都會讓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摸到斷手的瞬間。
醫家和機關家的十三境大師合作,用了最上等的材料,為她打造了新的右手,縫合處看不出一絲痕跡,可楚錦還是會感到接口處時不時的隱隱作痛,隻有她自己知道這隻手有多麼的難用,每一次動作,都會讓她想起斷手的恥辱。
楚錦抬起左手,輕輕撫摸著右手,極黑的眼瞳動了動,看向站在後方的錦衣女人,輕扯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弧度:“聽說父王以前都是讓你去明軒堂主事的,如今在明軒堂裡麵的人怎麼又不是你了。”
素夫人眉間露出點點疲憊之色,她在大女兒麵前處於天然弱勢,楚錦不需要做什麼,她心中就已充滿愧疚。
“今晚他們商談的是與法家之地相關,由韓夫人去更合適。”素夫人輕聲道。
“外麵涼了,去屋裡吧,你的傷不能受寒。”她關切道。
可楚錦的臉色卻是瞬間冷了下來:“你是想提醒我是個殘廢,還是提醒你自己有個殘廢女兒?”
素夫人也沉了臉色:“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想你……”
“我不需要你說這些無用的話。”楚錦盯著她道,“我已經不是兒時懵懵懂懂隻要你施舍兩句話就會滿足開心的小孩。”
素夫人聽完這話,不免想起在羅山之巔時的日子,心中又是一痛。
楚錦冷笑道:“娘,有時候我在想,你到底是真心狠還是假心狠,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死了,你卻一點都不傷心難過,麵對自己親手拋棄的孩子,卻又甘願低聲下氣。”
“究竟是你裝得太好,還是你本就是如此殘忍的一個人?”
素夫人被她這番話說得臉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人。
“大小姐,你……”跟在素夫人身側的侍女剛開口就被啞婦攔住,啞婦安靜站在素夫人身後,始終低垂著頭。
素夫人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又恢複了往日的淡然和平靜。
“四姨娘。”長廊後方傳來男人散漫的喊聲,楚錦抬眼朝素夫人身後看去,眼中倒映出一黑一白兩道高大的身影。
韓秉和蘇楓兩人一前一後往這邊走來,蘇楓臉上掛著笑,朝前邊看去的眼神卻沒什麼敬意:“宮裡傳來消息,爹要四姨娘入宮一趟。”
素夫人說:“知道了。”
她沒有多話,轉身朝廊外走去。
啞婦替她撐著傘,沉默地陪伴著素夫人走遠。
外邊的雨勢漸大,楚錦站在原地沒動,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韓秉,後者沒有看她,徑直從她身前走過。
倒是蘇楓停下問道:“聽說你今天去看祖母了?”
楚錦轉眼打量這個從開始就不待見她的兄長:“父王叫我去的,怎麼,二哥有意見?”
最後一句二哥叫的頗有些惡心人的意思。
“你倒是很聽爹的話。”蘇楓從她身前走過,又裝作恍然地樣子退了兩步回來,風流俊雅的青年在此時笑眯著眼說,“王府裡四個孩子,全都不叫他父王,你知道為什麼嗎?”
楚錦被問得眸光微沉,保持著笑意問道:“為什麼?”
“四姨娘這麼疼你,竟然沒告訴你嗎?”蘇楓驚訝道。
楚錦不受影響道:“你要是不願意說,我可以去問大哥。”
停在前邊的韓秉回頭,神色冷淡地看著這兩人暗自交鋒。
“一是因為陛下,二是他認為這樣的稱呼更適合上下級,而不適合父親和孩子。”蘇楓的語氣變低,“爹若是沒有糾正你的稱呼,看來你在他眼中隻是下屬,而不是南宮家的孩子。”
下屬二字毫無預兆地紮進楚錦心裡,她的心臟都緊了緊。
湊近她的蘇楓敏銳地察覺她那瞬間的呼吸變化,悶笑著拉開距離:“江湖裡撒野的手段你很擅長,但在帝都辦事的眼力見兒你卻沒有,不如趁早從哪來回哪去,專注自己擅長的事情,免得待下去繼續讓自己丟臉。”
蘇楓臉上掛著笑,話卻說得冷淡。
楚錦很快收拾好情緒,知道蘇楓是故意激自己,他說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沒必要在此時因為他的三言兩語受到挑撥。
“那就謝謝二哥提醒了。”楚錦不冷不淡地回應,“父親也曾說過,他最喜歡我和其他孩子的不同點,便是我很快就能將不擅長的事變成自己擅長的。”
楚錦微微抬起臉朝蘇楓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蘇楓沒再多說,邁步去跟上等在前邊的兄長。
兩人朝著明軒堂內走著,蘇楓抬眼去看走在前邊的人:“哥,你與她關係很好嗎?”
韓秉沒有回答。
蘇楓繼續追問:“你彆想當啞巴。”
韓秉低聲開口道:“合作過很多次。”
蘇楓蹙眉:“都是什麼事?”
“不能告訴你。”韓秉說,“你把她當合作者看,就不會讓自己有太多煩惱。”
蘇楓冷淡道:“我可不會是她的合作夥伴。”
韓秉便沒有再說。
長廊下的楚錦望著二人走遠,目光偏冷,獨自站了會,見這雨下得越來越大,神色漠然地走進雨中回自己的院子。
她仍舊被禁足在府中,今兒去見南宮祖母,也是得了南宮明的命令。父親隻說祖母想看一眼,除了這話外就沒有彆的了。
楚錦本想問問到底要關她到什麼時候,今晚聽了蘇楓的話,又抬頭看了看天幕上的六國信煙,她想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回到屋內,半開的窗戶前吊著一條黃金長蛇,探出蛇頭朝屋中的人看去。
“把還在太乙的人清理乾淨。”楚錦說,“如果沒能從太乙帶回有用的東西,你也不用回來了。”
黃金長蛇嘶了聲,像是在哀嚎,縮回腦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