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關易和梁震依言退至山穀外邊, 沒有打擾裡麵的兩人。
天色漸晚,梅良玉聽虞歲說了在冥湖發生的事,得知陽氣被封印在顧乾體內時皺了皺眉。
虞歲說:“沈六他們帶哥和牧孟白去冥湖釣陰陽魚,倒像是蒲恒答應了彆人, 要為幕後的人引出陰陽魚。”
“這個幕後之人大概率是朱老。”梅良玉淡聲道, “朱老是青陽的名家聖者,私下裡和青陽不少人都有交易。”
“但為什麼是哥?”虞歲覺得有些奇怪, “如果是朱老和青陽的交易, 不太可能會拿哥冒險。”
梅良玉知道她的意思, 是說朱老會看在南宮明的麵子上, 不會拿他的親兒子冒險。
“你為什麼這麼害怕你父親?”梅良玉問。
虞歲眨了眨眼, 不知道師兄怎麼會突然這麼問自己。她想了想, 還是認真答道:“一種壓迫感,來自於小時候, 我會覺得他很強大, 讓人望而生畏, 不敢反駁他, 也不敢惹他生氣。”
梅良玉卻聽笑了:“你是那種得不到父母認可, 就會惶恐發誓要更加努力討好他們的乖孩子嗎?”
“當然不是。”虞歲否認道。
她從未將南宮明當作“父親”,在虞歲的潛意識裡,南宮明是陌生世界的危險人物, 僅此而已。
“師兄, 也許你不會相信,我也很難解釋,但自我記事起,我就不覺得他是我的父親,也無法接受。”虞歲說, “我的父親,是個很平凡的人,在他有限的生命裡,曾對我很好。”
那些快要模糊的記憶逐漸被虞歲記起。
她的視線變得漫無目的,迷蒙的眼中緩慢走過殘陽溪水的景色。
“生活在這個世上,會渴望親情寵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我也知道,並非所有父母都能給予你想要的感情。”
“因為我還記得從前,所以我無法將他們當作是我的父親和母親,如果我不是生而知者,也許我會變成不擇手段也要獲得父母認可的乖孩子。”
虞歲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可惜我不是,大家都沒得選。”
她其實不太想告訴梅良玉自己生來就記事。
因為會很可怕。
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記得每天發生過的事情,如果這個人不是自己,虞歲會覺得很難以理解,也很可怕,無法想象這個人平日會思考什麼,又會怎麼看待他人的存在。
通俗點來說,這種人就是怪物。
無論你對怪物的態度是好是壞,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虞歲不奢望世上的人能夠互相理解,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被父母愛著的人,無法理解會殺了自己孩子的父母;不被父母愛著的人,也無法理解會為了孩子付出生命的父母。
明明很簡單的道理,可就是不被理解。
虞歲不管彆人如何想,她就是要梅良玉理解自己,至少梅良玉要理解她。
所以說完以後,虞歲便直直盯著梅良玉瞧。
梅良玉讓虞歲把左手給自己,他握著那隻手,說:“很暖和。”
虞歲有些哭笑不得,卻又在一瞬間鼻腔湧上難以抵擋的酸澀之意。
“你說得對,父母是沒得選的,所以不需要去想如果不是他們會怎麼樣,沒有意義。”梅良玉與她十指相扣,語調平緩,卻帶著安撫之意,“你如此特彆,被異火選上反倒不那麼讓人意外了。”
“雖然聽起來會很矯情,但我可沒有想成為什麼特彆的人。”虞歲小聲嘀咕。
梅良玉說:“他在你心中既不是父親,沒有來自父母對孩子的壓迫感,也沒有孩子對父母認可的執念,既然如此,又為什麼怕他。”
虞歲沉默片刻。
她知道,但從未跟人說起過。
許久之後,虞歲才輕扯嘴角,第一次坦白講道:“因為我怕死。”
“人之常情。”梅良玉說。
虞歲卻搖搖頭,繼續道:“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很陌生也很可怕,許多東西都與我生來就知曉的相悖,所以我需要花很多時間才能說服自己去接受。”
“以前我沒擔心過生死的問題,可來到這裡後,才覺得它是一件很可怕、也很容易的事情。”
“就算沒有異火,生為平術之人我也會害怕。哪怕沒有九流術,我也會害怕身為一國王爺的他。”
虞歲從未將南宮明看作是需要生死搏鬥的敵人,而是一種威脅。
南宮明代表的是某種危險,時刻威脅她生命的存在。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就是平術之人沒錯,如今的一切,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突然變得不普通的夢而已。”虞歲無意識地張開五指又合攏,盯著自己的掌心說:“以前是我不適應這個世界,但現在……我覺得可以了。”
“師妹,南宮明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厲害,也沒有那麼可怕。”梅良玉低了低身子湊近些,望著她低垂的眼眸說,“南宮家幾百年的布局,一代代的傳承,世家大族的累積,才造就了如今的南宮明。”
“然而南宮明也就那樣。”
虞歲驚訝地朝梅良玉看去。
她以為這些話是師兄開玩笑安慰她的,可看著梅良玉冷靜平和的眉眼,說的卻是真心話。
“一直以來,六國之間的博弈都很簡單。以前看聖者的數量,現在看誰家內鬥的更厲害。”梅良玉說,“燕國上百年的內鬥不止,累積下來的都是解不開的仇恨,雙方不死不休,無法和解,所以需要被徹底清洗。”
“青陽卻也不是那麼的和睦。”
“師兄。”虞歲輕輕叫了聲。
梅良玉說:“南宮明的功績幾乎隻在分化燕國,他是趕上了好時候。”
“我不會否認南宮明的能力,但也就這樣了,如果你要將他當作敵人,就不能恐懼他。”
像燕滿風害怕南宮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