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雲夢縣外。
一處少有的平地前,無數人正趴在一道矮牆上,小心地窺視著不遠處的空地。
這裡,正是雲夢縣的草市所在地。說是牆,其實就隻是一圈最多不過半人高的木頭籬笆而已。雲夢縣人煙稀少,走獸猖獗,經常襲擊居民。這道木頭籬笆的作用僅僅就是防止走獸闖入,並不具備軍事作用。
當然,也無需再具備軍事作用,因為八年前,六國已經一統,天下,皆稱大秦!
大家好奇中帶著恐懼圍觀的,正是一隊秦軍!
這隊秦軍除了十餘騎大概是用來當斥候以及親衛的騎士,以及十來匹空置的戰馬外,其他皆是步卒。雖然人數不過百人,卻依然細分了弩兵,戈兵,刀牌等方陣。一個個沉靜地站在原地,如嶽臨淵。
從他們那略顯陳舊,充滿修補痕跡的甲胄可以看出來,顯然,他們正是當年那支攻滅六國的百戰之師!
一名秦將正靜靜地策馬立於軍陣之前,原本是草市稅吏坐鎮的土台上。
他身材雄壯,寬大的鐵甲都有些遮掩不住的感覺。一張帶著典型齊魯勇士特征的方臉鐵血而冷峻,滿臉絡腮胡子看起來如同雄獅的短髯一般。再配上他頭頂那已經變成暗紅色,仿佛染多了敵血的盔纓,令人望之而生畏。
秦將目光如同鷹隼,他掃了一眼土台之下,幾名穿著寬袍大袖的男女老少正被綁縛在土台之下,跪在一個大坑前。
而除了這幾名男女老少之外,還有幾隻猴子,山羊,白鶴等各式動物同樣被綁得嚴嚴實實擺在坑前,連嘴都被封住,場麵古怪之極。
“爾等,可是方士?”秦將的聲音鏗鏘得宛如金鐵交鳴,讓台下這群囚徒們齊刷刷一震。
沒有人答話,也沒人敢和台上秦將那淩厲的眼神對視,人人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秦將也不動怒,他隨意掃了一眼台下一名正持劍防備囚徒們暴起的親衛。後者會意,大步跨到一名被綁縛的囚徒身前,在後者絕望而恐懼的目光中,狠狠揮劍。
“咚”地一聲悶響,人頭落地,滾入塵埃。血泉“哧”地一聲飆射出來,將土台一側染的通紅。無頭的身軀甚至還條件反射一般地挺了一下,這才仆倒土坑坑底,撲通一聲,濺起一團塵土。
低低的驚呼聲傳來,不遠處籬笆牆後的楚人微微有些騷動,而跪在土坑下的三十幾人,此時一個個抖得如同篩子。
“爾等,可是方士?”秦將再次開口,而那名親衛則是手持染血的青銅劍躍躍欲試。
一聲輕歎聲響起,幾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名老者終於開口。他看了一眼土坑中依然在抽搐的無頭屍體,苦笑著開口“吾等,確是方士。”
他勉強抬頭,看向高台上的秦將“不知將軍何人?”
“某,上將軍,恬!”秦將漠然開口。
老者眉毛猛地一跳“不料竟是九卿當麵!”
他謙恭地開口“卻不知吾等方士因何獲罪於上將軍?”
“爾等當真不知?”秦將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台下那名被綁縛的老者,聲音冰寒。
“始皇帝二十七年,方士侯生之流進言,言曾學神仙方術,不食黍麥,飲金食珠,可煉製不死之藥。”
“上信之,於鹹陽劃地二百裡,修二百七十宮觀,招天下方士煉藥,命宮人及六國美女試藥服侍,衛尉羯率一萬精兵守衛,日常供給金珠為飲食。”
“又因方士言不死藥需靈獸之血,上於城中開辟鹿苑,自此鹹陽城內糞臭衝天!”
“賞賜不可謂不厚,靡費不可謂不多。”
“越六年,不死金丹無所見,倒是這二百七十宮觀內,多了不下三千童男童女。”
秦將掃視了土台下跪著的所有方士一眼,聲音依舊冰冷“去歲底,金丹終成。方士徐福進言,不死之藥非同尋常,上需設齋禱告十日。他則急率三千童男女出海尋訪神仙,以告上天。”
“上悅而從之,令全宮齋禱,並按方士徐福臨行所言,於十五日月圓之夜命內侍,將軍,大臣,後妃等共計三十人試藥。”
“服藥不過十息,三十人皆口鼻流血而死!”
“上怒,命羯捉拿侯生。卻見侯生留書,曰秦皇暴虐,吾等當早去。”
秦將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他冷冷地注視著土台下的方士老者,聲音鏗鏘如刀“如此,爾等方士,可當一死?”
方士老者嘴唇蠕動,卻無話可說,隻能頹然地低下頭。
雲夢澤距鹹陽甚遠,他已經年老體衰,無法遠行,因此從未想過應始皇帝之召,卻也知始皇帝待方士甚厚。
然上月,風雲突變,有數十方士慌慌張張逃進雲夢山,言始皇帝大索方士,三日殺九千!
之前他還不知道緣由,此時此刻,他隻覺得心哀若死。
侯生徐福之流,害了天下方士!
秦皇酷殺,天下皆知。既然如此,為何要欺騙於他?
既然欺騙了他,又如何會有活路?
他艱難轉頭,看向自己身側一頭驢。驢已經被綁得嚴嚴實實,絲毫動彈不得,一雙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他。
方士居山中,出行不便,常感孤寂。於是方士大多飼養飛禽走獸,一則陪伴,二為代步。
隻是普普通通的畜生而已,對外卻稱靈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