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把天聊死(1 / 2)

光字片兒的小街,家裡有自己個院子的,除了葉晨他們家,再找不到任何一戶。一戶人家挨著一戶人家,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直接開向沙土街道,開向對麵的人家。

當年闖關東來到這個地界兒,初來乍到這些老百姓個頂個的都窮得叮當響,拖兒帶女僅挑一副擔子流落至此,有個能落腳的地兒就是天大的幸運了,誰還能顧得上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啊!

而且大家當初之所以來到這裡,也是因為逃荒隨波逐流,誰也沒打算在這裡長久的呆下去,都還惦記著自己的老家呀,沒打算長住下去,都尋思著日子好一好,就跟燕子南遷似的,返回自己的老家去。

既然沒打算長住下去,大家夥兒蓋成一兩間土坯房,全家湊合著有個容身之處就行了唄!所以家家戶戶為了圖省事兒,大不齊的給自己壘了個能遮風擋雨的窩棚也就知足了。

與他們相比,葉晨家的房子就顯得有些獨樹一幟的味道了。他們家住在街頭,是那條小街的第一戶。家中的房子由裡外兩間構成,兩間屋同樣麵積,都是二十幾平方米的方正房間。

周誌剛是孝子,當年考慮到了,自己作為單傳獨苗,一旦在城市立穩了腳跟,就打算把父母從山東老家接出來,以儘床頭之孝。當年為了把家裡的房子給歸置利索,周誌剛一咬牙一跺腳,借了民間的高利貸,非要讓自己的家有兩個房間不可。

然而就是這個決定,在東北光複後,簡直讓鄰裡鄰居的羨慕的紅了眼,因為當初給他家放貸的債主被新政府給清算了,而且當初周誌剛借貸的時候,還是滿洲幣呢,就算是想還也沒法還,滿洲幣早就成了廢紙了,這下子算是讓老周家給掏上了,一下子成了整個光字片兒最靚的仔。

春燕媽之所以會把自家閨女一直往周秉昆的身邊推,有很大的原因都離不開周家那寬敞明亮的房子,再就是周家的兩個孩子,一個在生產建設兵團,一個在農村插隊,都很優秀,而周誌剛本身又是個支援大三線建設的八級工,每個月的工資百來元,在春燕媽的角度考慮,周家肯定會把資源放在最不爭氣的小兒子身上,所以她才會這麼不遺餘力的撮合兩個人在一塊兒。

葉晨打刑場回來沒多久就下班回家了,剛進胡同口,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秉昆兒!”

葉晨回身看了一眼,是喬春燕,葉晨看著她淡淡笑了笑,笑容裡帶著疏遠的味道:

“春燕兒,你有事?”

喬春燕蹦蹦噠噠的來到了葉晨身邊,用帶著棉手悶子的手拍了下葉晨的胳膊,然後開口說道:

“今天大壩槍決你去看了嗎?”

周家住街頭,喬家住街尾。喬春燕的兩個姐姐也都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去了,她本以為憑這一點自己有資格分配到不錯的工作,成為什麼國企的工人呢。她的願望也不算多麼高,能穿上亞麻廠的工作服就心滿意足了。

亞麻廠在共樂區,她是共樂區的待分配青年,她和父母便以為不必送禮求人走後門兒的。然而,他們都大錯特錯了,等到春燕被通知分配到了共樂區與鄰區交界處的一家公共浴池,這才悔之晚矣。她要跟浴池的一位老師傅學修腳,以便將來接那位老師傅的班。

泡完澡接著要修腳的全是大老爺們兒,她鬨心極了,死也不肯從事那麼一種職業。但死也不是辦法呀!死又能威脅到什麼人呢?還會落個拒不服從工作分配之名,所以,春燕爸媽陪著懊惱了好幾天,也就隻有一起低頭認命了。

葉晨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喬春燕,然後說道:

“去了,剛從廠裡回來沒多大一會兒就下了班,這不正好回家嗎?”

這時就見喬春燕用棉手悶子比劃了一下腦袋,然後開口問道:

“那到最後塗自強在江邊被那啥的時候,你看見了嗎?”

葉晨點了點頭,推著自行車繼續朝前走著,然後開口說道:

“看見了啊,還彆說,今兒個我也算是借了回他的光了,要不然也不能在外頭晃悠一天,不用乾活兒還能領工資。”

葉晨一句話把喬春燕給堵的後麵想要說啥都有些忘了,一臉見鬼的看著葉晨,然後開口說道:

“你心咋那麼大呢?不怕晚上回來做噩夢啊?”

葉晨瞥了她一眼,然後開口說道:

“還好吧!”

如果是周秉昆,做噩夢那是妥妥的,關鍵我不是啊,我做哪門子的噩夢,我巴不得這貨早死早托生呢,煩他都煩不過來。

喬春燕有些疑惑的看了眼葉晨,她總覺得和她印象裡的周秉昆有些不同了,可是到底哪兒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於是接著嘮叨著說道:

“這下咱們這條小臟街可因為塗誌強出大名了!說心裡話,他被處決了,我心裡還挺難受的。”

葉晨戲謔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開口說道:

“難受啥?難不成你還對他有點兒想法?”

聽到葉晨這麼說,喬春燕氣的在棉手悶子裡握緊了拳頭,朝著葉晨捶了兩拳,然後有些沮喪的說道:

“你這家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要是讓我媽聽見,非得撓你滿臉花不可!”

照你這麼說吧,葉晨在心裡暗暗附和了一句,因為他簡直太知道春燕媽的尿性了。這時又聽喬春燕接著開口絮叨著說道:

“你不知道,就在塗自強犯事兒的前幾天,他還和人來我們單位泡過澡呢,泡完澡我還給他修腳來著!他和一小個子又瘸條腿的男人一塊兒修腳。那天我師傅不在,我獨自當班。他沒想到是我,不好意思,臉紅得像紅蘿卜皮似的。

我倒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害羞勁兒早過去了。塗自強叫那瘸子大哥,他那大哥特紳士,不像某些渾蛋老爺們兒,成心似的,光著膀子隻圍條浴巾就到我跟前了,他倆可是都著我們那兒發的短褲背心去的。

他那大哥彬彬有禮地說:‘姑娘,給您添麻煩了啊。’之後不忘說句,‘姑娘,多謝了啊。’強子陪在邊上吸煙,他那大哥說:‘彆讓人家姑娘吸二手煙,掐了。’看得出塗自強對那大哥可尊敬了,趕緊就掐了。

為他倆修完腳,那大哥朝他遞了個眼色,他就給了我十元錢,兩張五元的。我當然不收了,強子小聲說:‘就當是你哥給你的。’我說:‘滾邊兒啦去!我沒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說:‘當然知道了。但你就不想有個哥嗎?想有的話,就當我是你哥。’那時他那大哥已到修腳部外等著去了,他朝門外瞥一眼,小聲又說:‘有了我這個哥,保管整個吉春都沒誰敢欺負你了。’

其實我心裡是挺樂意收的,十元錢差不多等於我十天的工資呢!他既然非要給我,我也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誰曾想轉過天兒來他居然讓小武子給嘣了!”

喬春燕的絮叨讓葉晨一愣,隨即他心裡泛起了一絲冷笑,當初宰了水自流一刀,滿以為他會大傷元氣,一時半會兒的緩不過勁兒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耙錢的速度了,跑去浴池洗澡修腳,都有錢給小費了,這簡直就是妥妥的肥羊啊,看來自己的計劃可以實施了,畢竟豬養肥了就是等著被宰的,韭菜長高了就是等著被割的。

葉晨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著喬春燕,然後開口說道:

“你還真是葷素不忌,啥錢都敢往兜兒裡劃拉,那個塗自強跟我一個班組,每個月領著一級工的工資,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二十九塊錢,讓你修個腳就給你十塊錢小費,你自己個兒估摸著,這錢能是好道兒來的嗎?

沒聽過一句老話嗎,喝涼酒花臟錢——早晚是病,塗自強已經接受正義的審判了,春燕兒,你這是有迎頭趕上的趨勢啊,不行,我得離你遠點兒,真要是哪天這顆雷炸了,我容易被你給刮著!”

葉晨說完後,自顧自的推著自行車進了自家的院子,作出了一副慌裡慌張的模樣,而喬春燕則是呆立在原地,此時的她不過是個初入社會的丫頭片子,哪見過這個陣仗她是真的被葉晨的話給嚇到了,好懸沒哭出來。

這時母親李素華從屋裡有些吃力的拎著桶泔水出來,葉晨見狀連忙從她手裡接過,然後開口說道:

“媽,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活兒等我下了班來乾,您擱屋兒裡歇著就成,外麵天兒冷,您趕緊回屋兒歇著去。”

老太太朝著院子外頭看了一眼,然後開口問道:

“那是你喬嬸兒家的春燕吧,大冷天兒不回家擱外麵站著乾啥呢?咋不讓她進屋坐坐?”

喬春燕聽到了老太太的聲音,從臉上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然後開口說道:

“大娘,我就不進屋坐了,我媽在家等我吃飯呢!”此時的喬春燕再沒了糾纏葉晨的心思,她擔心自己真的會被塗自強給連累,著急忙慌的往家裡走去,尋思著讓她媽給她拿個主意。

葉晨看著喬春燕離開的背影,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發出了一聲嗤笑,他對這個女人實在是難以升起一絲的好感,老人常說三歲看到老,從她現在的行為做派,已經可以看到她日後的雛形了。

對於喬春燕來說,隻要是能夠帶給她利益的,哪怕你是作奸犯科之輩,她也會站在你這邊,反之她就會挖空心思的坑你,背地裡給你捅刀子,周家老大周秉義就是鮮活的例子。

周秉義後來回到了吉春擔任一把手,光字片兒一直是他最後的執念,他從心裡想要改變這裡人們的生活條件,他也確實儘心儘力的去做了,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迎接他的會是喬春燕的一記背刺。

光子片兒在周秉義努力下迎來了大拆遷,在這種擼羊毛時刻,喬春燕首先向周秉義提出要求,分給自己的房子必須要有院子,並且喬春燕那個一直免費住在鄭娟家的二姐也要分一套房子,喬春燕還揚言不滿足這些要求就賴著不搬家。

無奈的周秉義隻能多給春燕二姐分了套小戶型。得了便宜的春燕最後還是埋怨周秉義給二姐分得僅是一室一廳,為此還和周秉昆斷絕關係。後邊周秉義退休後卻被兩百多名街坊舉報,其中一封匿名信更是說周秉義在負責拆遷期間利用職權多給國慶和周秉昆分了房子,這封匿名信直接導致周秉義被組織帶走關押,而負責調查周秉義的正是一路高升的呂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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