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秀貞聽到廠長的話就是一愣,不由得開口問道:
“你剛才說蔡曉光推薦來咱們單位的親戚叫什麼名字?周秉昆?”
廠長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道:
“對啊,是叫周秉昆,以前是紅星木材廠的,曲書記你也知道蔡曉光的父親是省商業局G委會主任,前陣子還來咱們單位視察過工作,我跟這個蔡曉光也算得上是熟人,所以就沒推拒他的請求。”
曲秀貞不知道心裡想著什麼,隻見她手指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輕輕敲打了幾下,最後看著廠長開口說道:
“這樣吧,廠長,把班子成員叫到我辦公室裡,大家開個會過一下這個決議吧!”
曲秀貞的心裡此時滿是詫異,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麼快就跟兒子打照麵兒,更沒想到他居然會和蔡曉光扯上關係,這讓曲秀貞的心裡不由得畫了個弧,她想近距離的觀察下周秉昆的品行,之後再決定自己對他的態度。
廠長沒想到曲秀貞對於這件事情居然未置可否,而是直接要把班子的人拉過人開會過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回道:
“好吧,那我這就打發人把班子成員叫過來。”
過了沒一會兒,班子成員就已經在曲秀貞的辦公室裡落座了,廠長看到人已經到齊了,就把剛才的議題在大家夥兒這裡過一下,這時就聽曲秀貞開口說道:
“咱們廠裡頭現在味精車間人員已經超編,再往裡頭塞人我感覺有些不妥,倒是出渣班組因為兩個老師傅退居二線,現在騰出了兩個位置。大家都知道,出渣是個力氣活兒,這個周秉昆我看過他的檔案,原來是在紅星木材加工廠做過出料工,大小夥子有把子力氣,人也年輕,所以我的意見是安排他去出渣車間!”
廠長這個一把手,頓時感覺到有些牙疼,他沒想到曲秀貞當著班子成員的麵兒直接了當的否了他的建議,他的目光在班子成員的身上過了一下,發現他們也都在不由自主的點頭,這讓廠長感覺到很無奈,最後他臉上帶著一絲委屈的說道:
“曲書記啊,這個周秉昆是蔡曉光介紹來的,蔡曉光的父親是……”
還沒等到廠長說完,就見曲秀貞微微一笑,伸手下按,截住了廠長的話頭,開口說道: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上頭命令我們要緊抓生產,我們廠裡頭的生產任務完不成,任何人都不會站出來替我們擔責任的。”
廠長看了眼曲秀貞,心裡說道,我要是出了事兒,你也不會幫我擔責啊。廠長沉吟了片刻,希望最後在努力一下,開口說道:
“曲書記啊,出渣車間生產條件太差,這樣讓我很難辦啊,從出渣車間退下來的那個工人,剛查出來,風濕性心臟病啊!”
曲秀貞把到了開水的水杯捧在手裡,充當著手爐,然後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
“一年到頭前蒸後吹的,不得病才怪了,所以我說過多少次了,改善出渣車間的生產條件是當務之急!”
廠長聽到曲秀貞的話,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尷尬的笑容,開口說道:
“這不是沒錢嘛!”
“沒錢就想辦法,事兒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這邊正在想辦法!”曲秀貞開口回道。
廠長下意識的打量了一眼曲秀貞,然後試探著問道:
“那這周秉昆先去味精車間?”
廠長的意思很明了,彆人求幫忙,我總不好把人給弄得一身是病,現在出渣車間條件那麼差,你不該讓我為難啊,總不能因為你的反對意見,讓我裡外不是人吧?
曲秀貞這輩子沒乾彆的,淨跟人打交道了,廠長的潛台詞她又怎麼可能聽不懂呢,她打開了手裡茶杯的蓋子,吹了吹水杯裡的浮沫,喝了口水然後開口說道:
“這麼著吧廠長,要是蔡曉光找到你頭上,你直接讓他來找我!”
看著曲秀貞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廠長明白自己的意圖對麵的這個女人心知肚明,他也沒覺得尷尬,直接打了個哈哈,然後說道:
“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吧,周秉昆就去出渣車間!”
蔡曉光通知葉晨的時候,感到很不好意思。自打周蓉回了吉春,蔡曉光也好像是迎來了人生中的春天,所以葉晨拜托他找個工作的時候,蔡曉光滿口答應了下來,還問他看好了哪個單位,為了這件事情,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遊說自家老爺子的準備,因為在他看來,葉晨能直接來找他,並且開口就管他叫姐夫,是一種對親人的信任。
然而葉晨的回答讓他感覺到很意外,蔡曉光記得當時他是這樣說的:
“我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我本就是工人的兒子,也不要求自己的工作有多光鮮,能糊口就成,我看鬆花江醬油廠就不錯,聽說他們那邊的員工,福利待遇也很好,職工們每個月都能領到一大瓶兩小瓶醬油。
大瓶是普通的,小瓶是高級的,有時還是特級的。醋、味精,都發不少。誰家每月能用得了那麼多呀,所以每月都可以送親戚送朋友啊。現在這年頭兒,給誰家送誰家都高興嘛,那親戚朋友的關係不就鞏固了?感情不就加深了?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換個角度看問題,福利的實惠不是比印在工作服上的廠名更值錢嗎?姐夫,你有辦法給我弄到醬油廠去上班嗎?”
蔡曉光被葉晨給說的一愣一愣的,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很正常,可是從周家的老疙瘩嘴裡說出來,怎麼看都帶著一股子違和的意味,蔡曉光拍了拍葉晨的肩膀,然後開口說道: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啊,秉昆,我是真沒想到,你現在看問題的角度這麼與眾不同,你能這麼想是對的,如果是去醬油廠的話,都不用我家老爺子出馬,我就能做的了主,我跟醬油廠的廠長很熟,他無論如何都會賣我這個麵子,到時候把你安排到味精車間,那裡乾淨還清閒,而且離你家騎自行車也就十分鐘的路程,每天你上下班也方便。”
蔡曉光拍著胸脯做的保證,然而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了紕漏,葉晨被安排到了出渣車間上班。當他聽到是鬆花江醬油廠的二把手曲老太太的建議時,他整個人感覺都不好了,彆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曲老太太兩口子的身份和地位了,這是他父親都要避之不及的存在。
這讓蔡曉光此時對鬆花江醬油廠的廠長簡直是頗多怨言,他本來還想著通過這件事情拉近自己和周家的關係,畢竟自從經過上次的事情後,周蓉的母親對自己的印象就不大好,總覺得自己幫著周蓉出走。蔡曉光本以為自己這次把這件事情給辦的漂漂亮亮的,誰想到辦成了這奶奶樣。
葉晨看著蔡曉光鬱悶的表情,淡淡的笑了笑,對於這個結果他絲毫不感覺到意外,因為這都是已知的劇情了。他拍了拍蔡曉光的肩膀,然後開口說道:
“謝了,姐夫,等開了資我請你吃飯。畢竟沒有你我也進不了醬油廠,國營單位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去的。對了,我媽喊你有空去家裡坐坐,她給你攢了些雞蛋,讓你帶回去吃。”
蔡曉光對於葉晨的安慰剛開始還不以為然,但是直到聽到了後半句,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帶著一絲狐疑的開口問道:
“你小子彆不是怨恨我沒給你安排個好的崗位,故意挖坑讓我往裡跳吧?”
葉晨不屑的看了眼蔡曉光,然後開口說道:
“你愛信不信,我媽攢了二十多個雞蛋,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吃,每天早上也就給我臥一個荷包蛋,她說上次的事情怨不得你,都是自家閨女任性,跟你沒半毛錢關係。你要是不去正好,我正好也能改善下夥食,省下了。”
說完葉晨沒再搭理蔡曉光,推著自行車就要走,蔡曉光見狀急忙拉住了他的車把,然後開口說道:
“幾年沒見,你小子脾氣見長啊,動不動就急了,咋還一點就著呢?我也沒說不信你啊,等年根兒的時候,我準備點兒年貨,過去看看去,對了,你家老爺子和秉義過年回來不?”
葉晨嗬嗬笑了兩聲,然後開口說道:
“瞅你那嘴笨的跟老棉褲腰似的,不知道咋和人拉近關係啊?就你這樣的咋做到副主任的?啥叫你家老爺子,那是咱家老爺子!”
“。。。”蔡曉光看著一臉壞笑的葉晨,被懟到了無語,平時在拖拉機廠,哪個對他說話不是客客氣氣的,今天倒好,一大早吃了一肚子憋。
葉晨看著蔡曉光鬱悶的模樣,最後開口說道:
“行了,不扯犢子了,我先撤了,回去準備準備,也該去醬油廠報到去了,有空來家坐啊!”
說完,葉晨沒再理會蔡曉光,騎著自行車走了。
於是,葉晨由木材加工廠的出料工成了醬油廠的出渣工,都是要靠力氣才能乾得了的累活,隻不過所“出”的東西完全不同。以前是用肩扛木材,現在要用大板兒鍁把醬油渣一鍁鍁揚出渣料車間窗外,直接揚到大卡車上。
葉晨對於這種活計自然是不在話下,當年在部隊的時候,條件還沒這裡好呢,這也養成了葉晨堅韌的性格,在心態方麵,葉晨遠不是這個世界的周秉昆所能比的。
新的班組一個班六人,三人一組輪番乾。熱氣騰騰的醬油渣剛從管道瀉出時,溫度很高,像剛下屜的饅頭那麼燙。在冬季穿厚了不行,隻要裝完一卡車,每個人便會汗流浹背。
穿薄了也不行,醬油渣要從窗口揚出,所以兩扇窗得敞開著,出完了一卡車料趕快關上,又一輛卡車來了立刻又得敞開。這種感覺極為酸爽,剛出了一身的汗,結果活兒乾完了,汗剛消下去,身體冰冷的時候,下一車又來了,小冷風嗖嗖的順著窗口吹在身上,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冷不丁的掉進了冰窟窿裡。
醬油渣源源不斷從管道口瀉出,不及時揚到卡車上,很快就會堆滿渣池。三人的分工是這樣的——一人負責將醬油渣從管道口那兒揚到靠近窗口的池邊,另外兩人負責裝車,二十四小時三班倒,刻不容緩地連續乾。每組人隻要一進入車間,馬上便得脫下棉衣抄起大板兒鍁,不停地揚、揚、揚。氣蒸背後,風吹前身。
到了夏天的時候,在這裡乾活則是會讓人體會到一種極致的汗蒸快感,車間的溫度到了那個時候,會高的像是蒸饅頭的籠屜似的,人呆在裡麵,中暑是常有的事兒,就是黑人來了,也得舉手告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