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
櫻櫻自然是——
沒有成為吉爾伽美什的老師了。
她沒資曆、沒實績、沒大背景……
雖然說是王族後裔, 但非要算的話比她尊貴的有一大把,光是一個花園女神的神血血統也無法為她帶來多少特殊。
雖然吉爾伽美什是神子,但盯著他這個剛誕生、抵達人間才一兩年的小孩, 想要通過影響他來為自己的家族攫取利益, 想要成為“有權勢之人”的大人物的也不少,雖然國王仍庇護著這位過分年輕的繼承人, 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他情況不好了, 而吉爾伽美什年幼, 是容易受到操縱和影響的時候。
櫻櫻並無特殊之處,她自己也不可能就這麼答應他的一些“無理請求”,特彆是他才提出什麼要娶她為妃,她就更加避之不及了。
她又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如果她是什麼毫無辦法、沒有前途和未來的人, 說不準還真的會接受這樣的“安排”。畢竟吉爾現在還小, 就算是為妃,也就是和玩伴差不多,成了妃子也不會像一般侍女那樣沒有性命保證, 但她又不是傻, 還沒淪落到這個地步。
櫻對這件事情的結果早有預料, 不過這會兒仍然費心“應付”著任性的年幼的王。
吉爾伽美什大略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
儘管因為他的任性妄為,到目前為止應該還沒有最終不符合他心意的事情發生,不管怎麼樣祭司、侍從、老師等都會儘力滿足他, 讓他不至於發怒把人砍了,但她對“政客老爺們”的習慣很熟悉, 也知道那些貴族們的做派, 更知道他們並沒有把她這個得到埃列什基伽勒女神認可的祭司放在眼裡,他們總有更關注的事情。
這樣一來,結果也就可以預料了。
“再說吧。”她對著吉爾伽美什敷衍。
“真不喜歡你的這個表情。”吉爾皺皺眉頭, 故意捏捏她的手,表示不滿。
所幸,他的力道控製得很好,不然按照他的血統為他帶來的戰力,他認真起來應該能直接把她的手擰斷。
他不高興的臉色誰都看得出來,甚至還故意做出一般小孩子不滿時候的那種嘴掛油瓶的樣子,但看他眼底清明的眼睛,就知道這也不過是他的手段之一。
作為擁有三分之二神血之人,他看人類的眼光依然是俯視的,他傑出的智慧和強大的實力不過是還沒有被他找到最好的使用方式,隻需要一點兒時間,他就能慢慢變強,強大到沒有人可以阻擋的地步。
“請彆再說這樣的話了。”她歎了口氣,“我無法成為合格的教育者,沒有能力擔任你的老師。”
“如果僅僅隻是為了逛逛王城,那麼有太多人可以做到了,教導軍事、政治、管理、行政、數學、文學、神學和魔法……你可以擁有很多很多的老師,隻要你想。”
“不要把重要的時間和機會浪費了,”她安撫著他,“變得更成熟一點吧,隻是這樣的你,是無法得到我的認可的。”
“你在用什麼身份和我說話呢,櫻?”
“用你可以認可的任何一個身份。”
“真狡猾啊,這樣的你竟然是那個狠辣的女人的祭司,真讓人意外。”吉爾提起神明的口吻其實也非常隨便,儘管在其他人麵前他並不會表現出這種無禮來。
他隻要一開口提到類似的意思,就會有一群人好像天崩地裂一般跪在他麵前請求他收回這些話,然後便是沒完沒了的洗腦課程,殺都殺不完。
“不要侮辱我的埃列什基伽勒女神啊。”櫻櫻歎了口氣,吉爾能說這種話,她可不行。
他眯了眯漂亮的紅眼睛,然後又不高興地哼了一聲,背手在身後,不肯讓她牽著了,好像兩個人就此“拜拜”,走向倆方向了。
“走這邊哦。”她和他招呼了一聲,於是他又走近了一點,到了她的旁邊,但還是不肯和好地拉手手。
“我有點不高興,還有點生氣。”吉爾氣鼓鼓地提醒她。
“那……對不起?”她說,“請你吃好吃的粉餅吧?阿婆做的非常地道,是用麥子磨的,阿婆每天都有仔細地篩過,所以口感很細膩,很香。”
“那我要兩個,吃一個,再帶一個。”
“可以啊。”
做法和菜單是她提供給婆婆的,這阿婆沒有其他的家人了,身子骨也不算硬朗,但本身生活態度很積極,態度也十分虔誠,是埃列什基伽勒女神的信徒之一,儘管她的身邊都是信奉天神和伊什塔爾女神的存在——
她並不害怕死亡,也不介意前往冥界來到女神的身邊,但可以的話,櫻櫻還是希望阿婆能好好活著,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在烏魯克王城的,信奉冥府女神的人不算多,作為未來的女祭司和大祭司,櫻櫻對每個信徒都很關照,幾乎都記住了他們的信息,對生活特彆困難的,他們也會“定向”幫扶,彼此關係就像是家人一般。
“阿婆,我來了。”
“祭司大人!”
阿婆杵著拐杖,慢慢地走出來,因要準備明天早上的售賣,她這會兒還沒有睡。
“沒有耕牛或騾子嗎?”吉爾隨口問道,一蹦一跳地觀察著這簡陋的院子和屋子,偶爾還會給阿婆回個笑容。
“平時會借鄰居家的,”櫻櫻十分熟練地停好牛車,然後幫阿婆乾活,包括打掃、拎包、搬運米麵等,“這條街住的都是多年認識的老鄰居,不少年紀都很大了,他們習慣於互幫互助。”
“沒有青壯年嗎?”他有點奇怪,背著手繼續晃悠著問她。
“打仗沒了,或者在野外沒了。”她小聲地回答他,順手把一袋子粟米交給他。
“做什麼?”他不明所以地接過來。
“想吃餅子就要付出勞動,這也是你的臣民,幫個忙順手放到廚房裡去吧。”雖說她打算請他吃餅子,但看他這麼悠閒她還不當然是分配工作給他。
看她熟練的勞動,吉爾就知道她肯定不是第一次乾這事情了,阿婆一直在旁邊阻攔她,但沒有用,她乾活非常麻利,扛起麻袋的樣子根本看不出是個嬌弱的女孩子——
吉爾多看了一會兒她的手腳和肌肉,最後恍然,神血也不是完全沒起作用,她看起來白白嫩嫩的,但其實比一般女孩子力氣要大得多,乾農活也不是問題。
隻不過要和那些乾活熟練的很有力氣勁兒的青壯年勞動力比,她還稍微遜色些,但要和一般女生比力氣,她是不輸的。
“好吧好吧,放到哪裡去?阿婆做嗎,還是你來做?”
“阿婆準備明天的餅子就可以,如果你想吃我做的也可以,不過我個人感覺阿婆做的更好吃,充滿了愛。”
“祭司大人又胡說啦,您可能乾了,做的東西一直都很好吃。”
“哈哈,我做飯的時候也不算多,哪裡有什麼好廚藝。”櫻櫻自然是謙虛應對。
阿婆就繼續用農具子在那裡敲敲打打給穀物脫殼,之後她還要手動磨麵,然後再篩,大概要忙到月亮當空,才有空去休息。
“這個脫殼的工具還很落後,我還在琢磨怎麼改良好一點。”看見吉爾盯著阿婆在忙活,櫻櫻拿了個水壺給他,“去澆水吧,院子裡有一點菜,都澆一遍就行,水不要傾倒太多了。”
“哦。”吉爾伽美什竟然還真的答應了下來,他一邊往院子裡的菜地走,一邊看她和阿婆搶活,愣是“奪”過了農具,然後在那裡敲敲打打。
所謂的脫殼,就是用一種特製的捶打工具敲在鋪開的麥粒上,把殼子打開,抖散,然後再用竹編的細網把穀物和穀殼分開。
但這種區分方法非常粗糙,需要反複進行很多次,然後再把穀物放到小石磨上轉著磨,後麵這個工具是櫻櫻根據記憶“發明”出來的,還有一種腳踩的磨粉工具,她還在琢磨當中。
主要是她事情太多太忙,不能把所有的功夫都集中在研發改良農具當中,所以隻能想起來什麼就做什麼。
櫻櫻一直以為嬌氣的吉爾伽美什會在那裡喊“你居然敢冒犯我”“我是未來的王我才不乾這個”,但結果她交給他的每一樣任務他都做了,並且出乎意料的做得很好,得到了阿婆大段大段的誇讚,說他是“能乾的小孩子”、“一定很討家人喜歡”。
雖然說吉爾這樣肉眼可見是貴族身份的小孩子多半不需要從事勞動農活,但阿婆仍然如此誇誇,給予了他相當的認可。
吉爾雖然脾氣不好,對侍從之類也很不留情麵,但意外的對老人家和小孩都比較客氣,也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嬌貴。
“我來磨吧。”他走到她邊上,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腕,“我力氣比你大,櫻。”
“那你來,動作不要太快,這石磨不算穩當,轉得太快可能會麵粉亂飛,我們要給阿婆節省一點。”
阿婆被櫻櫻推進屋子裡休息了,但她定不下心,最後就上廚房,燒了柴火開始熱爐子,要給他們做好吃的餅子,還要燒彆的菜招待他們,櫻櫻阻止了幾次,最後決定多乾點活回饋婆婆的心意。
“你來幫我放豆子吧。”吉爾看向她。
“好啊。”她點點頭。
櫻櫻又忙了一天,手腕一直轉轉轉扭扭扭,確實有些酸了,阿婆這裡有三袋子穀物,最好能一次性全脫殼並研磨好,不然就得留到下次或者讓阿婆自己乾,所以她今天乾得特彆賣力。
“你是不是原本就打算過來忙?”他一邊盯著手轉的磨盤,一邊問她。
“對,原本就打算好了。”櫻櫻不否認,“我本來以為你下午就會離開,王庭的人也該找回來了,但看到你偷偷把人打發了,我就知道你暫時不會走了,我得暫時照顧你。”
“所以……你帶我逛街的時候,其實是你原本打算給婆婆乾活的時候對吧?”
“啊,原來你在糾結這個,”她笑了笑,“沒關係,如果隻有我一個的話,本來就會乾到這麼晚的,不如說現在有你的幫忙,我還稍微輕鬆了一些。”
聽了她的話,他撇撇嘴,眼眸低垂,盯著在慢慢變細的粉末心情複雜,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大部分還是她在做——根本不像是一個尊貴的王庭祭司。
“你真的不和我回去王宮嗎?”他突然又問。
“劈裡啪啦。”穀物順著倒進研磨口。
櫻櫻把最後一點穀物放進去,聞言淡淡一笑。
“說了,我是南庭的人,你住王宮或者天神廟,不可能一起啊。”
“那我和你回去怎麼樣?”他眨眨眼睛,濃密的睫毛像是撲閃的小蝴蝶,金發在月光下仍然燦爛奪目,白皙的肌膚仿佛能發光一般,造化鐘神秀,神的血統顯得格外分明。
“這麼不死心?”櫻櫻順手把一縷垂落的黑發捋到而後,琥珀色的眼睛裡倒影著這位年幼的未來國王的身影。
“和你在一起感覺很輕鬆啊,”吉爾手上依然磨著穀物,“而且我力氣很大,你看出來了吧?我很能乾活的哦,而且還能順著你的意思幫你做事。”
他得意地和她眨眨眼睛,笑容裡有幾分恣意,仿佛是在和她說:
沒錯,你知道的,隻有你能把我哄好,我不聽其他人的話,但你的話術可以讓我改變主意,你能影響我。
“啊,不要讓我隨便改主意,你可是珍貴的王冠、華麗的長袍呢,是尊貴的不能隨便觸碰和影響的存在啊。”櫻櫻不掩飾她對他這個大麻煩的敬而遠之的策略,意外的這話也沒有觸怒他,她已經差不多摸清楚和他簡單的相處了。
“我也沒有那麼嬌氣哦,而且我也不會一直乾活、一直聽你的話的。”吉爾伽美什想了想,按照自己的性格,他應該不會一直很有興致跟在她後麵,但現在他確實對她很好奇,對她做的那些事情也有點在意,想要去了解。
他是吉爾伽美什,想要什麼都有,沒有什麼是不可獲得的。
但也正因為此,大部分東西都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喜歡和在意,像是他房間裡堆積的成山的寶石、首飾、華服和各種珍奇,他能直說自己看膩了玩膩了,壓根不在乎。
那麼,能讓他感到好奇、在意、在乎的東西,如此稀少的東西,反而變得更為珍貴,這才是值得他費心的。
“如果你能處理好的話,”櫻櫻想了想,“不是那種強迫的要求,而是能說服那些‘關切’你的人的話,那我也就不會拒絕了。”
“那我們約定?”
“可以,約定。”
兩個人拉鉤鉤,然後手牽著手,空出的手拎著兩袋子磨好的麵粉進了廚房。
第二天,櫻櫻才睜眼就被激動地衝進來的阿娜抱住了。
“姐姐姐姐,櫻姐姐,你沒事吧?”
“聽說你和吉爾伽美什王子昨天碰到一起了?”
“哎呀,這位任性的國王繼承人又溜出去了對不對?”
“姐姐你有沒有受到牽連和懲罰?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他們罰人可狠了,王的繼承人本身也很凶殘……你不要緊吧?”
阿娜既擔心她被王庭的人追究責任,又擔心她被吉爾伽美什記恨,總之根據流傳的名聲看,這位任性的王子是很多人渴望討好的、也是很多人心裡害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