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煦稍稍換了一下站姿,下一刻,他的神態之中已經有了青年知識分子的風骨。
不是那種端著的、扮作自己滿腹詩書的模樣,而是熱烈的、燦爛的、執拗的,他此刻麵對的是母親的眼淚,母親不願他投身解放事業,隻想他安安靜靜當個富家翁,家中基業有他兄長在,他日子不會過得差。
“我不願意,母親,我不願意。”
室內響起的聲音讓穆遷愣神了片刻。
陸煦的聲音很清楚,吐詞清晰,鏗鏘有力,他好像把信念都傾注到聲音裡了。
穆遷合作過不少年輕演員,包括不久前剛試了一段戲的顧思年,這些人咬字都有些含糊,音色是次要的,關鍵是發聲和通過台詞表達情感。
聲台形表,缺一不可。
陸煦兩聲“我不願意”頃刻間就讓人把注意力投到了他身上。
“您讓我去留學,您可知,在國外的幾年,我看到了什麼?”
“提及國人,他們說國人愚昧麻木無知,即便我門門功課第一,即便我體魄強健,加入了壘球隊,他們說,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可隻要我走在街頭,說我來自這個國家,那些外國人的笑容和他們眼神中的蔑視,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說台詞時,陸煦神色堅定,聲音也越來越緊,好像台詞是他緊咬牙關、帶著無限憤怒吐出的。
他的對麵沒有一個人。
卻叫人覺得,此刻母親就坐在他對麵。
當他說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句台詞時,他眼眶紅了,但比眼淚先到的是極致的憤怒。
他憤怒。
憤怒於那些輕蔑的聲音和眼神。
憤怒於這個國家正在遭遇的一切。
他已經不再迷茫了,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我隻有一個人,我當不了救世主。”
陸煦放緩了語調:“若隻能救一個人,我便救一個人,若能救千百人,我便救千百人。”
“就算身入烈火之中,我也心甘情願,可我不能隻是看著!”
“我要解救愚昧者麻木者無知者,我要他們不愚昧不麻木不無知,我要他們永遠天下所有人都該有的一樣的自由。”
站立時,陸煦如同一棵鬆樹。
在初始時,他還在克製著他的情緒,因為他麵對的是母親,他不想讓母親擔心。
可他內心滾燙的血卻在燃燒著。
說出後麵的台詞時,陸煦的聲音愈發慷慨激昂,整個屋子都仿佛回蕩著他的呐喊。
導演穆遷一開始拿著筆。
但在陸煦說到第二句台詞時,穆遷默默把筆放下了。
麵前青年的演繹讓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年代,就好像……他本人就身處那個年代。
陸煦的台詞毫無問題,他投射給角色的情感完整地展現出來了,吳慎熱血,卻並非不計後果,也並不盲目。
他隻是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自己成為一個旁觀者,無法旁觀他人嘲笑他的同胞——同胞即是他。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是一樣的。
哪怕陸煦此刻穿著一件過於現代化的白襯衫,不是長衫,可當他全身心投入到角色的時候,他的感染力可以叫人忘記他的穿著。
陸煦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他就像處在真實的片場,名為吳慎的青年因為他的演繹活了過來。
試完這一段戲後,陸煦停了下來。
此刻他臉上已經看不到剛剛試鏡時的激烈情緒,他很平靜。
整間試鏡室此刻卻鴉雀無聲。
陸煦是試鏡的第3號,但所有人都確定,即使4號還未開始,表現注定不會比陸煦更好了。
陸煦有著最收放自如的感染力。
前兩位候選人試鏡時,穆遷和金木還會隨意聊兩句——兩人的表現差不多,不會給導演和編劇帶來太多震撼。
然而陸煦的演繹,卻能夠讓人沉浸到他的情緒裡。
他們要拍的這部戲,題材本身就是打動人的。
因為這是這個國度曾經曆的、不可忽視的過去,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
……
一直到陸煦離開,顧思年牙齒都緊咬著。
他才在導演和編劇麵前表達了不想和陸煦合作的想法,結果陸煦的表現……
穆遷一開始已經承諾他了,但現在……他覺得導演會變卦。
顧思年腦中不斷思索,無論如何他不能和陸煦合作。
他要想儘一切辦法阻止陸煦接這部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