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近視眼(2 / 2)

其實老太太閒不住。不在專家號坐診的日子,她就在中醫藥大學的門診部給人看病,交一塊錢的掛號費,照樣看得仔仔細細。

上輩子陳鳳霞就羨慕老教授。

人活到老太太那份上才算兩個字,通透。她有自己的事業跟人生,其他人跟事反倒成了她的附屬。

跟她一比,陳鳳霞感覺自己就是彆人的影子。

中醫藥大學跟陳鳳霞租住的地方隔了差不多半個城市,好在有公交車可以直達,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抱著兒子領著女兒上公交車,沒找到投幣口,有點兒懵。既沒有掃碼支付又不能投幣,這車算怎麼回事?

“哎,抱小孩的女同誌,趕緊過來坐下。”一位頭發燙成大波浪卷的中年女人皺眉毛,“站著摔到了算哪個的?”

陳鳳霞一回頭,瞧見對方文的跟毛毛蟲一樣的粗眉毛,沒憋住,噗嗤笑出了聲。

我的媽哎,這眉毛再配上這金毛獅子吼的頭發,簡直了!連一輩子都沒打扮過自己的陳鳳霞都覺得眼前這人醜的不行。

售票員莫名其妙“你笑什麼笑,去哪兒啊?趕緊買票。”

陳鳳霞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哦,1996年的江海市還有售票公交車,得掏錢買票。

她趕緊掏出兩張一塊錢紙幣,結果對方隻拿了一張,又掃了眼鄭明明,還找回了五毛錢,顯然沒收小孩的車費。

陳鳳霞頓時感覺自己賺到了,一路上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相當於白得了一塊五毛錢。菜場上豬肉五塊錢一斤,一塊五能買三兩肉了。

倒是現在雞蛋貴,一斤差不多四塊錢,真不如吃肉劃算。就是家裡也沒個冰箱,雞蛋可以擺著吃幾天,肉卻過一夜就要壞了。

陳鳳霞雜七雜八地盤算著家務事,不知不覺間,公交車已經到了中醫藥大學站。

她下了車,也不問人,隻熟門熟路往目的地走。進大門的時候,她更是大搖大擺,姿態坦蕩的活像走在自家地盤上。

鄭明明卻有些害怕,擔心門口那個看著凶巴巴地保安會開口趕人。

不過瞧見母親鎮定自若,小姑娘也跟著平靜下來。媽媽到底是大人啊,好厲害,一點兒都不慌。

陳鳳霞當然不慌張,她對這兒熟悉極了。因為老太太一周兩次坐診,都是陳鳳霞給她做飯送飯。這裡的每個人,陳鳳霞都認識。

等進了校醫院,她還主動跟掛號處的工作人員打招呼“王老師,方教授今天還有號啊?”

掛號員愣了下,旋即眉開眼笑“有的,你還要掛啊?”

老師在這邊是對醫生護士還有教職工的尊稱。掛號員其實不是護士,也不是中醫藥大學的老師,可最喜歡聽彆人喊她老師。麵前這個衣著寒酸的女人本來入不了掛號員的眼的,但她一開口,就讓掛號員感覺心裡頭舒坦。

陳鳳霞立刻掏出一塊錢“要的,掛個號。”

中醫藥大學門診的名聲在外頭不顯,都是熟人口口相傳,比起中醫院人擠人的盛況,這兒簡直可以說是冷清了。

找過來的要麼是教授的老病人,要麼就是熟人介紹。大夏天的,下午病人比上午更少。

陳鳳霞帶著女兒都沒等,到了診室門口,裡麵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就招呼母女倆進去“是小姑娘看眼睛吧?”

鄭明明驚呆了,脫口而出“奶奶,你會算命啊?”

陳鳳霞嚇了一跳,趕緊朝女兒使眼色。老教授最討厭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她小時候就是看到自己母親被神婆的香灰水耽誤死了,才立誌學醫的。

方教授對著小孩子倒是和氣的很“這還用算嗎?看一眼就知道。你看人的時候眼睛眯著,眉頭皺著,中醫上管這個叫眯眼皺眉症,就是眼睛不行了。”

老人站起身,從辦公桌後麵走出來,直接招呼鄭明明在視力表前頭站著,然後親自給孩子測視力。

檢查完視力後,她又讓鄭明明坐在台不知道是檢查眼底還是什麼的儀器前,仔仔細細看小病人的眼睛,然後才一邊把脈,一邊詳細詢問陳鳳霞關於孩子的情況。

聽說孩子發過了水痘,方教授點點頭“哦,那平常要加強鍛煉跟注意營養啊,小孩子長身體要特彆注意。”

她抓起筆,刷刷刷寫下幾行字,然後將處方箋遞給陳鳳霞“這個拿著,去藥房抓幾副藥。自己煎也行,請藥房代煎也可以。隨便你,自己煎的話,用電飯鍋就行。”

後頭已經有病人等待,聞聲瞪大了眼睛“不要砂鍋嗎?我還特地買的砂鍋,我看古時候人家都用砂鍋。電飯鍋哪行啊!”

方教授麵無表情“那是古時候沒有電飯鍋。隨便你。”

她扭過頭找自己的針,安慰了句鄭明明“彆害怕,不疼的。把眼睛閉起來,奶奶給你摸一摸。”

其實鄭明明已經看出來是要動針了,她繃著小臉強調“我不怕打針。”

老太太樂了“那挺好,蠻勇敢。”

她拿酒精消了毒,找準了穴位,就開始給人下針。

陳鳳霞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生怕漏下任何一個步驟。

等到十五分鐘過後,方教授取下鋼針的時候,她鼓足勇氣問老人“教授,我能學著自己給女兒紮嗎?我小時候跟赤腳醫生學過紮銀針。”

她沒撒謊,她的確會,簡單的毛病她會自己下針。但不是跟什麼赤腳醫生學的,而是上輩子給方教授送飯的時候,她在旁邊跟著,老人手把手教的她。

老太太特彆滿意,她就喜歡愛學習的人。隻要有用的東西,在老人看來,什麼時候學都不晚。

她自己以前也不是學醫的,而是在大學教哲學。這一手醫術還是下放去乾校的時候跟中醫藥大學的教授學的。

結果中醫教授沒扛住,傳授完她醫術後,感覺一生所學算是有傳人了,自己就上吊自殺了。剩下她平反後也沒回去教哲學,反而一路從赤腳醫生乾到了名老中醫,倒是正兒八經繼承了師傅的衣缽。

方教授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可以,想學就學吧。不過下回你還得帶著孩子過來,你紮針,我在邊上看著,好掌掌眼。”

她放下手中的銀針,又強調了一句,“彆擔心,你紮針,我不收錢。”

陳鳳霞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小心思叫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

是的,她心疼錢。

一個療程十五塊,真不貴。可對她家來說,三個月十二趟就是一百八十塊。夠買三十六斤豬肉,差不多能保證一家老小頓頓見葷腥了。

陳鳳霞咬咬牙,豁出去不要這張臉“那謝謝教授,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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