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衡更愉悅了。
他幾乎是驕傲的道:“不是,孤長大至今,隻喜歡過一個人,那就是你。”
江蘊一怔。
隋衡:“怎麼?是不是受寵若驚?”
“孤不僅隻喜歡過你一個,還……”
他湊得更緊,低聲說了句什麼,江蘊耳根騰得一紅,一把將他推開。
隋衡身為宗主國太子,畢竟不能離宴太久,果然,沒過多大會兒,就有宮人過來,說陛下喚太子回去。
隋衡也沒打算一直待在河邊,隻是怕江蘊人生地不熟的,在宴上待著無趣,才特意抽空把人叫出來賞景。
“晚宴恐怕還得一會兒才能結束,夜裡天寒,孤讓嵇安給你取件披風過來。你若實在待著無趣,也可先回行宮裡休息。”
話雖這麼說,隋衡終歸是不放心小情人離開自己視線的。
江蘊點頭,和他一道往回走。
宴會氣氛正酣,隋帝和顏皇後已經離席,下屬國的賓客們少了拘束,已經開始互相敬酒攀談。
被圍著最多的人,一身緋袍,麵容如玉,蒼茫暮色中,卓然而立,堪若清潭鶴影,赫然是方才出現在河邊的顏齊。顏齊是顏氏長孫,又是江北第一文章高手,無論名士還是公卿,想和其結交的人數不勝數。
平日難得一見,自然要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套套近乎。
陳麒也被很多人圍著,主要以江南五國的名士公卿為主。他們心中雖然也有人不恥陳麒背信棄義、為敵國效勞的做派,可陳麒曾是南國四公子之一,在文人學子心目中地位很高,如今又是隋國太子身邊的紅人,在隋軍中擔著軍師之位,討好陳麒,就間接等於討好了隋國太子。而且,他們的國君業已投降歸順隋國,本質上他們和陳麒也沒有什麼差彆。
突然被叫來參宴,大部分公卿都是惶恐不安的,他們急需要了解更多的消息,急需要趁眼下機會討好隋國這個新任宗主國,尤其是冷麵無情嗜血好殺的隋國太子。隋衡身份高貴,脾氣出了名的強橫霸道,公卿們不敢擅自討好,便都想通過陳麒,委婉打聽一下對方的喜好。
還有另一個原因。
顏齊與陳麒,一個江北第一文章高手,一個江南第一文章高手,兩人素有“南麒北齊”的美名,此刻在春日宴上,將同台競藝,爭奪文魁稱號。諸國名士公卿尤其是熱衷於文學的文人士子們,自然想一睹風采,看看究竟哪個更勝一籌。
“以往咱們這些小國還有機會,今年有‘南麒北齊’在,這文魁之名,斷斷是落不到其他人手裡了。”
衛筠也來向陳麒敬酒。
這段時間,他一直以質子的身份待在隋都,他的叔叔衛王想用他討好隋國太子,但被隋衡拒絕了。衛筠便隻能像其他質子一樣待在特定的宮室裡,平日外出和交際都受到嚴密的監視。和之前流觴宴上意氣風發的“容公子”相比,衛筠容色黯淡了許多。
陳麒被眾人眾星拱月一般環繞著,衛筠等了許久,才等到和陳麒喝酒的機會。
陳麒道:“子卿似乎有些憔悴。”
衛筠苦笑:“我如今階下囚一個,哪裡如驥才一般仕途暢達,扶搖直上。日後在隋都,還仰仗陳兄多多關照。”
陳麒說一定。
衛筠知道這隻是場麵上的客氣話,因為想要討好陳麒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私下裡一定會送金銀珠寶或其他好物給對方,而他什麼都沒有。他的叔叔巴不得他死在隋國,好名正言順的扶自己兒子上位。又有許多公卿來敬陳麒,衛筠隻能先退下,坐回席上,見和他緊挨著的洛國世子洛鳳君一襲白衣,麵容冷傲的自斟自飲,對周遭熱鬨視而不見,便問:“洛兄不去交際一下麼?”
洛鳳君不屑冷笑:“一群沐猴而冠的無恥之徒而已,有什麼值當交際的,我怕臟了眼睛。”
衛筠:“……”
衛筠有種被冒犯的感覺,同時不理解,眼下已經到了如此境地,洛鳳君怎麼還氣性如此大。他知道洛鳳君以前就瞧不上陳麒,可陳麒今非昔比,洛鳳君此舉,未免有些不知變通。
這時前頭忽傳來一疊聲的“參見殿下”,隋衡回來了。
他一身玄甲,烏發以墨冠高束,鳳眸張揚,挺拔俊美宛若天神,光是往那裡一站,就極有壓迫力。
幾個下屬國的國主先迎了上去。
尋常公卿則俯身行禮,不大敢正視他。
隋衡笑著拍拍陳國國主的肩:“幾日不見,國主紅光滿麵,臉也肥胖了一圈,莫非有什麼喜事?”
陳國國主狠狠一抖,頓時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薑國國主薑玉屏則親手倒了一杯酒,奉給隋衡,隋衡接過,並沒有喝,隻道:“薑國主獻上的那支水軍極好,改日和孤一起去校場上觀摩觀摩如何,看看孤調/教的成果。”
薑玉屏知道他治軍嚴厲,練兵手腕狠辣,恐怕瞧不上他們薑國自己訓練出的士兵,定是要狠心重新打磨一遍的。
便恭謹笑道:“下臣榮幸之至。”
隋衡已經三年沒有參加春日宴,北方諸國的國主自然也迫不及待的湊著往前,向他敬酒。一人道:“明日比試,殿下手裡可還缺人?下臣這裡正好有幾個角力高手,可以交由殿下差遣。”
春日宴設大小二十多類比賽項目,參賽者基本上都是代表各自國家出戰,各國擅長不同,有擅長文類項目,有擅長武類項目。即便是隋國這樣的宗主國,也罕少有同時拔得所有項目頭籌的情況。
另一人立刻樂嗬嗬接過話頭:“殿下手下青狼營裡,猛將如雲,哪個不是角力高手,還用得著你那些歪瓜裂棗?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彆又跟去歲一般,雙手空空的回去。”
“殿下。”
徐橋悄悄走過來,低聲道:“顏相方才命人送來了今年所有參加春日宴六藝比試的顏氏弟子名單,說請殿下過目。”
這幾乎可以說是主動示好了。
顏氏子弟幾乎占據著隋都文人圈半壁江山,有了顏氏子弟參賽,六藝類比拚,太子府就算不能拔得所有頭籌,也能拿下至少一半的魁首。至少文章一類,不會落入外姓之手。
不料隋衡輕扯了下嘴角,淡淡道:“不必了,告訴右相,承他好意,今年參賽人選,孤另有安排。”
徐橋一愣,一下沒明白他話中之意。
隋衡:“今年,孤不用顏氏子弟。”
“這——”
徐橋轉愣為驚。
不用顏氏,這如何使得!
徐橋不得不頂著危險勸諫:“殿下如此公然和顏氏作對,對殿下沒有任何好處。屬下知道,殿下還因著三年前的事情記恨顏氏,可春日宴直接影響到殿下的威望與威信,不可兒戲呀。”
而且,殿下此舉,幾乎等於變相地把顏氏推回給文官集團了。
文官們本就對殿下不友善,若無顏氏那些門生故吏從中緩和,殿下的名聲得臭成什麼樣兒!
“孤沒有兒戲。”
“孤隻是要讓顏氏知道,在這個朝廷裡,誰是君,誰是臣。”
徐橋還是覺得隋衡太過意氣用事,可徐橋不敢再勸。
因隋衡素來一言九鼎,甚至稱得上獨斷專橫。徐橋有些發愁,隋衡這一個決定,將引發何等風波。
“你去將陳麒叫來。”
隋衡吩咐。
徐橋苦著臉領命。
“今年春日宴六藝比試,軍師有幾分勝出把握?”
將陳麒叫到跟前後,隋衡直入正題的問。
陳麒隱隱有些預感,謹慎地答:“臣自當全力以赴。”
“孤不不僅要你全力以赴,孤要軍師,必須勝。”
夜色靜謐,此聲猶若驚雷。
陳麒於這無聲驚雷中慢慢抬起頭。
隋衡道:“今年,孤的太子府不用顏氏子弟,軍師便是孤看中的最佳人選,隻要軍師能為孤拿下一半文類項目頭籌,日後,軍師便是孤的股肱之臣。”
“還有,孤需要軍師用最快的速度,為孤招攬一批人才,出身不限,門第不限,能成為孤左膀右臂的人才。”
城府深沉如陳麒,也不免愣了下。
陳麒已經深入研究過隋國朝堂中文武對峙情況,猜測到隋衡可能會和顏氏決裂,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陳麒同時也意識到,這可能是他繼陳都投誠後,又一次更高更迅速的一飛衝天的機會。
他拱手垂袖,長揖到底:“殿下既信臣,臣定不負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