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周第一次同幾個同鄉學子來到繁華的江都,並站在蘭馨宮的宮門前時,其實是不怎麼看好這次江都之行的。
天光還未大亮,蘭馨宮前已人頭攢動,門庭若市。
自從年僅十四歲的江國太子在江皇特許下單獨開府,向天下發布求賢令,廣納人才以來,這座清貴典雅的宮門前,日日都是這番景象。
這個時代,南北劃江而治,群雄爭霸,世家大族盛行,朝廷還沒有一套公正公平的人才選拔製度,官員的任命升遷多是通過舉薦的方式來實現,舉薦人可是州郡的官員,也可是當地有名的大儒,舉薦名額極少,競爭極激烈,光家世一項,就在源頭上斷絕了大多數寒門學子的入仕之路。因而對一些學子和有才之士來說,入貴族官員府邸中做幕僚、門客,擇一明主而侍,就成了謀出路的最佳途徑。
若眼光好,押對了寶,日後也能跟著主君一道飛黃騰達。
江國太子發布的那道求賢令上,不僅不限出身,不限門第,甚至還不限才能的種類,除了策論對答,屬文寫作,很多偏門學科都被包含在內。這位太子甚至在求賢令末尾寫道∶隻要諸君才高,便是通雞鳴狗盜,孤亦願奉為座上賓。
噱頭搞得極好,幾乎整個江南之地的學子都沸騰了,想看看這位不拘一格納人才的江國太子究竟長成什麼模樣,又是否真如招賢令上說得一般,做到唯才是舉。
江皇野心勃勃,作風冷厲,經過十數年征伐,整個江南之地,幾平已落入江國囊中,而今的江國,乃當之無愧的宗主大國,江南其他小國都要上趕著奉承。隻是一江之隔的隋國,也正在迅速崛起,聽說那位年僅十六歲,被譽為將星將士的隋國太子,一年之前,在北境創立了一支名為青狼營的騎兵,驍勇善戰,縱橫無匹,前段時間,因為重創以悍勇著稱的沙胡騎兵,在江北一舉揚名。
江、隋乃是世仇,雙方交戰多年,各自欠下累累血債,一旦江北完成了大一統,告彆一盤散沙的狀態,隋國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一江之隔的江南之地。
江帝一改往日獨斷專橫的作風,肯放權讓江國太子開府廣納人才,為朝堂增加新鮮血液,未必沒有對抗江北之意。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好這件事。因江帝偏寵楚王,天下皆知,一個不受寵的太子,如今卻在做攬權、培植勢力之事,一部分人不免擔心,日後這位不受寵的太子,會引來江帝忌憚,注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範周倒是沒想那麼多。
他單純的隻是過來湊個熱鬨。
事實上,他並非出身寒門,也根本不必通過蘭馨宮這條路子給自己謀出路,早在江國太子發布求賢令之前,他就已經獲得了所在州郡唯一的一個舉薦名額。
範周範士元這個名字,甚至在整個江南之地,也頗有些名氣。隻要他願意,立刻就能在江國朝堂內謀得一個不錯的差事。其他江南小國的公卿,亦不止一次的遣人送來重金,想請他過去國中就職,共襄大業。
隻是他這人天生不喜拘束,也不喜朝廷裡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章製度,深知隻要穿上那一身官服,就再無自由身,所以帶著舉薦信來到江都後,並沒有按照正常流程,立刻去拜見該去拜會的達官顯貴,而一時興起,來了蘭馨宮湊熱鬨。
不僅如此,他還彆出心裁,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邀裡邀遢的落拓酒徒模樣,頭發蓬亂如雞窩,手裡拎著壇比白水還淡的酒,穿一件灰撲撲臭烘烘的衣袍,力求讓自己看起來跟大街上乞討的乞丐沒什麼差彆。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
在這個亂世,當一個能輔佐主君安天下平亂局的謀士,他自認,要比當一個碌碌無為的朝廷小官要刺激有趣得多。
他即將要朝廷裡就職的部門,是歸楚王和申氏一族管。
雖然如今天下都在傳江帝偏寵楚王,可據他所了解到的情況,楚王和電氏一族做下的那些事,和其他世家大族沒有什麼差彆,野心不小,能力爾爾,且狂妄自大,不可一世。若日後江國真要落到這位楚王手裡,那這江南之地,怕也遲早是那頭江北狼崽子的囊中之物。
至於今日即將見到的江國太子,朝野民間倒是頗多溢美之詞,但上位者的名聲,如禮賢下十這個名號一樣,很多時候,都是為了穩固地位而刻意宣揚出來的。範周並不抱多大期望,隻是過來瞧個熱鬨。
他已經想好,看完熱鬨,就把舉薦信交還給州郡官員,讓他們另擇賢才舉薦。
範周的落魄打扮,很快引來眾人關注,有人甚至直接道∶江國太子廣納賢才,怎麼連乞丐都來湊熱鬨了。
範周不以為忤,反而很高興,高興自己裝扮效果很成功。
那幾名同鄉學子甚至也隻是因為口音的緣故把他認作同鄉,而並不知道他就是聞名遐邇的範士元。
到了時辰,蘭馨宮宮門緩緩打開,學子們按照次序,出示能證明身份的憑證,登記過姓名籍貫後,依次進入宮門內。
範周也拎著酒搖搖晃晃地站在一眾學子中間。
前後學子都以手掩鼻,特意與他隔出一段距離,雖說江國太子在求賢令中說了雞鳴狗盜之徒亦願封為座上賓的客氣話,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似屠夫盜賊之流,是絕沒有勇氣站在這道宮門外的。
偏就出了個把客氣話當真的怪胎。
負責登記信息的是一名太子府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