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蓋聶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羅網的確就是在保護這個少年,而且這個少年一定和他的舊友魯勾踐有著莫大的關聯。
“這位公子,蓋某有一事相問。”蓋聶行了一禮。
“我知道蓋先生想問什麼,不錯,我的墨家武學是傳承於墨家上代钜子、三手劍、劍魔,魯勾踐。”張機回了一禮,重複著身旁唯有他能聽見的魯勾踐的話,“老師年輕時受過太多的劍傷,年歲日長,暗傷積聚,在將一身所學傳授於我之後便含笑離世了。”
“離世前,老師曾告訴我,倘若有機會,轉告蓋聶先生,他的‘道’走錯了。”
蓋聶目光一凝,劍意凝聚在周身,銳利的目光落在張機身上。
無論是學文還算學武,所有人都走在各自的“道”上。
否定他人的“道”,就是否定了他人多年來的修行,不亞於殺人全家,也就是這話是張機替他的老友魯勾踐轉述的,否則哪怕是以蓋聶的脾氣也會憤然拔劍。
“橫劍攻於計,以求其利,是為捭;縱劍攻於勢,以求其實,是為闔。捭闔者,為天地之道。”
“但他隻記得縱與橫的對立,而忘記了縱橫捭闔一體,方為鬼穀。”
劍意頓時散去,一道靈光在蓋聶的腦中一閃而過。
蓋聶仿佛就要抓住那道靈光了,但終究還是讓它從五指的縫隙間溜走,不過他也並非沒有收獲。
其實道理很淺顯,如果縱橫所對應的實與利真的是相互對立不可調和的,那麼曆代鬼穀子又為什麼要兼修縱與橫?
不過魯勾踐並沒有將其中的道理全說出來,不是他吝嗇對蓋聶這個忘年之交的指導。
隻是,有些事情,旁人看得再明白,也隻能稍作提點,真正的精義是需要蓋聶自己去領悟的,這個領悟的過程才是真正的修行。
“勾踐兄……”
刹那間,蓋聶耳旁仿佛又回蕩起了魯勾踐滄桑沙啞的聲音,他茫然地向四周環顧,尋找著印象中的那道身影。
但四周除了那些羅網的殺手以外,再無旁人,就連張機和驚鯢不知何時也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牛首村的茅草屋前
張機收拾著行囊,將他為數不多的行李裝進包袱中,放在正在大口咀嚼著乾草的馬匹上。
他知道,魯勾踐先前讓自己轉述給蓋聶的話,實際上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蓋聶和衛莊奉當代鬼穀子的命令出山遊曆,卻至今沒有走上真正屬於自己的道路,更何況他呢?
他該離開這安逸的牛首村了。
不過魯勾踐不打算走,而是選擇留在牛首村。
當年他早早地就在春秋鼎盛之時就將墨家钜子的位置傳給了下一輩的六指黑俠,在人生中的最後十年裡一直選擇在這座小小的村莊隱居。
究其根本,是對這個戰火連天的世界失去了希望,也動搖了自己堅持了一生的理念。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非攻墨門,兼愛平生。
這短短的十六個字,是墨家所有人秉持的畢生信念和追求,但墨家數代人不僅沒能在“非攻”這條路走出多遠,反而隨著列國的強大而與墨子最初堅持的那條“非攻”之路漸行漸遠。
這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墨子讓大弟子禽滑厘帶著三百人就能抵擋一國大軍的時代了,兵家的雄起與七雄的崛起改變了一切。
因此,就連墨家內部都分裂成了三派。
相裡子一脈注重科技研究,同時看重了秦國不同於六國的務實本質。
於是相裡子帶領大批墨家弟子入秦,為秦國打造各類器械,決心依靠秦國的強大實力,助其一統天下結束亂世,以實現“非攻”的理想,故稱“秦墨”。
相夫子一脈則是一個以學者辯論為主的派彆。
他們遊曆各國,傳播墨家的兼愛與非攻思想,反對使用暴力去解決問題,甚至包括起義,希望能用柔和的方式去獲得和平,也會在兩國交戰時出麵遊說調停雙方,因與齊國“事秦謹,與諸侯信”國策吻合而入齊都,故稱“齊墨”。
鄧陵子一脈則是更多地以遊俠的身份到處行義。
他們平日裡以遊俠的身份行俠仗義,懲奸除惡,是遊俠的們的標杆,受天下遊俠所敬仰,被讚為“墨俠”。此外,他們也反對各國發動的侵略戰爭,認為這些戰爭都是諸侯和權貴們為了自己利益發動,秉持墨子的思想,派出墨家弟子幫助被侵略的一方守城。因鄧陵子為楚人,而眾人皆隨之入楚,故稱“楚墨”。
就連墨家都因為這條“非攻”之路而分裂了,可想而知這條路究竟有多險峻。
更何況,他如今不過是個亡魂罷了。
他生前守不住這天下的和平,死後為這個默默無聞的小村莊守夜,以殺氣驅趕猛獸還是能做到的,但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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