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以為的茶泡飯就是茶水泡米飯配點鹹菜將就將就,直到端在手裡,才發現沒想象中那麼簡單。
這被譏誚寒酸,卻透著滬海人“做人家”的吃食,在這碗裡,變成了另一副樣子。
半圓形小山包一樣,白晶晶粒粒分明,鮮亮潤澤的米飯,浸泡在的淡黃色茶湯中間。
米飯上灑了點黑芝麻,還有墨綠色的海苔碎,金黃色的肉鬆,旁邊還有幾顆寶塔鹹菜和切了剝好後切了一半,紅心白瓤留著油的鹹鴨蛋。
五顏六色在青綠色的海碗中間,透著股精細和雅致。聞起來茶香氣撲鼻,炎夏裡,勾著人的食欲。
李樂咂咂嘴,不用想,曾老師雖然會做菜,但都是北方的大開大合,量大管飽,做不來這種,肯定是張稚琇的手藝。
“嘿,原來還不餓,可看著這個倒是有了好胃口。”
見到從廚房走出來的老太太,李樂馬屁純熟自然,不帶絲毫煙火氣。
“是嘛?中午天熱,趕路來的,簡單吃吃,晚上再吃好的。”
李樂點點頭,也不坐了,拿起筷子夾了個寶塔菜塞嘴裡,扒拉著米飯,就著茶湯,呼嚕嚕吃了兩口,隨即一挑大拇哥,“好吃。”
張稚琇笑道,“倉促了些,就這點材料。”
“好看不過素打扮,好吃不過茶泡飯,蠻好蠻好。”頂點小說
“啊哈哈,怎麼,開始學起這種腔調來了。”
“入鄉隨俗麼不是?回頭您教教我。”
“這有什麼,有材料,澆上茶水就成,以前我是不會做飯的,隻能拿這個糊弄糊弄肚皮。”
李樂又扒了幾口,衝一旁的曹鵬舉了舉大碗,“你不來點?”
曹鵬搖搖頭,“我和曾姨剛才吃過了。”又補了一句,“木有辣子。”
“切!”
李樂一扭頭,腳下勾了個小凳,蹲坐在門口繼續吃了。
“唉唉,有桌上桌,哪裡學的毛病,像個討飯的。”曾敏瞧見,教訓道。
“算了,在哪吃不一樣吃?”
張稚琇說完,望著李樂,眼神一黯。
想起一個同樣高大背影,喜歡端著碗坐蹲在門檻上吃飯的男人,咧著嘴,衝自己說的那句,“圪蹴哈吃飽,立起來剛好!”
吃完刷鍋刷碗,曹鵬一邊搭著手,一邊小聲說道,“哥,這個奶比長安滴可洋氣多咧。”
“瓜皮,可不敢胡奢。”李樂膝蓋一彎,頂了曹鵬一下。
“實話伲麼。”
“實話也不成,回長安,這邊滴事可彆胡扯。”
“哎,哎,記著伲,記著伲。”
曹鵬又不傻,這麼幾年,三天兩頭在老李家混,那點事兒,早就理出了個大概,一時間感慨,這家裡人多,也愁。
拿起抹布擦擦手,衝李樂掀開褲兜,“哥,你看。”
“啥?”李樂低頭瞧了眼,“喲,紅包?可以啊,往年在長安有,到這兒也有。多少?”
“五北,奶給滴,額不要,曾姨說拿著。要不給你。”
“給你就拿著,當孫子,不就這點好處?”
“要不咱倆一人一半?”
“扯淡。自己收好。”
“那我真收著了啊。”
“趕緊滴,彆讓我看見,臭顯擺。”李樂一撇嘴。
“嘿嘿。”
“你倆嘀咕啥呢?碗刷乾淨點兒。”曾敏在外麵嚷了句。
“哦!”“哦!”
兩孫子對視而笑。
刷完碗,李樂和曹鵬一左一右,坐在沙發上陪著老太太,喝茶聊天,各自說著燕大和清大裡上學的事。
張稚琇聽著新奇,不時問問兩個學校裡,還有沒有哪個老師,哪些樓,哪些景還在。
聊著聊著,李樂忽然想起來,自己那一堆大包小包,又拎了過來。
“奶,媽,這都些吃的,天熱,趕緊拆了吃。”
“喲,采芝齋,可有時間沒見著了。”張稚琇點點一個盒子。
“這還有蹄膀,乾脆晚上改改刀,加點料,燉了。”
“看不出來,這東吳挺大方啊,這紀念品都不一樣。”曾敏捏著茶葉盒,看了看,又遞給老太太。
張稚琇接過來,打開聞了聞,“雨前,不是明前,蠻好的。”
又掃了眼盒子裡的絲巾,“素縐緞,還成,有個16姆。”
“東吳這是想乾啥?都‘賄賂’到學生這來了?”曾敏捧著大蹄膀,掂了掂。
“嗨,人家也是未雨綢繆,留個好印象,看的長遠呢。”李樂笑道。
聽到這話,張稚琇倒是想了想,“也無怨東吳還想著重新立牌子,隻不過,此東吳非彼東吳了。”
“當年文有法、政、財三科聞名,理有物生化。但法是歐美法,政是西方政,財是資本財,最後一個歸了華東,一個停辦,一個歸了財經,接受改造去嘍。”
“理科隻有寥寥幾個老師留了下來,算是留了點香火。不過,現在看,就和明初大修家譜一樣,凡是學校,
都得給自己找個厲害點的祖宗。”
“中山靖王之後,孝景帝玄孫?”曾敏接了句,引得老太太邊笑邊搖頭。
“法學院都在虹口財大學校裡麵呢,怎麼搬?”
“有時候,過去不一定是財富,而是包袱,禁錮腿腳的鎖鏈,陳年舊夢不堪留,直上雲霄萬裡遊。”
幾句話,曹鵬聽不懂,李樂則在心裡在犯著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