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城的辦公會上，長得像土撥鼠一樣的唐誌成，摸著茶杯，淺淺的抿了口，然後看向左右手邊。
“上次發下去的關於撫城新鋼的改組，幾家有意向的企業提交的方案，還有方回主任做的相關的彙報，各位回去之後，怎麼想的？都說說啊。”
瞧見眾人不吱聲，唐誌成點點頭，“議一議嘛，道理不辯不明，事情不議，不發表意見，就成了一言堂了，那就不民主了，是吧。來，老翟，你是副班長，主管著市裡的企業改製工作，你起個頭，表個態。”
聽到唐誌成開始點名，原本都低著頭看手看筆看本子看桌上的劃痕的幾個人都看向坐在左首的，白白淨淨，一副柔弱書生模樣翟東海。
翟東海把手裡鋼筆一插，直了直腰，“上次咱們會上討論的，說到最後，都集中在三個公司身上，富華，萬安，和牧神。”
“先說牧神，這個咱們本地的老牌民企，這個想必大家有的比我還了解，牧神老總徐建的曆史，在咱們撫城都成傳說了，什麼徐半城，徐首富。”
聽到徐半城三個字，眾人都笑。
“哎呀，什麼半城不半城的，撫城還得分哪一半給他？笑話麼不是，老翟，說重點。”
眾人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桌上有兩個人，一個摸了摸口袋，一個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嗬嗬，成，班長，我先申明，我對牧神沒什麼意見，這家企業一直深耕咱們撫城市場，也為撫城的經濟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這一點大家是深有體會，畢竟咱們，誰家沒在牧神的超市買過東西？”
“上兩次會上，方主任也給大家做了彙報，相信大家都有一個感覺，牧神的方案，還是沒有領會到鋼鐵行業的特殊性，依舊帶著商貿思維，這是不行的。尤其相較於其他兩家，對撫城新鋼之後的調研，還有未來的經營發展方向，都不是很專業。”
“商貿是商貿，工業是工業，尤其是鋼鐵製造這種工業的基礎，不是一個主業為商貿和批發行業的企業做的來的。尤其是他們對人員的安置，有些過於激進，沒有足夠考慮到社會安定團結的大局。”
“老翟，你的意思，牧神不行？”
“最起碼，現在不行。”
唐誌成點點頭，“隔行如隔山，一個商業思維，一個工業思維，眼界寬度高度，牧神，是差了些。”
“繼續，剩下兩家呢？你傾向於哪家？”
“萬安，我傾向於萬安礦業。”
“理由呢？”
“咱們那都看了萬安的資料，方主任也去實地考察過，一個年產八百萬噸煤炭，一百二十萬噸焦炭，十萬噸級彆PVC.....涉足鋰製品，電池，新能源.....在醜國擁有自已的科研研發實驗室.....有高素質的管理團隊.....收購撫城新鋼明顯是想構建自已的以煤炭為基礎的，鋼鐵、化工、電力的產業結構....”
“還有，據聽說，前幾天萬安礦業已經在蒙區昭盟，拿下了一座年產千萬噸級彆的煤礦.....”
“萬安礦業的方案，無論從產業規劃，投資規模，資金來源，還有人員安置，以及未來的經營策略，都兼顧了企業效益、社會效益.....尤其是標的價格，按照我們提出的參股比例，還有兩家對資產進行的評估，萬安的18.56億，較富華的12.38億，更能反映真是資產價值......所以，我覺得，萬安是可以信賴的投資方。”
聽到翟東海傾向萬安礦業，桌上的人又都看向唐誌成，隻見唐誌成麵無表情，捏著杯子繼續小口抿著，各人心裡都打起了算盤。
“翟市，我覺得，不能這麼看吧。”
聽有人發言，唐誌成手一鬆，杯子放到了桌上，循聲看向右手邊，笑道，“哦？長和，說說你的意見。”
“是。”一個地方支援中央發型的微胖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萬安的方案，我看了，研究了，不得不說，這個萬安在並購方案的專業性上，甚至是價格上，是比牧神還有富華要高的多，但是，我們不能僅僅看誰給的價格高，就選誰，也要考慮到一個問題，作為一個外來的企業，如果入住我們市規模前五的工業企業，帶來的影響，陝省橫跨千裡，到遼省來進行並購，我們本地的企業怎麼看？老百姓怎麼看？還有，省裡的領導怎麼看？”
“無論怎麼說，撫城新鋼，是我們市幾十年攢下來的家底兒，就這麼送給一個外省過來的企業？”
翟東海笑了笑，“長和書記，我明白你的想法，可這些年，來我們撫城投資的南方企業可也不少哇，也有收購兼並咱們的老企業的，難道都是崽賣爺田？既然吸引投資，不應該有這種地域觀念嘛。”
“何況，富華不也是南方過來的？”
“翟市，我覺得長和書記的意思，是要考慮到水土不服，還有一個經驗的問題。”桌上又有一個人，看了唐誌成一眼之後說道。
“哦？王市，您說。”唐誌成頷首道。
“富華的方案雖然沒有萬安的看著那麼多的專業詞彙、精致的數據，或者是漂亮的圖表，但是，勝在一個樸實，踏實、紮實，言之有物。”
“雖然起家在南方，但是這幾年在咱們遼省、吉省幾個城市，有著多年多個項目的收購兼並重組經驗，熟悉本地的人情民情，而且，經過富華參與的企業重組，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比如吉省的新化特鋼，山南鋼鐵，都在富華加入後，轉危為安，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雙豐收。”
翟東海搖搖頭，“山南鋼鐵去年就已經破產了，還能叫轉危為安？”
“翟市，這個您就有所不知了，山南鋼鐵的破產隻是技術手段。”
“技術手段？不見得吧？”桌尾，有人說了句。
“張部，這事兒，您作為宣傳口，可能不清楚裡麵相關的經濟操作，會後我可以給您講講。不過，在我看，富華對於重組並購的經驗，要遠比萬安豐富的多。”
坐在翟東海下首，一個留著短發的女人，忽然說道，“王市，張部是宣傳口，可能不清楚，但是作為紀檢口，我可知道這裡麵蘊含了多大的風險。”
“錦屏書記，您這話可有點兒嚇人了啊？”
“王市，不是嚇人，也不是危言聳聽，最近這幾年，因為企業的並購重組，出現的問題還少麼？咱們腦子裡要有根弦啊。雖然我也不是搞經濟出身，但是，看了萬安和富華的方案，我覺得萬安的方案在製度、法律還有之後的監管上，是漏洞最少的，但是富華的......”
“嘩啦”一聲，打斷了發言，眾人都看過去，唐誌成把茶杯蓋子蓋上，說了句，“有問題就加大監督力度，保證過程的合法合規。”
“前天，我去省裡開會，老書記對撫城新鋼的改製改組很重視，特意找到我談話，強調要按照省裡四步一到位的要求，加快改革步伐，爭取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撫城新鋼的改組，或者要進行到一定程度。時不我待啊，不能總是在討論研究，要下決心，做決斷，幫助企業更好更快的適應市場經濟環境，參與到市場競爭當中去。”
“這樣吧，老規矩，過會，表決，就在富華和萬安之間。不能總這麼拖拖不決。”
。。。。。。
看到表情嚴肅的翟東海下了樓梯，等在車裡的方回，心裡咯噔一下。
“嘭”，翟東海上了車。
“翟市，今天的會......”
“行了，先回，到辦公室再說。”
“哦。”
車子回到市府，麵無表情的翟東海，一臉忐忑的方回，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
“方回，坐！”翟東海指了指沙發。
“哦。”
翟東海掏出根煙遞給方回，自已也點上，一屁股坐在單人沙發上，狠嘬了兩口，又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這才衝方回說道，“富華！剛會上......”
聽完翟東海的講述，方回騰的站了起來，“這！”
“你坐下，急什麼！”
“不是，翟市，我能不急麼？這要是定了富華，那新鋼可就......”
“就怎麼了？還能一夜之間就消失了？”翟東海瞪了方回一眼，“毛毛躁躁的，去了燕京幾年，這毛病，看來還是沒怎麼改。”
“......”
方回隻好重新坐了，隻不過臉上，帶著些不甘、氣憤、迷惑，還有一絲的無奈。
“失望了？”
“不是。”
“算了吧，都掛臉上了。”
“翟市，不能這樣啊，怎麼這樣啊？明眼人一看就能對比出來，誰的方案更好，誰是真正站在企業和職工的角度，誰是真心想讓新鋼重新站起來。”方回搖搖頭，“何況，18億和12億，這就差6億，6億啊，這能辦多少事？”
“還有，為什麼不走競拍或者拍賣流程，難道上麵定下來的流程都不要了麼？這不是違規麼？”
翟東海忽然笑了笑，“你覺得，真要是走競拍或者拍賣，就不會有問題了？就不會在那個過程中有什麼操作？”
“可最起碼，有製度、有法律約束。”
“嗬嗬，你怎麼還能這麼天真呢？你啊，真是個隻乾事，不抬頭的。”
“就因為乾事，才知道，現在，萬安不是要新鋼，而是新鋼要搭上萬安這艘大船。如果是富華，哎~~~”
“彆哎，也彆急，這事兒，真這麼乾，也是好事兒。”
“好事兒？”
“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