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高琰隻是跪著,青石板又涼又硬,但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所以他跪的十分輕鬆。
可慢慢的,從式微閣中傳來窸窣聲,一群蛇鼠蟲蟻從小廳中密密麻麻地爬出來,直奔高琰而去。
高琰有些驚愕地抬頭,發現池婺坐在那把椅子上,她逆著光看不清麵上表情,可那雙彎彎的亮眼睛顯然是帶著戲謔而殘忍的笑意。他明白這是對自己的考驗,也輕輕笑了笑,挺直了脊背。
烏泱泱的蛇蟲鼠蟻從小廳中一路爬到高琰的身上,蜈蚣們用多多的腳勾住他的衣擺往上,從袖口處鑽進去,細細密密地癢意立即傳遍全身。小老鼠們拖家帶口咬著尾巴在他肩膀上遛彎,長著胡子的小嘴不斷地探入他的耳朵,似要與他說些秘密。而花紋密布的長蛇要斯文許多,他們從沿著高琰的膝蓋蜿蜒向上,一路纏到他的脖頸與麵上,細密涼滑的鱗片緊貼皮膚,滿是花紋的尾巴遮蓋了眼睛,連耳邊都充斥著吐信子的呲呲聲。
萬千毒物將高琰淹沒,可他仍然跪在原地佁然不動。或許這些對彆人來說是天底下最惡心的東西,但高琰從小在那昏暗的宅子中長大,這些蛇蟲鼠蟻對他來說就像是老友般,他自然是不怕的。
眼看著這招無用,池婺揮了揮衣袖,密密麻麻的毒物頃刻消失,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幻像。
蛇蟲褪去後,沙漏屹然不倒,裡麵沙礫隻漏下四分之一。
但池婺並不會就這樣放過他,隻是幾次呼吸間,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平添了幾片烏雲。那雲仿佛有自己的思想,飄飄忽忽地來到了式微閣前,凝聚在一起,頃刻間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高琰一下便被淋了個透徹,不過這還沒完,打南邊穿堂刮來一陣狂風,卷了雨水直直撲在他臉上。那雨點被風裹挾,變成了石頭般的小暗器,砸得他麵頰上紅了一大片。
饒是如此,高琰也未曾挪動一步,那張好看的臉被雨水衝刷的泛紅,刷子似的睫毛往下滴著水珠,乍一看十分惹人憐愛。
不過池婺鐵石心腸,見他雨打風吹也不動,冷冷哼了一聲,換了個坐姿。
頃刻間,風雨驟停,可烏雲仍在。它在高琰頭頂翻滾了一會兒,忽地落下了雪。
起初雪花隻是如鵝毛般飄落,高琰剛剛淋過雨,此時又被雪落肩頭,隻覺得一股寒意從骨子裡往外冒,忍不住地打哆嗦。緊接著,烏雲猛地一抖,雪花竟變成了鵝卵石大小的冰雹,直直朝著高琰砸下來。
高琰被砸的悶哼一聲,下意識彎腰護住了腦袋,卻又猛地想起什麼似的將手放下。有血從他的腦袋上往下滑,融化了他長睫毛上的白霜,與那雙血紅的眼瞳融為了一體。
他抬起眼睛與池婺對視,沒有怨恨,沒有詛咒,隻有無邊的淒涼和難以言喻的平靜。
“姐,我們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鯉樂眼瞅著高琰被凍得瑟瑟發抖,臉上血跡還未滴落便被凍住,不由得心生憐憫:“不如我將他打發走,施個障眼法讓他再看不到式微閣,不就好了。”
“他眼雖不見,可心卻想著,總有一天會再次踏進門檻中。不如今天便將他對我的心一並斬了去,省得日後多生事端。”池婺這話說的十分沒有人情味,鯉樂覺得都有些不像平日裡的她了。
她歪著腦袋打量了一會兒池婺,才發現她嘴上說的難聽,可手指攥著衣服下擺,連指節都開始發了白,便明白了自家師父心中也是百般的糾結。鯉樂不懂男女之事,可她常年混跡各大書坊,聽過不少話本,知道這情字是天底下最難過的一關。如今池婺與高琰二人,便是在過這情關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沙漏中的細沙已經漏下四分之三。此時高琰跪在冰雹之中,雙眼被血糊住,衣袍皆上了一層冰霜,整個人冷顫不止搖搖欲墜。
“若你堅持不住,不如早些起身,也好少受些苦。”見他這般狼狽,池婺心中不知為何泛起一股難言酸澀。
“不起。”高琰目不能視,他順著池婺話語的方向抬頭,雖麵上掛彩,可腰杆依然挺直:“我要你跟我去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