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雪崩之後,秦遊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臟器衰竭加劇,厭食和呼吸困難是家常便飯。無間斷的治療隻是拆東牆補西牆,根本無濟於事。
第三次進重症監護室以後,他真的身心俱疲了。
其實秦遊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但每次醒來看見加百利固執沉默地守在身邊,眼神裡一副心痛得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模樣,他就總覺得至少得活到最後期限才行。
還好係統屏蔽功能讓他感受不到真正的重症病人瀕死時的痛苦和折磨。
有次他從病床上醒來,看見加百利趴在床邊睡著,手還緊緊攥著他的手腕不放。
秦遊掙了好半天,卻沒想到這睡著的人勁這麼大,他無奈隻好艱難地調整一下姿勢,用另一隻手去撥開垂落在加百利眼前的頭發。
那原本耀眼奪目的紅色現在肉眼可見地暗淡了許多,秦遊不由眯起眼,他看到了那之中參雜的一絲銀白。
這讓他想起前天晚上和係統的一個對話。
那段對話非常突然,秦遊那晚正在床上昏昏欲睡,但身側加百利宛如實質的目光讓他始終繃著一根筋經睡不著。
那時候係統的聲音十分突兀地在腦裡響起:
“宿主,您在這個世界停留這麼長時間的原因,是對任務對象動真情了嗎?”
這句話讓半邊身子都陷入沉睡的秦遊一個激靈,他最討厭快睡著的時候被人吵醒,如果是以前他必然會發火,但此時他似乎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真的愛上他了麼?
似曾相識,似乎以前有個叫海尼爾的人問過。
為什麼他們總是要用提問來確定這件事?這個認知讓秦遊哭笑不得。
提出疑問的前提是懷疑和否定。就連這些旁觀者都懷疑他對加百利的感情,那加百利本人呢?
那個表麵上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唯獨對他的事情極其敏感的人又怎麼想的?
原來到最後,他們可能也隻是在互相欺騙的同時欺騙自己。
在長時間的沉默後,係統再度出聲:
“其實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您真的愛他,您會留下來。”
“但是您放棄用去往另一個世界的權利來換和留下來陪他的機會。”
毫無感情波動的語句讓秦遊皺起眉,他很討厭任何一個第三者對他自己的事情站在製高點評頭論足:
“......什麼意思?”
“抱歉。我隻是想確定您的選擇。”
係統波瀾不驚道。
聽完這句話,秦遊止不住冷笑一下:
“那你確定了吧?”
他是個自私的人,他承認。即使失去了全部的記憶,他一直都隻有一個執念。
攢積分,擺脫係統,去自己應該去的地方。
秦遊對加百利感到虧欠,所以他才會舍棄大把“休假”時間去幫他清理那些加害他的人。但至始至終,他都把情感和現實分得很清楚。
他是個普通的玩家,難道會因為其中一個副本裡的NPC的愛而永遠留在這裡?
自由,或是由苯基乙胺、多巴胺和內啡肽組成的感情,孰輕孰重,秦遊看得很透徹。
即使可能有某個瞬間,他會躊躇,會想要妥協。
……
加百利睡眠很輕,他總是隨時提防著在自己睡眠期間可能發生的一切突發情況。
如果不是身體機製難以掌控,他根本不敢讓秦遊離開他的視線一秒。
生怕隻是轉眼間,就永遠地失去這個人。
從出生到現在,加百利經曆過太多死亡。他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明白,死亡是一個極其短暫、猝不及防的過程。
隻是當一個人死後,他曾經存在的證明會讓人產生錯覺,誤認為死亡的時間有記憶淡卻那麼漫長。
但加百利清醒地知道,他不是那種可以用記憶欺騙自己的人。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恐懼那個時刻的到來。
還沒等秦遊把手伸過來,他就已經被驚醒。隻不過貪戀那掌心若有若無的溫度,才一直閉著雙眼沒作出反應。
但那隻手掌隻掀開了他的額發,就停駐在了原處。
在那短短地一秒鐘內,加百利異常地期望那是對方發現自己還醒著。即使早在幾天前他就被告知,秦遊早已處於感官失靈的狀態。
那有些冰涼的觸感在他的額頭上停留太久了,就像一種轉瞬即逝的幻覺。這個認知讓加百利的心臟仿佛被狠狠地攥緊,他倉皇地睜開眼朝那個方向望去。
便對上那雙虹膜在陽光下微微泛棕的眼睛。
還好,秦遊還醒著。
他又薅了一把加百利淩亂的紅發,然後象征性地活動了一下頸部肌肉:
“不能這麼躺下去了。我要出去曬曬太陽,不然遲早發黴。”
“不.....”
加百利一刻也舍不得眨眼地凝視著他,拒絕的話才說了一半,便如夢初醒一樣抿住唇,再也說不下去。
“找個輪椅把我推下去也行啊。”
秦遊把對方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但卻一點彆的反應也沒顯現出來。
他這句話帶了點自嘲的語氣,一個月以前他哪裡會想到自己還有今天,一個滿心渴望自由自在的人,現在連獨立站立都困難。
秦遊不知道是自己突然參悟了阿Q精神還是什麼,就算他真的下一秒就會真正地死去,也不可能在最後的時間愁眉苦臉怨聲連連,那不是他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