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給人帶來的衝擊力讓秦遊眼前一花, 神經末梢上亂竄的電信號好像一瞬間統統熄火,大腦一片空白。
他腹背受敵的危機感也在觸及眼前那抹顫動的水光後沉寂下去,在那寬大的屬於另一個男人的手掌上顫抖著靠近時, 竟然也沒有躲。
不是錯覺。
眼前這個曾多次出手相救、被秦遊先入為主的以為是時穆的人, 他眼中無情感的漠然在火光中演變為看一眼都讓人慌神的悲慟,越來越多的水光在他眼眶中彙聚,然後不堪重負地奪眶而出。
秦遊的目光與那瀕死絕望的困獸一般的眼神交接, 短暫地遺忘了右肩上血肉模糊的傷痕, 觸上臉側的指腹是乾燥溫度的, 在這瘋狂詭譎的異世裡顯得如此不真實。
他莫名有種心臟被狠狠攥緊的錯覺, 甚至對臉側傳來的溫度產生了一絲眷戀。
這種情感是沒有來源的。
饒是情動時, 通天樓樓主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是渺遠而冰冷的, 仿佛在透過他的軀殼凝望某個投影。
但此時此刻, 他又何嘗不是透過眼前的人,看到另一抹悲傷的影子?
秦遊從來不是一個感性的人, 正好相反, 掌控欲極強的天性使得他最抵觸被情感之類虛無縹緲的事物左右, 所以他沒再多想,一把抓住了眼前的手腕向後拽。然而不等他手中施力,眼前的火勢突然凶猛起來,漫天的烈焰頓時竄上了他的眼睫, 伴隨著一陣勢不可擋的怪力, 肆虐的火舌如同饑餓到極點的猛獸,將手中的人拖向火海深處。
火海裡傳出一聲淒厲的悲鳴, 秦遊掌心裡握著的一截手腕也在頃刻間脫出,隻留下一抹殘餘的溫度。
取代而之的那股被逼到窮途末路的黑霧,如同迅猛的毒蛇一般順著那隻手臂竄上來, 襲上秦遊的麵門———
如果那是一個拳頭,一把利刃,甚至是一枚子彈,儘管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秦遊也有三成把握能躲過去。
然而這卻是“鬼”,是一種他這個唯物主義者無法解釋的物件。
他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然而想象中的衝擊感並沒有如期而至。
什麼感覺也沒有。
秦遊後退兩步,眼前仿佛能焚毀天地的熊熊烈焰在接觸到他時,卻又如同收了利爪的獸,溫柔地舔舐著他的皮膚。
他後背抵上一個寬闊的胸膛。
脊背上是滾燙的,自從阿成出現時,那種難以忽視的灼傷感一直沒有消退。然而此時猛然被一陣森冷的陰寒包圍,終於有偃旗息鼓的征兆。
秦遊剛才眼睜睜看著身後的人走過來的,可是他此刻卻根本無法確定緊貼自己後背的人究竟是誰。
無論如何,一個怪物親手殺死和他同樣長相的另一個怪物,這個事實都太過於怪誕。即使背後可能是和自己同床共枕多日的身軀,秦遊也絲毫沒有從中獲取半點安定感,他絲毫不顧麵前的火牆,想也沒想就避如蛇蠍地撤出幾步,從烈火焚燒的焦熏味中嗅到了一熟悉的沉香和藥味。
這味道來源於一身被上好香木熏過的紅衣,和無數碗湯藥溫養著的軀體。
但仔細一看眼前的時穆卻是陌生的,他的眼神裡是冰冷的獸性,如同打量獵物的捕食者,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沒有受到火焰波及的秦遊撕裂開,然後將血肉模糊的內裡吞吃入腹。
那種眼神不包括任何曖昧,隻充斥著真的想把人嚼碎了咽下去的欲望。
秦遊背後的刻印仍被炙烤著,他身在火海中,然而周圍肆虐的烈焰對比下來反而顯得溫馴。強烈的危機感使他產生了歇斯底裡的逃脫欲,但他越想逃,對麵的眼神就愈發具有毀滅性的壓迫感。
但凡秦遊停下來多看幾眼,就會發現此時此刻的時穆比他想象中更加怪異。無數細小的紅色羽毛從他的胸膛蔓延開來,爬滿了蒼白的鎖骨和雙肩,更多的則被那一身繁重的紅袍牢牢遮掩住。眼瞼下的那抹紅紋像是生生新刻上去的,每一筆一劃都伴隨著猩紅的血痕,血珠隨著臉部輪廓緩緩滑落,乍一看就像這美豔卻狠戾的怪物在流著血淚。
下一刻,他似乎被秦遊防備的態度激怒,骨節凸出指甲尖利的手掌握成爪狀,勢不可擋地朝著秦遊脆弱的後脖頸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