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 他們有比賽就繼續比賽,沒有比賽就留在雪場集訓。
陳景和嚴理雖然還沒有明顯進步,但也沉下心來, 不再被焦慮困擾。
時間來到了三月, 世界杯也即將進入尾聲。
高山滑雪世界杯起源阿爾卑斯山, 本賽季經過東亞、北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巡回賽後,最後的分站賽再次回到了起源地——德國貝希特斯加登, 第一屆世界杯舉辦地。
為了訓練, 謝不驚他們提前一周就到了雪場,賽道開放前, 他們就在黑.道做滑降項目的訓練。
“你用了什麼方法?”看著二人的最新成績, 謝不驚有些意外的挑眉, “嚴理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進步了2秒?”
自從留下陳景、嚴理二人後,謝不驚和江雪闊分彆負責他們的訓練。
但成績這種東西,不是說他們兩個出馬就立刻提高了。
教練都搞不定的東西,他和江雪闊雖然有心幫助,但練了半個多月, 依舊沒有明顯的進步。
可是這次不同了, 嚴理這幾次練習成績都不錯, 一下提高了一大截。饒是謝不驚再淡定,此時也忍不住好奇起來。
“我隻是提高了嚴理的計算標準, ”江雪闊說, “嚴理不是很依賴計算嗎?於是我讓他在自己計算的時間基礎上,再提高5秒。”
“……”
謝不驚嘴角抽了抽:“你知道這不可能吧?”
嚴理雖然成績沒他們好, 但畢竟也是國家隊隊員,就算是世界冠軍也不能在他的成績上提高五秒。
“我當然知道,”江雪闊點頭, “我提出了5秒,生性保守的嚴理會在心裡把標準壓到3秒。他以3秒為目標,在實際訓練中提高了2秒的成績,恰好符合我的標準。”
謝不驚:“……”
突然有點心疼嚴理是怎麼回事?
“可他就這樣答應你了嗎?”謝不驚有些好奇,“嚴理這麼難搞,不隻是因為喜歡計算而已。而且他還性格固執,不聽人勸。”
嚴理父母一個學物理一個學數學,嚴理在他們耳濡目染下,通過計算找出了一套符合自己水平的理論,然後每次都按照那個標準來,雷打不動。
讓他驟然提高5秒標準,根本不可能,除非拿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本來不答應的,”江雪闊說,“後來我們打了一架,他沒打贏我,不得不接受了。”
謝不驚:“……”
“開玩笑,我是用我的專業和認真說服他的。”江雪闊摸了摸鼻子。
在專業領域和他論證,這是人類可以滑出來的速度;然後認真的告訴他,你做不到就不能取得奧運資格。
對於嚴理這種性格,隻能用他接納的方式,在他擅長的領域說服他。
俗稱用魔法打敗魔法。
或許嚴理也不是那麼強硬,隻是一直等不到這個改變的契機。
終於在這一天,二人一拍即合。
這個主意雖然不太靠譜,但確實很有效果,嚴理滑降和超級大回轉都有了一定提升。
之前江緒林看出了嚴理的保守,建議他突破極限。
但江雪闊不一樣,他尊重嚴理的計劃,隻是讓嚴理把計劃標準提高一點。
在尊重嚴理習慣和意誌的前提下,儘可能發揮出個人最大潛能。
謝不驚有些感歎,又問:“那你覺得陳景也可以這樣嗎?”
“不行,”江雪闊搖頭,“嚴理是一旦接受了標準,就會認定這個標準,然後拚命去完成。但陳景明顯做不到,就算照搬過去也沒用。”
“嗯,也是這樣。”謝不驚點頭,“是我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江雪闊:“你做過?”
“嗯,我曾經也給陳景劃過標準,”謝不驚說,“陳景每次都滿口答應,結果每次都完不成任務,慘兮兮的給我道歉。”
江雪闊幾乎瞬間就想到了那個畫麵,陳景可憐巴巴的道歉,謝不驚忍不住心軟,隻得放過陳景。
“你就是太心軟了,”江雪闊笑著搖頭,“沒事,慢慢來吧,時間還有很多。”
確實,冬奧會資格賽一直持續到明年一月,他們還有大半年的世界。
但謝不驚知道不能慢。
他這邊一慢,陳景心態又要不穩了。
瓶頸期是一個很玄妙的階段,置身其中時難受得要死,幾乎要對世界絕望了。但一旦突破後,又覺得不過爾爾。甚至還有些意外,當初我怎麼就這麼難受呢?
現在正是陳景被卡得最嚴重,也最難熬的時候。
雖然陳景心態調整好了,但如果一直無法取得進步,又會很快陷入自我懷疑的漩渦。
和謝不驚推斷的一樣,陳景也發現了嚴理的進步,雖然很替他高興,但也難免感受到了壓力。
這些天來,謝不驚一直在陪他練習,給他改正姿勢和動作,可惜也沒有帶來明顯的進步。
又是一天練習結束,江雪闊和謝不驚去酒店的溫泉泡澡放鬆。
“陳景怎麼樣了?”更衣室裡,江雪闊一邊換衣服一邊問謝不驚。
“不太好。”謝不驚脫掉T恤,搖頭,“他的動作和技巧基本沒問題,但就是速度上不去。”
“速度啊……他的風格確實比較保守。”江雪闊若有所思。
“你說陳景風格保守?”謝不驚有些意外,“你還能看出彆人的滑雪風格?”
“那當然,”江雪闊一邊往溫泉池走一邊說,“克裡曼斯·費奇的風格是乾淨利落,巴特.卡梅倫是海納百川,隻要注意觀察,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滑雪風格。”
謝不驚:“所以你認為陳景是保守嗎?”
“這隻是我個人觀察,不一定準確。”
“嗯,我也隻是做參考,”謝不驚把腦袋靠在池邊,輕輕閉上了眼,“謝謝你提醒我這點。”
他姿勢很放鬆,但呼吸卻一直沒能平穩。
過了很久,江雪闊突然問:“你很擔心嗎?”
“嗯,”謝不驚睜開眼,情緒有些低落,“還是會有些著急的,如果一直看不到進步的話。”
江雪闊愣了一下。
謝不驚:“怎麼了?”
江雪闊:“我隻是沒想到能從你嘴裡聽到這種話。”
謝不驚:“為什麼?”
“就感覺你給人的感覺,”江雪闊斟酌著語氣,緩緩道,“應該是從來沒有嘗過失敗滋味。”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這樣,”謝不驚笑了一下,“但其實還是有的吧,或多或少,沒有誰能一直贏下去。”
“我確實沒有什麼慘痛的失敗經曆,”江雪闊皺眉,想了想,又有些迷茫的說,“但奇怪的是,我記憶裡總覺得自己不太成功。”
“為什麼?”謝不驚抬頭,“不滿意現在的成績?”
“不是這方麵,就仿佛自己做了一件特彆失敗的事情,而且還沒有彌補的機會。”
但江雪闊確實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微妙的惆悵。
想了一會兒,江雪闊緩緩搖頭:“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謝不驚盯著溫泉池麵的熱氣,過了好久才說:“不管多大的失敗都不是不能彌補,隻是彌補的方式和定義不同而已。”
江雪闊好奇的看了過來。
謝不驚聲音低緩道:“我曾經生過一場很嚴重的病,連維持正常生活都困難,更彆提參加比賽了。”
“那你……”
“可能是我運氣好吧,”謝不驚自嘲一笑,“後來又因為某種契機恢複了健康,再次站在了這裡。”
江雪闊定定看著他,突然嚴肅搖頭:“不是你運氣。”
謝不驚一愣。
“是你本來就應該站在這裡。”江雪闊表情篤定道。
“或許吧。”謝不驚輕笑一聲,右手捧起熱水,又讓熱水從指縫嘩啦啦落下。
他從溫泉池裡起身,赤腳踩上地麵,一邊用毛巾擦乾身上的水,一邊說:“我都可以,不管你遇到了什麼難題,你一定也可以的。”
江雪闊:“嗯,謝謝你。”
“是我要謝謝你,”謝不驚搖頭,從毛巾下探出半張臉,聲音平緩而真誠,“我之前在乎的都是陳景的滑雪技巧,從來沒有關注過他這個人。”
他喜歡什麼?
害怕什麼?
為什麼要滑雪?
追求的又是什麼?
此時,距離比賽開始還有5天。
謝不驚把目光落在了陳景本人身上。
陳景很活潑,但又意外的很膽小。
他不太有主見,不管和誰在一起,都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
他也不喜歡自己的包子臉,覺得這樣不夠男人。
難道是因為性格不夠外向,所以滑雪風格也比較保守?
有點道理,但還是比較牽強。
更何況,又不是所有優秀滑雪者都性格外向。謝不驚就不覺得自己是個外向的人,可這依舊不妨礙他拿獎。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
謝不驚低頭,陷入了沉思之中。
“哥,比賽雪道明天才開放,我們今天還是在黑.道練滑降嗎?”翌日清晨,陳景小心翼翼地問。
“嗯,”謝不驚點頭,有些心不在焉,“你先練習。”
陳景一愣,明顯時察覺到了謝不驚態度的微妙轉變。
但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態,大聲應道:“好的!我會好好努力的!”
雖然這確實有些難受,但他成績一直沒有提升,謝不驚對他失望也很正常。
隻要自己滑出成績就可以了,一切就會回複到最開始那樣!
陳景深吸一口氣,從陡峭的雪道上俯衝而下。
一次,兩次,十次,二十次……
他渴望進步,但渴望越大,成績反而一次不如一次。
這是本賽季世界杯最後一個分站賽了。
難道這次比賽又要陪跑了嗎?
陳景有些低落的想著,忍不住再次有些焦躁起來。
從山頂出發,滑行,過杆,跳躍,團身俯衝……這些動作他已經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都能做出來。
但也正是這種熟悉感,不知不覺中限製了他的進步。
再次衝過終點,陳景看了眼運動手表計時,還是和上次一樣。
陳景垂頭喪氣的往纜車走去,機械的做著滑雪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