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後, 薄荷島。
距離島嶼1公裡的潛水平台,謝不驚穿著藍色潛水服,張開雙臂仰躺在海麵上。
海水溫暖柔軟,陽光炫目刺眼。
“準備好了。”技術安全員的聲音傳來。
謝不驚拱起臀部, 徐徐潛入深邃的大海。
技術安全員留在潛水平台上, 健身教練和段言穿著膠衣, 戴著長長的腳蹼擔任安全員。
謝不驚放鬆身體, 沿著引導線緩緩往下。
1分10秒後,他拿到了深度卡轉身往上。
3分30秒,在距離水麵還有10米的地方,謝不驚取掉鼻夾,身體內部儲存的空氣不斷上湧,在水中冒出一串透明的泡泡。
這不是潛水常規的排氣方式, 但許多老手會嘗試這種行為。
因為在水底吐完空氣後,他嫩浮出水麵就能立刻吸氣了。
但新人則被禁止在水下吐氣,因為他們可能掌握不好時機,還沒抵達水麵就把氣吐得一乾二淨, 到時候迎接他的, 就隻有窒息。
3分38秒,謝不驚被巨大的浮力推出水麵,他抓緊引導線, 張嘴吸入了第一口空氣。
段言跟隨謝不驚一路上來, 停在了距離他半米外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身上,期待第一次合作潛水能有怎麼樣的成果。
三秒後,謝不驚比了個OK的手勢, 大聲對段言說:“我很好。”
周圍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迅速歡呼起來。
這是謝不驚組建自己的潛水團隊後的, 第一次深潛訓練。
技術安全員是已經恢複謝鶴榮身份的弗蘭克,健身教練來自一個退役潛水運動員的團隊,隊醫和安全員由段言充當。
但最重要的教練一職,卻遲遲沒有合適的人選。
謝不驚想找到一個風格流派適合他,且有大量參賽經驗的教練。但這些教練大多自己開了工作室,又或者已經成為彆人的教練,要找到合適的人選實在不容易。
謝不驚一邊恢複訓練,一邊繼續物色人選,可惜過了兩個月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而這個過程中,他已經憑借自己的力量再次下潛到了103米。
也就是這時,他報名參加了洪都拉斯杯挑戰,潛水目標是103米。
之前他在比賽中直接跳過103衝擊104,104米挑戰失敗,他也還沒有在正賽中取得過這個成績。
一月後,加勒比海,洪都拉斯挑戰杯。
這次潛水,謝不驚心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平靜。
他不再和彆人比拚深度,也不再死盯著世界紀錄,他隻是按照自己的步調,一點點提升,進步。
比賽結束,謝不驚順利的完成了出水流程,幾乎沒有任何眩暈,甚至連氮醉反應都很小。
這場比賽為他帶來了一枚銀牌,至於金牌則屬於諾伯特.蘭辛,這位恒重無蹼記錄保持者,在這場比賽下創下了104米的深度,打破了自己1年前創造的記錄。
謝不驚對此還算滿意。
比起拖著破碎的身體拚死回到水麵,他更喜歡這種清爽愉悅的出水感覺,這讓他知道,自己依舊能掌控身體。
不知從什麼時候,對於潛水,他不再抱有一種悲壯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節。
他依舊想要挑戰極限,但他希望自己能更從容、更平靜的抵達那個深度。
他不想做一個苦難的英雄,他隻想成為一個普通的自由潛水者,以自己的方式去探尋深海。
這場比賽給了謝不驚信心,他也不再那麼迫切的想要一個潛水教練,最壞的結果就自己練,反正早年很多世界冠軍也是單打獨鬥,連團隊都沒有。
謝不驚放平了心態,但沒想到情況卻在這時出現了轉機。
洪都拉斯杯比賽後半段,謝不驚留在賽場當誌願者時,突然被人搭訕了:“聽說你在找潛水教練?”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女性——科拉·布拉德伯裡,外邊不起眼,卻創造了一堆耀眼的榮譽。
她是自由潛水界的女王,過去50年裡創造了三十多項世界紀錄,拿到了21個金牌。
她也是女子恒重無蹼世界紀錄保持者,當謝不驚在姆沙伊赫自由潛水世錦賽中輸給諾伯特.蘭辛時,科拉·布拉德伯裡成功挑戰了75米女子世界紀錄,突破了她之前創下的74米記錄。
謝不驚有些驚訝,沒想到這種傳奇人物會主動找他。
“是的,”謝不驚點頭,“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
科拉·布拉德伯裡抬頭看他,眼中透露出一股時間沉澱的平靜和睿智。
許久後,她緩緩吐出一句:“你看我怎麼樣?”
謝不驚自然很願意,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但科拉依舊是在役選手,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自己的訓練上,她不能完全算謝不驚的教練,隻是會給出一些訓練計劃和比賽的建議。
在這點上,謝不驚沒有異議。
因為他現在基礎訓練已經不依賴教練,需要的更多是大方向上的意見。
隻是謝不驚沒有猜到,科拉·布拉德伯裡的第一個正式訓練,竟然是讓他去登山。
其實那也不算訓練,隻是一場普通的邀約。
在他們認識大約2個月後,科拉在聊天軟件上對謝不驚說:“我下個月要去登山,你要和我一起嗎?”
“登山?”謝不驚有些好奇,“在哪兒?”
科拉:“還沒想好,定好了告訴你。”
謝不驚問段言:“你想去嗎?”
段言點頭:“去。”
於是他們收拾行李一起出發。
他們這次采用的是阿爾卑斯式登山,不借助氧氣、外界補給,隻依靠自己力量攀登的方式,輕便而迅速,通常兩三天就能返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登山和潛水是相似度很高的一項運動。都是要突破水平麵的高度,需要和缺氧做鬥爭,也是一場意誌力的考驗。”
年過五十的科拉背著登山包,一邊走一邊說,連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上,矯健得完全不像是一個50歲的中年女性。
謝不驚他仰頭看著科拉,有些喘氣:“您經常來登山嗎?”
“不算經常,”科拉搖頭,“從30歲後,大概一年一次吧。”
謝不驚:“……”
這還不算經常嗎?
“不過我登得都不太高,主要在海拔5、6000米的高度。”科拉又說,“因為我認為,登山重要的不是抵達終點,而是去感受攀登本身。”
隨著海拔繼續網上,謝不驚漸漸有些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不是高反嚴重的人,但是在海拔超過5000米後,也漸漸感受到了頭疼氣短。
同樣是缺乏氧氣,氮醉是一場短暫而強烈的痛苦,而高反是一種更加漫長的折磨。
在攀登過程中,他們需要忍受數小時的疼痛,並且隨著新一輪的前進,疼痛還會繼續加深。
這時候,所有雄心大誌都消失了,謝不驚徹底拋棄了外界的一切渴望,也不再關注海拔和攀登目標。
他隻是邁開雙腿,一步步向上攀登。
這和潛水很類似,他無法擺脫上升過程中的氮醉,也無法擺脫高反的頭疼,他能做的隻是接納這一切,然後專注當下。
神奇的是,當他專注於登山本身後,卻發現終點已經近在眼前。
從登山回來後,謝不驚開始做試著減法。
他減掉了自己的對數字的渴望,減掉了想要獲勝的勝負心,他把思緒一點點集中起來,隻是專注於潛水本身。
這讓他的生活和潛水風格都發生了明顯變化。
生活上,謝不驚的物質需求降得一低再低,白T恤衣領越洗越大、泳褲彈性都沒有了、內褲變得鬆鬆垮垮……不管什麼破爛都照穿不誤,還是段言看不下去幫他收拾房間扔了。
“哎,你怎麼給我扔了?”謝不驚語氣中充滿了遺憾,“明明還可以穿啊。”
“還可以穿?”
段言從垃圾桶裡撿起一條破了兩個洞的三角內褲,扯開擺在謝不驚麵前:“你覺得這樣還能穿?”
謝不驚仰起頭,隻見內褲的兩個洞被段言越扯越大,甚至能透過兩個洞看到天花板上刺眼的燈。
“有什麼關係?”謝不驚拿過內褲,不太在意,“反正穿在裡麵又沒人看見。”
“誰說沒人看見?我可不想長睜眼!”段言一把搶過內褲扔進垃圾桶,一口氣把謝不驚的舊內褲全都扔了,又補了一抽屜滿滿當當的新庫存。
謝不驚開始提意見:“我不喜歡黑色的。”
段言動作一滯,卻還是把那幾條黑色內褲塞了進去:“不喜歡就放著我穿。”
“哦。”謝不驚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像是一隻曬太陽的老貓。
這時候,他身上已經徹底看不到那種“股足了勁兒”的模樣了,他變得慢吞吞,懶洋洋,仿佛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
他在儘可能的把身體能耗降到最低。
除了身體能耗,他也在儘可能的減少不必要的思考。
因為長時間的思考、精神的持續緊繃、注意力高度集中,也會增加身體的能耗,這些都不利於他的下潛。
謝不驚不再看短視頻,也不看娛樂綜藝,他遠離了一切快節奏和強刺激,訓練之外,他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讀書。
謝不驚讓自己長時間處在一個平靜的狀態中,不會激動,也沒有不安,隻是安靜的,像是一棵樹,或者一麵平靜的湖。
但這並不是說他不再思考,與之相反的,他的思考變得更加高效、專注。
因為他有更多的時間和自己獨處,了解自己的內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這種心態讓他的潛水變得越來越高效,曾經拚儘全力也無法突破的數字,竟然用這種看似“毫不費力”的狀態就跨過去了。
如果讓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見麵,大概就是金毛獅王遇上張三豐打太極。
謝不驚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
“你可以試試挑戰世界紀錄了。”距離巴哈馬藍洞深度挑戰賽兩個月前,科拉·布拉德伯裡對謝不驚說。
謝不驚點了點頭,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建議。
雖然他進入了不爭不搶的“佛係”狀態,但既然有實力達到那個水平,他也不會畏懼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