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宮寶殿,銅鶴香爐中的檀香嫋嫋升起,淡淡的香味彌散。
除了風吹葉落之聲,偌大寶殿之中,唯獨聽見道人的講經聲。
眾弟子圍坐在蒲團上,各個神色肅穆。
王處一身披灰色道袍,長眉秀目,頦下疏疏留著三叢黑須,白襪灰鞋,衣衫整潔而樸素。
馬鈺師兄下山去了,便由他負責為眾弟子傳道解惑。
忽地,他耳朵微動,似有所感,輕輕敲下銅龜。
眾弟子紛紛從沉思中醒來,默默起身,整理道袍,向著殿外散去。
等趙誌敬領著楊康、孫侍女到來之時,寶殿中便已隻剩下王處一一人了。
楊康見著這位傳說中的“鐵腳仙”,不由得肅然起敬。
他在全真七子中排名第四,但實力卻僅次於丘處機,更在掌教馬鈺之上。
其早年行走江湖,因與人打賭,而獨足跂立,憑臨萬丈深穀,使一招“風擺荷葉”,由此威服河北、山東群豪。
最關鍵的是,王處一和馬鈺一樣,在對金關係上都是溫和派。
甚至在二十年多年前,他還曾應金世宗之召,赴闕主持萬春節醮事。
楊康在打量著王處一的同時,王處一也一眼就看到了楊康。
第一眼,此子是金人。
微微詫異,畢竟少有金人膽敢孤身上山。
第二眼,此子眼神澄澈而真摯,更是帶著濃厚敬意。
王處一不禁心生好感,越看越覺得楊康氣度不凡,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神妙。
“晚輩完顏康,拜見玉陽子前輩!”
王處一點了點頭。
“所來為何?”
他說話倒也直接,不必拐彎抹角的。
楊康便將自己此來目的道出,但對於山腰教碑處發生的衝突卻是隻字未提。
王處一眼見楊康不過八九歲的樣子,言談卻如此清晰,心中好感更甚。
聽到他千裡送孤,更是大加讚許:
“你小小年紀,卻能明辨是非,又有一副俠肝義膽,實在是難能可貴!”
王處一雖已修道多年,但仍是性情中人,堪稱道門豪俠。
因而,他對楊康的義舉欣賞之餘,又覺二人頗為投緣,隱隱動了收徒之念。
唯一可惜的,便是這孩子的身份,乃是一個金人!
王處一在心底歎了口氣,他若是將一個金人收為親傳弟子,不知又會引出多少事端來。
楊康拱了拱手道:“韓皇後對我恩重如山,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王處一看向孫侍女以及她懷中的小公主,又道:“韓家世代忠良,不曾想竟遭此橫禍......皇後娘娘忍將愛女送至,自是我全真之幸。”
他頓了頓,接著語氣平和道:“可惜我重陽宮上下俱是男子,不便收留二位。若是不棄,可往山腰處金蓮堂,孫師弟會妥善照管二位。”
金蓮堂,是清靜散人孫不二的修行處,那裡都是坤道。
不得不說,王處一的考慮還是很周全的。
孫侍女微微一福,道:“不瞞玉陽道長,我們此來,是為往終南後山活死人墓。”
果然!
楊康在心底打了個響指。
孫侍女就是後來的孫婆婆,至於小公主......
難怪!難怪!要叫做小龍女啊!
“活死人墓?”
王處一一愣,旋即道:“活死人墓那位鄰居,性子生冷,不喜與人來往。你們此去,恐怕不會有結果。”
“玉陽道長有所不知,我與活死人墓那人乃是舊識,她曾允諾,若是走投無路之時,可來尋她相助。”
“哦?竟還有此事!”
王處一開始十分詫異,繼而想到韓氏祖籍河洛,與古墓那位有交集倒也不足為奇了。
“既如此,那貧道便親自送二位前往後山。”
重陽宮的後山,是整個全真教的禁地,若沒有王處一頷首,他們強闖的話,恐怕又是一場惡鬥。
而以孫侍女一人之力,頂多就能對付得了三四個全真教二代弟子。
有王處一帶路,沿著峭壁山道走了一會兒,很快就到了一片密不透光的樹林中。
林子儘頭,立有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外人止步”四個字。
王處一擺了擺手道:“在此等候罷,沒有她的應允,不好再往前了。”
說完,王處一鼓足真氣,朗聲喚道:“古墓中的朋友,請出來一見。”
他真氣充沛,丹田好似音響般震動,一開口便是高音喇叭一般,聲傳方圓十裡。
楊康眺望活死人墓方向,隻見一棵十丈高的銀杏大樹,挺直粗壯,枝杆向四麵伸展,蒼老而遒勁。
更奇特的是,銀杏樹身空心處又生著一株柏樹,同樣是鬱鬱蔥蔥。
那古墓入口,便是在這兩顆大樹之下吧?
楊康的視力聽力等遠超常人,思忖間,依稀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嗡嗡的異響。
原來,小龍女的師父,就已經開始養蜂了啊......
王處一更早聽到這陣蜂鳴聲,不由得眼角一抽。
古墓那位鄰居可得冷靜些,否則今日自己,豈不是要在兩個後輩麵前顏麵大失了!
王處一有些緊張地望著越來越近的灰影,所幸它們隻是盤旋在樹林外。
“老鄰居,莫要放蜂!這兩位客人是特意來尋你的。”
一向淡定的王處一,此刻的語氣卻有些慌亂。
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此前是不是嘗過這些蜜蜂的厲害。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什麼人,來找我做什麼!”
孫侍女心中一喜,急忙道:“林女俠,是我,你不記得我了嗎!”
沉默了一會兒,對方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可是孫姑娘?”
孫侍女一手撩起麵紗,疾聲道:“是我!是韓皇後讓我來找你的!”
見到孫侍女的真容,王處一不由得一驚。
難怪此前她一直蒙著麵紗!
以他的眼力不難看出孫侍女是因某種毒砂而毀容的,由此可見這一路來的艱辛。
再想起楊康方才敘說時輕描淡寫的態度,王處一對他的好感又上了一個台階。
“你......過來吧!”
孫侍女“哎”了一聲,當即抱著小公主踏過界碑,向著那銀杏抱柏樹而去。
楊康跟在她後邊兒,剛踏過界碑半步,就聽見那聲音冷厲喝道:
“閒雜人等止步!”
孫侍女轉過頭來,看了楊康一眼,好聲道:“你在這裡等我,等會我再回來找你。”
楊康點了點頭。
目視著孫侍女抱著小公主走到了銀杏抱柏之後,那聲音又響起,帶著一絲不滿。
“全真教,何時墮落到和金人沆瀣一氣了?”
王處一拱了拱手道:“老鄰居,他和其他金人不同。”
“哼,我倒是沒看出什麼不同來......”
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我們便在此處等等吧。”
王處一說著,找了一塊石頭,掃了落葉,盤膝而坐。
楊康坐在他身旁,閒聊了幾句,忽地想到了從石彥明身上搜來那本秘籍,當即取了出來,遞給他看。
王處一接過無名秘籍,翻看了幾眼,笑道:“你倒是坦誠。”
尋常江湖人士,無一不將武功秘籍視作家傳珍寶,哪能如此隨便就給人翻看?
楊康如此大方,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是他根本沒練過武,連門都沒入。如果拿到秘籍就瞎練一通,最大可能就是誤入歧途甚至走火入魔。
其二,以王處一的實力,比之石彥明隻高不低。因而這本秘籍,他估計也看不上眼。
因此,請他來鑒定,是最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