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堪稱雞飛狗跳。
李大牛聽得身側響起一聲“娘”的疾呼,聽得一疊聲“老夫人”“太醫”的命令,聽……發現原本就狹小破舊岌岌可危的茅草屋,此刻烏壓壓的一群人擠的,連空氣都帶著些窒息的悶。
而他竟然不知不覺中被擠出了家門口!
待嗅著熟悉的草木清香氣,李大牛狠狠吸口氣才覺得胸口壓抑的凝滯感削減了兩分。可等他再一次步入屋內,就見大堂內的一群人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仿若真正的孝子賢孫,涕淚著:“老夫人受苦了。”
“去縣城也太遠了,就地安營紮寨!”
“先清掃出藥爐來,備藥。”
“娘娘可等著見老夫人呢!”
“…………”
這一聲聲的話語,帶著內監特有的尖細,十分具有辨識度。也像是釘子一樣,一下一下的砸進了他的耳裡,甚至骨髓裡。李大牛不知自己什麼心情,隻能緩緩的退出家門。
站在熟悉的院落,瞧著周圍駐守的護衛,瞧著被護衛們攔下湊熱鬨的村民們,李大牛又覺得不熟悉了。他隻能垂首看著自己手指被戳出來的小紅點。
雖然一點都不疼,但不知為何他心中就翻湧著怨恨。來尋親也要有尋親的態度,慢慢的告知他們相關消息也成。哪能這樣,一下子跟五雷轟頂一下,劈裡啪啦的轟完了事,絲毫不顧忌他,不顧忌奶奶的承受能力。
國公很了不起嗎?
怨念著,李大牛重重的按了一下手指。
瞧著還能被自己硬生生擠出的血絲,他感受著幾乎十指連心的疼,才咬著牙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逼著自己止住所有的怨念。
他還記得爺爺說了怨天沒有用的,老天爺不給活路,那隻能闖關東,隻能自己闖出一條活路來。
正拚命回想自己逃荒路上所學所看的點滴時,李大牛忽然間聽得孩童的歡呼。這聲實在太過格格不入了。
尋聲望去,他就見小院外崔二蛋開心無比:“娘,大公雞,大公雞!”
李大牛看了眼在二蛋身前的大公雞。
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大公雞,撲棱翅膀,氣勢洶洶攆著崔二蛋身後猛追。而二蛋一點也沒察覺危險,還在嘚瑟的炫耀:“踢毽子,雞毛揪下來。”
不過二蛋身後還有護衛跟隨。
瞧著是安全無憂的。
觀察結束,李大牛轉回視線,垂首琢磨著自己該怎麼辦。眼下的信息太少了,他能因此謀劃的內容也有限。
凝神琢磨著,李大牛聽得呼喊聲。一個激靈,他下意識帶著警惕望過去,就見李嘉興滿頭大汗,雙眸還帶著些亢奮,“大……不是……你……您先進去,太醫真厲害,一針紮下去就……”
瞧著原本喊了幾十年都根深蒂固的稱呼,李嘉興這一刻竟帶著拘束,帶著些不安,李大牛心中一疼,隻覺恐怖。
但到底還是擔心自己相依為命的奶奶,因此感謝過後便飛快進去。
一入內,他才猛得發現臥房內目前就隻剩下了護國公和太醫駐守著。可兩個大男人在十來寸的地方,在有兩張床的地方,連個轉身都帶著困難。
李大牛腳步一頓,瞧著把他去床前道路堵的嚴嚴實實的兩人。
“你們先聊。”護國公見狀,緩緩開口,慢慢的退出房門。抬手關上房門的那一刹那,他忍不住眼圈一紅。
他出生時,李家雖無青磚大瓦房,卻也是有開闊明亮的三間屋,還有前院後院。眼下屋內的土牆縫隙跟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的,訴說著破舊不堪。
與此同時,聽得身後響起的關門聲,李大牛靠近何桃花,帶著擔憂呼喊了聲,“奶。”
聽得這熟悉的,還流出鄉音的話,讓她聽得順耳又安心的話語,何桃花握住了自己相依為命孫子的手,壓著聲:“感覺……感覺做夢都不敢那麼猖狂。”她不敢不醒,治不好那太監說要治太醫的罪!還喝問嘉興怎麼照顧他們孤寡的,一副要揪個替罪羊的架勢!
邊後怕著,她目光定定的看著被銀針紮著的小紅點,喑啞著聲問:“疼嗎?”
“一點都不疼。”李大牛側眸看著自家奶奶手指上還遺留的印泥痕跡。那殷紅細膩的印泥將奶奶的手指都映襯著黑了幾分,愈發突顯著雙手主人的操勞,讓人無端的害怕繼續操心勞碌下去會如何。
擔憂著,李大牛吸口氣,讓自己慢慢說出口:“奶,咱……咱們或許祖宗保佑呢。反正闖關東都闖了,咱們也一步步走到現在了。眼下不管如何,起碼咱們能吃好喝好。”
何桃花聽得炸響耳畔的話語,抬眸望著孫子眼裡迸發出決然的光芒,沒忍住雙眸一紅。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她能從人眼神中看得懂對方所思所想:彆管孩子彆管那好看的婦人是誰了,反正都尋親了,那就借著這一股東風,先好好的養好自己的身子。
這道理,她知道。
甚至她還懂一個禮——眼下這些達官貴人之所以自己上門,是因為孝這個詞。是因為自古以孝治天下!
隻要她活著,這護國公都得好好照顧著她。
但反之亦然,大牛是個孩子,大牛就得孝順護國公,甚至孝順那個看著就狐狸精的人!
知道自己此刻有些遷怒,可何桃花一見自己孫子餓瘦的臉頰,就感覺自己這一刻情緒都不受自己的控製。
她眼下唯一能夠做的,卻偏偏還得扒著失憶的護國公,打秋風一樣奢求人手裡漏點好。
明顯跟自己本性不合,可無奈權勢壓迫著。何桃花絞儘腦汁的回想著自己聽過的戲,風聞過的大戶八卦。可無奈斟酌來回,苦膽都想破了,也就隻剩下一句唏噓:“怎麼……怎麼就這樣了呢?早半年回來,你爺或許都能救得活!現在回來,現在回來……”
說著,何桃花沒忍住哭出聲來:“最要緊的秋收盼不到人,新年春耕都忙完了。現在回來乾什麼?”
即便有些賣慘的心思,但何桃花到最後還是克製不住悲從中來,怨念老天爺:“老天爺也是捉弄咱們家啊!咱們本本分分種田的,怎麼就……”
縣太爺,她都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