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昏昏沉沉射來,將謝崇風寬肩窄腰的影子印在雪牆上,這人在外麵背靠雪牆而坐,一動不動,側著臉,隻唇上下啟合:“娘,鐵柱看不見你了,你還在嗎?”
喜提十八歲大傻兒子一個的顧小侯爺愣了愣,開始反應過來。
自己之前跟謝崇風說的瞎話估計成了傻子失憶後的暗示,再加上這貨可能被砸得有點兒雛鳥情結,於是就認定自己是他媽,所以這麼才言聽計從。
——好家夥,還有這種好事?!
倘若謝崇風這人對自己言聽計從,那麼就能讓謝崇風背著他出去尋找官兵回家去了,還用得著在這裡烤火取暖?
不過這樣也不對,他不認識路啊。
顧小侯爺抿唇,突然皺了皺眉,又感覺這種便宜似乎還是不占為好,一來自己根本不知道謝崇風的傻蛋模式能維持多久,如果在自己還沒有獲救的時候,謝崇風就清醒了,那豈不是打著燈籠上茅廁,找屎?
二來謝崇風如果真的傻了,且一直傻下去,要是當真喊自己娘,就謝崇風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跟仇家,豈不是要把歪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來?他跟大餅爹可招架不住!
——還是不要答應的好,不要有任何關係,讓他在外麵自生自滅吧!反正謝崇風之前還想殺他呢,他隻是不管他罷了……不算凶手的。
顧珠勉強自我開通了一番,乾脆雙手堵住耳朵,隻盯著麵前的篝火,鴕鳥一樣什麼話都不跟外頭的人說,也什麼都不敢說,滿心隻祈求爹能儘快找來,不然他真的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了。
也不知道大餅爹現在在做什麼,到底知不知道他被綁架了啊?知不知道他卷入了什麼奇怪的事情裡?
應該不知道吧。
應該……
顧珠無法控製地想到謝崇風便傻蛋之前說過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在講他的大餅爹,又像是在講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人。
謝崇風說大餅爹從前很厲害,可厲害的人是那種來個耗子都要跳桌子上大喊大叫的模樣嗎?
謝崇風還說他要是死了,朝廷會有新的局麵,指的是讓世家與丞相對立,那麼隱藏含義便是自爆是皇帝舅舅的人咯?
可皇帝舅舅跟娘據說關係非常好啊,娘又很愛爹的,娘還很關心他的,皇帝舅舅會痛下殺手,宰了他去鞏固皇權嗎?就不怕得罪長公主?
應該不會啊,不會的,舅舅不是那種人,他知道的。
顧珠兩歲的時成日被舅舅抱著舉高高,在嬰兒時期這種不被人防備的時候,更是無數次坐在舅舅腿上聽舅舅跟臣子商議國家大事,舅舅每每提出的觀點都很仁慈,對待臣子更是寬厚,從沒有發過脾氣。
——娘愛爹爹的,他們愛情的結晶就是小爺我。
——爹還說過,我出生來這世上就是享受的,他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跟我一塊兒踏春眠夏食秋賞冬。
顧珠這輩子,也是如此期待著這樣平凡平淡的日子。
興許過幾年還能回長安接娘一塊兒來揚州住,到時候一家三口,遠離這麼可怕複雜的朝廷瑣事,吃吃喝喝便過了一生,多好?
顧珠沒有大的抱負,獲救後也不打算計較這次卷入是非的因果,謝崇風是在這裡被凍死還是獲救後被送回長安,最終被謝崇風的大哥重新找理由給弄死,都跟他無關,本來這一切就同他沒有關係的,謝崇風之前說的話,肯定也都是騙他的,就像他也為了達到某些目的會編瞎話一樣。
瞎話嘛,誰都會編。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死了,真的能讓朝廷有個新局麵,肯定也隻是謝崇風這貨自己的想法,古往今來為了幫皇帝辦事不擇手段的臣子數不勝數,他們打著為皇帝辦事的旗號,為自己謀福利的倒是也不少,說不定謝崇風隻是為了讓他的死成為謝家嫡孫栽跟頭的絆腳石呢?
沒錯,也有這個可能。
顧珠點了點頭,覺著自己分析的很對,有權謀內味了。卻又想到謝崇風還說過,皇帝舅舅想要整治世家族,還說他們鎮國將軍府有些烏七八糟的臟事兒足夠抄家滅族十次八次的,這話……確不知是真是假。
在揚州這些年,大大小小家族聚會他沒少參加,可顧家那麼多族人,他卻到現在還沒有認完,人一多,好的壞的就摻雜起來,這很正常,但要說他們家做的事情足夠抄家滅族,那得是多大的禍事啊?連娘都保不住?
顧珠對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何不得了,還有古代嚴苛的等級製度深有體會,說句不好聽的,他就算是當個霸王橫行鄉裡,強搶民女,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都不會有事,因為他不會親自動手,動手的都是手下,所以即便激起民憤他也不會死,多的是替罪羊一頭接一頭的往上補。
比如身邊的憨憨尉遲沅便是這樣,這貨祖上也有潑天大的功勳,一門內出了個大名鼎鼎的尉遲皇後,還出了兩名貴妃,雖說皇帝舅舅不是尉遲皇後的親孫子,卻也承歡膝下過,見了如今的尉遲老太爺,還得尊稱一句老國舅。
雖說現在尉遲家在朝廷當差的小輩近乎沒有,全部都耽於享樂,成天花天酒地,家學都沒有開了,但還管著專供朝廷布料錦緞的絲布局,搜羅天下名貴布料統一運輸長安,所以光這一項肥差,便供得尉遲家三代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