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節度使吳大人身材高大,形容威猛肅穆,臉上有顆極為明顯的觀音痣,於是肅殺威猛的氣勢裡便多了幾分莊嚴的慈悲,常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則是:你他媽的彆跟老子來這套。
吳大人全名吳複君,長安人士,為官七年,初時蒙祖上之蔭,擔任從七品宣奉郎,每天點卯都懶得去,被上司一腳踢了出去,便陰差陽錯混到了長安兵房的房長,七年時間,一步步在將祖上親手培養的親兵接了過來,擔任手握實權的節度使,掌一洲之邊防要害,其中聖眷,不知多少。
這麼一個如日中天的坦蕩仕途,吳複君說不在乎那不可能,但一接到鎮國將軍府五老爺發出來的帖子,吳大人卻二話不說,舉兵便全城戒嚴,全然不顧副使的反對,說出了他的口頭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命令營中兵馬全部出動尋找被強人拐跑了的小侯爺。
八萬人馬圍揚州,浩浩蕩蕩,不少百姓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於是大街上隻能看見巡邏官兵的影子和蝗蟲過境般排成一排往山上搜去的官府、鏢局。
搜尋已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吳大人吳複君騎在悍馬之上,神色凝重,遠遠地看見顧家五老爺也混入其中徒步尋找小侯爺,抿了抿唇,翻身下馬找過去,見四處沒什麼人,勸了一句:“五爺還是回去等消息吧,我想應該是快找到了,不如回去先叫懷安堂的大夫到家中等候,一會兒小侯爺回去了,也好先看看瞧瞧,不要耽誤了。”
背影渾圓厚重的顧家五爺行路十分費力,一座山路,走得氣喘籲籲,被吳大人扶住手臂後,也不停下腳步,隻有眼神裡那像是被困在籠子裡屬於野獸的絕望快要淹沒整具龐大的身體。
吳大人隻一眼,便不忍再看,安慰說:“五爺往好處想吧,人找不到便是有希望。”
顧家五爺顧勁臣撐著枯樹乾的手抓著樹皮,平日裡養尊處優的手上那修剪得整齊乾淨的指甲都塞滿了枯木碎屑與崩裂的血絲,含淚笑著說了一句:“什麼叫希望?我顧勁臣的希望早就沒有了,我放棄了一切,還是有人不放過我,要拿我兒顧珠的命逼我就範,顧珠那麼小,他懂個什麼?!憑什麼要為了那些狗屁不如的東西付出一條命?”
“我不管是誰在背後指使也好,還是這回隻是單純的意外,我的珠珠要是沒了,複君兄,我要所有、所有人償命!”顧五爺定定地看著吳複君。
吳大人也已成家,有子嗣,卻因為常年在外任職,同家中妻妾子嗣感情一般,家中小兒每回見了他,也是戰戰兢兢,他愛逗一逗小家夥,把人逗哭了,他便開懷大笑,一家子也算是其樂融融,可他孩子太多了,若有一個死了,吳複君也覺著自己不會如五爺這般瘋魔,或許,這是因為五爺隻有這麼一個孩子的緣故吧。
吳大人雖未能感同身受,卻微微點了點頭,小聲承諾著,說:“好。”
不多時,翻過了一個偏僻的小山頭,有能人嗅見了濃厚的血腥味散在空中,立即回來稟報,於是吳大人與顧家五爺話不多說,帶頭快步趕向山頭邊緣,從高處跳下去,意外得見山體裂縫出的一個隱蔽山洞,洞內是亂七八糟的血跡……
“顧珠!!”顧五爺眼神兒絕好,老遠就瞧見湮滅不久的火堆旁邊躺在稻草上的他的孩子。
隻見他如珠似寶捧在手心的小朋友,身上落了不少臟兮兮的泥巴,混著不知從哪兒濺到身上的血點,烏黑的長發也散落在稻草上,臉上滾得全是淚痕,他從來罵都舍不得罵的寶貝小孩,成為了現在這樣飽受苦難的模樣。
隻叫了一聲,顧五爺便衝到了他家珠珠的身邊,晃了晃本就比同齡人顯得嬌小的顧珠,生怕晃不醒,聲音都像是被什麼緊緊掐住,嘶啞著:“珠珠?你醒醒,看看,爹爹來了,你……你醒醒!”
顧五爺關心則亂,根本記不得要去先探探小家夥的鼻息,抱著小孩子就生怕寶貝冷著,單手解開自己的披風便把小家夥裹在其中,匆匆往外出去,與烏泱泱哭喊著去心疼尉遲沅的尉遲家中族人擦肩而過,找到吳大人,便說:“借馬一用,馬車太慢了,珠珠身上冷得很,冰塊兒一樣,我先回了,今日多謝,改天定請你喝酒。”
吳大人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麼,卻是嘴巴剛張開,顧五爺就抱著懷裡的小家夥匆忙上了陡坡,牽了他的愛馬就熟練得跨馬上去,腿一夾,朝山林之下奔去。
吳大人見狀,歎了口氣,有些擔心地搖了搖頭,對下頭的副使囑咐道:“我跟著去瞧瞧,你在這裡幫忙看著點兒,尉遲家好歹也曾是正經的國舅府,護送尉遲家的公子回去,之後封鎖現場,查查這件事到底是他娘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