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五老爺被寶貝兒子打了一巴掌,不輕不重,卻不會同尋常父親那樣訓斥顧珠,哪怕聽見小家夥口中亂七八糟不知道說的什麼話,也是第一時間為小家夥擦了擦臉,拇指刮過那雪白柔軟的臉頰,哭笑不得地詢問:
“什麼念經不念經?你讓爹爹回答你的問題,現下又不聽,擺明了是要治我不是?我可真是要跪下來求你了我的小祖宗,天底下哪有你這樣我一句話都沒說,你就生氣的小氣鬼?”
顧珠平平凡凡的鹹魚生活被一上午徹底打破,嘴上不在意彆人口中他從未見過的大餅爹,心裡卻無論如何都感到被排除在外的虛假,好像什麼都值得他懷疑,什麼都不是他看見的那樣,他不願意相信,卻又在回來後發現很多細節確實如此,哪能消化得了?
膽小逃避是他的本能,渴望被哄又是他習慣的表現,所以聽見大餅爹示弱的話,他更是有一籮筐的茫然借著嬌縱的殼子傷心說道:“明明是你剛才不好,你看我的眼神不好,我不想跟說話,也不想聽你說話了!你去找你喜歡的人吧,我也要回長安找娘去!”
顧勁臣頭一回看一向開朗的珠珠這麼難過,往日裝弱賣傻的路子也不用了,捏著小朋友的手,微笑著低聲說:“你就算是不要你爹我了,總也要給個理由吧,不能光憑方才我出神的眼神就一棒子把爹爹打死,對不對?那可太冤了,官府判案都要個證據,還要三堂會審呢。”
顧珠低著小腦袋,沉悶地一言不發。
顧勁臣歎了口氣,抱著懷裡的顧珠不放,一麵溫柔地拍拍小家夥小小的後背,一麵說著掏出心窩子的話:“是不是尉遲沅那蠢物又跟你說了什麼話,還是那個謝崇風跟你講了什麼?可不管這些人說了什麼,珠珠,爹覺著,你還是不要太當真,你還小,分辨不清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但你要是因為旁人幾句話就要跟爹爹生氣,說那種要回長安的話,不要爹爹了,那乾脆不如現在就拿刀子往爹爹心口戳,一了百了。”
“你瞧你,隻是在外麵聽了彆人一嘴話,回來就要跟爹爹鬨脾氣,爹爹怎麼可能像其他房裡養孩子那樣養你?你是什麼身份?你大哥哥、二哥哥,還有大房二房那些足足大你三四十歲的哥哥,他們又是什麼身份?”顧勁臣手心揉了揉顧珠的腦袋,手掌的溫度與重量沉沉落在顧珠的身上。
顧珠光是聽到這裡,就頗覺著自己有些無理取鬨了,明明從出生到現在,他病的時候,大餅爹永遠是比他還要害怕的,更不用說今日大餅爹親自來救他的時候,手指甲裡都臟兮兮的,裂了不少口子,都是被山上的枯木刮的。
“珠珠你若是想要聽那些其實沒什麼意思的人情往來和親戚名頭,多少爹爹都講給你聽,隻是那些對你而言實在是沒必要,你是大興長公主的孩子,一出生便被封了侯,享的是尋常人家千百世都求不來的潑天尊貴,日後你即便出去想要做些什麼實務,也斷沒有你去巴結人家的,旁人上趕著來巴結你都不一定擠得上來,所以認不認得那些人,有什麼意義嗎?沒有的。”
“但你那些堂兄弟可不一樣,除了大房你的成瀧大哥哥繼承了鎮國將軍府的爵位以外,旁人是半點兒功名也無,在整個鎮國將軍府裡你扒拉過來扒拉過去,也就隻有你三伯伯出息,如今在長安,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可就他那樣的官,見到你,也是要先給你行禮,你身份不同,懂了?”
顧勁臣說罷,就看見腿上縮成一團的小家夥重新把腦袋埋進自己懷裡,蹭了他一身的眼淚鼻涕水,才抬起頭來,跟他道歉:“爹,對不起,我方才太害怕了,打了你,你疼不疼呀?”
顧勁臣搖了搖頭,卻落寞得說:“是爹爹不對,書上說子不教父之過,爹爹該檢討,明日寫一份檢討書,珠珠給檢查檢查?”
顧珠眨了眨眼,沒想到三字經還能這麼用,伸手一邊幫大餅爹揉臉臉,一邊什麼話都藏不住了,說道:“我不想看爹的檢討書,我想知道爹爹過去的故事。謝崇風說的爹爹,跟我認識的好不一樣……”
顧勁臣點了點頭,哪裡能有不答應的,立即笑起來,雙手從顧珠小朋友的腋窩下將人舉起抱坐在懷裡,一麵給小東西擦了擦嘴,一麵又端起茶水來,親自給小東西喂過去說:“來,漱漱口,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什麼時候要聽都行,想聽什麼沒有?”
顧珠乖乖喝了口茶,仰著脖子‘啊’了一聲吐泡泡,最後低頭下去,剛好又吐在爹爹送來的黃色小痰盂裡。
顧勁臣輕笑了一下,無論什麼時候都覺著他的孩子是天底下最乖最可愛的小孩。
抱著這樣的小孩送回到千工床上,把被子給人蓋好,顧勁臣又檢查了一下小家夥的手指是不是當真被掰回來了,才繼續道:“行了,不要想太多,我顧勁臣的孩子,生來就是隻需享樂的,何須擔心其他?”
顧珠小朋友原本困意襲來,在被窩裡被由下人準備的腳爐暖得眼睛都抬不起來,卻還是說:“哪裡能不擔心呢?爹爹你去問問四伯,他有沒有同尉遲沅的大伯一塊兒借錢?借來的錢都乾什麼去了?打著誰的名號借的?趕緊統計一下,還上去才好。還上去了,舅舅才有錢在賑災的時候拿出來,我們老欠著,舅舅心裡肯定不高興。”
“嗬,你小孩子家家,從哪兒想出這些的?一家子人,即便借些錢財,又有什麼要緊?”顧勁臣捏了捏小家夥的臉蛋,恍惚間總覺著半日不見,他的顧珠就消瘦得不成人形。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更何況舅舅的錢又不是他的,是大興的,他自己都省吃儉用,我們卻拿著他的錢在這邊亂花,是人都肯定不開心。”普通人不開心,打一架也就是了,皇帝不開心,甭管皇帝現在有沒有實權,那都是要秋後算賬的,古往今來,一向如此。
“爹……求求你,你去問問四伯,他到底借了多少?我們幾家人湊湊,還上吧。”
顧家五爺瞧自家小朋友都這麼擔心,也不管這件事對他來說著實是一件小事,也鄭重答應,說:“好好,你睡覺,爹立馬就去找你四伯問一問,隻是賬麵上,你四伯也不管家,即便借了錢,也都全部交到公中,由你瀧大哥哥的媳婦兒管,我再去她那裡問上一問怎麼樣?開心了?”